《永夜寻真》公子血

5、第二章 识厉鬼旧缘说至亲

　　女子却无半点躲避之意，只是淡淡笑道：“看来你果然是个心口不一的人，一口一个你家小姐，却不真正为她做事。”
　　阿丑手上一顿，眯起眼威胁道：“你最好立刻说清楚，否则要你血溅当场！”
　　那女子也不和她客气：“你的主人八年前残害了画柳派和无数官民侠士的性命，又将秦画小姐困于此处，派你来做监视。自此小姐便是笼中鸟、网中鱼，不得不委曲求全，与世隔绝，上不能承画柳使命救济万民，下不能报血仇以慰先人。我此番受人之托，来将小姐救出虎口，你不思相助，倒要杀我，可见你心中藏奸！”
　　“好个心中藏奸！” 阿丑怒极反笑，“不错，我的确是被派来做监视的，但我对小姐到底如何，还用不着向你表白！我且不论你是什么人，单说你那雇主，他既知我家小姐在此受苦，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在今年夏至才想起救她？你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心里定是打着那件……”
　　下话未完，秦画厉声喝断：“阿丑住口！”
　　阿丑立刻收声，怒犹未消，目光如钢钉一般扎在女子的面具上。
　　秦画又问那女子：“少侠要取的无头镖，果然只是秦画么？不是别的？”
　　女子正色答道：“在下以性命担保，此行只为秦画小姐而来。”
　　听闻如此消息，秦画却显得十分冷淡：“雇主与少侠义薄云天，翰墨难表，但请恕秦画不能从命，此恩且容日后再报。”说完，她轻轻一抬手，示意阿丑送客。
　　阿丑把碎木盘往地上一摔，挽起袖子就要向外推人。
　　女子顿感惊诧：“小姐难道不愿重获自由？”
　　秦画叹息道：“秦画岂能不愿？无非身不由己。这八年间已有无数英豪冒死前来相救，最后却都化作枯骨，与秦画山中相伴，委实令人痛心疾首。秦画是个不详之人，实在不值得他人牺牲性命，好在少侠来得巧，这两个时辰没有他们的守卫，还是趁此机会速速下山去吧。”
　　对话之间，阿丑已经连推了好几回，都被那女子巧劲卸掉了力，便不耐烦地催促：“你听见没有？我家小姐不愿再见旁人送命，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像你这样的我也见得多了，想活命趁早下山，若是被他们瞧见，保你连块整骨头都剩不下！”一边说，一边又拽着那女子往楼外走。
　　女子不由得心急如焚，眼见阶梯上白影渐远，只得高声叫道：“秦画姑娘不愿回还，在下如何向燕家交代！”
　　一言落地，不啻千钧石惊起万重浪，无数往事顿时翻江倒海一般涌上秦画心头，一时间使她五味陈杂，百感交集，身子竟似冰塑般凝在长阶上动弹不得。
　　阿丑紧盯着她背影，见势不对，急忙提醒道：“姑娘切莫深思，提防那病发作！”
　　女子在旁边听得真切，急追问道：“小姐患了什么病？”
　　阿丑却再顾不上管她，点起轻功一步便到了秦画跟前。
　　女子面上镇定，心下却慌乱非常，正要上前查看，却听秦画颤声问道：“少侠所言，是哪里的燕家？”
　　她声音忽然低了许多，似是有些乏力。
　　“自然是东都洛阳将军府的燕家，”女子冷静下来，慢慢地向那边走，“燕将军托付在下，接秦画小姐回家。”
　　阶上白影猛地一晃，险些跌落。
　　阿丑急撤一步，将她半扶半抱地坐下缓着。
　　过了片刻，秦画又低声问道：“是哪位燕将军？”
　　“是世袭承国公、破虏大将军东都侯的燕尽烽将军。”
　　“原来是燕烈伯父……少侠身上可有信物？”
　　“有燕家家主玉佩在此。”女子从怀中取出一块白玉，阿丑下来接过递在秦画手中。
　　这玉佩约有三指合并般大小，正面细刻着皇城长安，上有飞云掩映，九龙盘旋，背面刻着一柄枪，枪尖上落着一只衔柳飞燕。
　　秦画似乎不用点灯便能视物，仔仔细细地看了几回后，扶着阿丑缓缓地站起身来：“这玉佩的确不假。”
　　女子欣喜道：“小姐肯随在下走了？”
　　秦画不置可否，站了片刻，忽然向阶下走来。她身法轻盈，落步无声，渐渐地向烛光靠近了。阴影从她莹白的衣上褪去，看见银白的长发，惨白的面容，一双殷红如血的眼正泛着诡异的幽光，实在不像活人的模样。
　　女子愣怔地看着她走近，忽然明白张五爷所说的厉鬼竟是幼年时的秦画。
　　秦画也正看着她，神情冷漠，宛如寒峰积雪：“少侠勿惊，山庄闹鬼之事不过谣言而已，画虽变得如此相貌，却是活人不假。”她将燕家玉佩递还，十分小心地没有碰到女子的手。
　　饶是如此，女子接玉时，也已感到寒冰一般的温度。
　　秦画向她颈间瞧了瞧，又抬眸仔细看她的眼：“秦画已示真容，少侠也摘下面具如何？”
　　那女子的视线始终不曾移开过，听到秦画言语，未加思索便解开了面具环扣。要摘下时，忽一眼瞥见秦画身后横眉冷目的阿丑，心中主意一转，笑着摇了摇头：“无头镖还没走完，现在摘下还为时过早，等到了燕将军府上，定让小姐看得分明。”
　　秦画垂眸不语，没有勉强之意。
　　阿丑却不好说话，沉着脸走到女子面前：“那请少侠说出名姓，也好让我们有个称呼。”
　　女子微微一笑：“无妨，在下朱雀。”
　　阿丑冷笑：“你哄谁？戴着朱雀面具，名字就叫朱雀么？”
　　朱雀故意叹息道：“看你年纪还轻，怎么如此健忘？方才说过五虎镖局的事，现在你便不记得了？”
　　阿丑恼火道：“我的记性没那么差！谁问你改叫什么来，我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是师父捡来的，没有真名。”朱雀微笑着看她，脚下却悄悄往秦画身边挪。
　　阿丑见她耍赖，气便不打一处来，待要动手，又怕秦画训斥，只得握着拳头作罢。
　　朱雀却不罢休，面上依然笑意不减：“你叫什么名字？”
　　阿丑学着她的样子，故意叹息道：“看你年纪还轻，怎么如此耳背？方才我家小姐清楚唤过我名，你竟然听不见么？”
　　朱雀也板起脸来佯怒道：“我的耳力没那么差！谁问你改叫什么来，我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阿丑便抱着胳膊耍赖：“我是小姐捡来的，没有真名。”
　　朱雀点了点头：“那么我只好也叫你阿丑了。模样生得不好看就叫阿丑，你这名字比我朱雀也高明不了多少。”
　　阿丑忽然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这名字是我家小姐起的，我开心得很，小姐叫我阿丑，我就是阿丑。第二，除了我家小姐，谁也不能叫我阿丑，否则我就让她变得和我一个模样，你听懂了么！”
　　“懂了，就依你，我不叫你阿丑便是，”朱雀又微笑着点点头，“叫你小丑，你意下如何？”
　　秦画眼见二人又要动手，只好无奈打断：“朱雀少侠要助秦画脱险，不知有何良策？”
　　阿丑眉梢一挑：“她能有什么良策，不过束手就擒罢了。”
　　朱雀悠然道：“小姐勿忧，在下既然能来，自然有本事走。”
　　阿丑不屑地瞧了她一眼：“你来时并没有他们的守卫，自然顺利。可你在此啰嗦了这么久，难保下山时不和他们撞上。”
　　“看来你很熟悉他们的行动，”朱雀淡淡地说道，“又或者，指挥他们行动的人就是你？”
　　阿丑呵呵一笑：“我只是提醒你，想走就只能趁现在，不然咱们就要被捆成粽子押回来。”
　　朱雀忽然认真地看着她：“我也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我之间称不上咱们，你不信任我，我也在怀疑你。第二，我并没打算带你一起走，燕将军只托我带秦画小姐回去，多一个也不行。”
　　阿丑顿时一愣，拧眉看着朱雀，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求助秦画。却见秦画正冷冷地瞧着她，殷红似火的血瞳中不见半点温度。
　　她心下一紧，语气中颇有乞求之意：“姑娘，带我一起走吧，我……”
　　不等她说完，秦画漠然地偏开眼，对朱雀淡淡道：“此人若趁我们走后引来杀手，定有诸多不便，少侠不如暂且将她带在身边看着，也省去一件担忧。”
　　朱雀思索一阵，微笑点头道：“也好，就依小姐所言。”
　　秦画又冷漠地看了阿丑片刻，忽然厉声道：“你记好了，这一路上，我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许擅自做主。若是不听我话，或有可疑之举，我便亲手杀你祭剑！”
　　阿丑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威胁，一番话里只听到了秦画要带她走，惊喜得几欲落泪，忽又看见秦画身边的朱雀，满心的欢喜便去了一半。
　　朱雀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笑道：“小姐愿意带你走，这番好意你可莫要辜负。”
　　阿丑也凉凉地笑了一声：“小姐愿意跟你走，这番信任你也不可忘记。”
　　子时已过，满天云散，月朗风清，正是走夜路的好时刻。三人已离了画柳山庄，朱雀走在最前，手中擎着银枪，步伐轻缓，似不忍将山色踏破。
　　秦画跟随在后，一言不发，阿丑却忍耐不住：“朱雀少侠好兴致，敢问醒春山上夜景如何？”
　　朱雀微笑道：“很好，可惜略显寂寥。”
　　阿丑冷笑：“那你不妨再走慢些，专挑大路缓行，这样很快就能遇见很多人。他们不仅喜欢亲近，刀也有趣得很。”
　　朱雀笑起来：“你害怕了？”
　　“我只是提醒你，这样走根本离不了醒春山。”
　　“谁说要离开醒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