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探芳魂红衣落白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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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雨歇，月色清朗。
吴郡城西五里，一匹雪白的骏马踏月疾驰，不消片刻便到了醒春山下。
马背上坐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女子，手提一条亮银枪，戴着朱漆錾金面具，瞧来绝非寻常侠客。她翻身落地，抬手向西一指，白马能通人性，顺着指引消失在来时的路上。
转身细看醒春山，但见山间乱石横斜，怪树蛮生，枝杈上尖刺满布，狰狞扭曲，静听之下，林间深处鬼哭环绕，入耳时竟如毒蛇噬咬五脏，直叫人毛骨悚然。
她不由得暗暗叹息：“掌柜的所言的确不虚，醒春山果然已是面目全非。外人闲谈尚且惊惧，山中困守之人又如何挨得过！”
原来这女子就是那少年货郎，看看四下无人，绰起银枪飞身投入一条隐秘的小径，御轻功向画柳山庄急赶。这小路虽然难走，却是上山的捷径，越向上走，鬼哭声便越发清晰，地下也时不时地发出响动，似有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女子全无惧意，也不理会脚下，只在乱树丛中轻巧敏捷地穿梭前行。她轻功极快，不多时便到了山腰，月光渐移，密林渐疏，鬼哭渐弱，不远处，一座荒芜的老宅在乱发般的柳枝中颓丧地露出一角，正是昔日的武林胜地画柳山庄。
她止住奔势，轻手轻脚地顺着阴影贴墙潜行，忽又纵身而起，攀过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入庄内。转身瞧，入眼是重重叠叠的亭台楼榭，曲曲延延的幽径回廊，这里虽已蒙尘多年，布局精妙却从不曾改，只可惜并无一盏灯火，不能大方观赏。
她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毫无停滞地穿堂过院到了内宅，凝神听了一阵，心下便思索起来：“死过两千人，途中却不见一点残留的痕迹，定是有人打扫干净了，看来醒春山果然已被歹人占据。可明日就是夏至，这里竟然无人把守，莫不是请君入瓮？”
转念却想：“便是龙潭虎穴又如何，时至今日，决不能再等！我且去宗祠探个究竟。”面向北，见远处有一座雄伟的殿阁，殿前对称种着两株参天的银杏，瞧来应已过了百岁。
这大殿正是秦家的宗祠，女子来到近前，伸双手轻推殿门，门后吱呀一声轻响，仿若朽腐的叹息。殿内死寂，月光黯淡，女子闭了闭眼，抬头隐约看到殿上立着两尊高大的人像，右边是一位潇洒的剑客，乃是画柳秦家的初代家主秦玉寒，他左侧立着一位英武的将军，正是第一任承国公破虏大将军燕云深。燕秦百年世交，虽称两姓，实为一体，如此看来果然不假。
女子跪在燕秦祖像前恭敬地拜了三拜，随即起身绕进后殿。后殿不曾开窗，月光不透，伸手不见五指，她从背后小包裹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吹亮，举起来四下照了照，见左右案上摆满了灵位，上面姓氏不一。
原来这祠堂不只是为秦家人所用，凡属画柳弟子，死后都于此处有一尊牌位。前人逝去，后人祭奠，兴衰荣辱世代传承，这一个个名姓便是秦家百年的历史。
女子此刻无心感慨，只顺着长廊飞快地走，接连走过六代家主，堪堪将到尽头时，才放慢了步伐细细查看。
蓦地，她停在一尊灵位前，原本沉稳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眼前赫然立着第七代家主的牌位，秦谦礼之名清清楚楚地写在上面，旁边就是薛琼漪夫人的灵牌。再往后，第七代画柳弟子按次而列，无一缺漏。继续走，果然又看到第八代家主秦慕歌与沈青禾的名字。
女子越发激动，一面查看第八代弟子的姓名，一面心中自语：“画柳群英皆于此地丧生，入山搜寻者也都半途惨死，那伙贼人定然不会有此心肠，究竟是谁合规守矩地为他们立了灵位？”
逐一看过，第八代弟子果然也无一人生还。
再向前走，殿内只剩下三个灵牌，她不必思索便已知道他们是谁，火光一照，果然先看到两位夭亡公子的名姓：大公子秦剑，字行琛，二公子秦书，字言珞。两位乃是孪生子，十四岁上取字，同年便不幸遭难。
最后一个牌位无疑就是三小姐的归所，定然也是同样冰冷的黑白两色，不容置疑地昭示着死亡。
她不忍去看，却又不能不看，终于还是强迫自己抬起头。
但牌位上空无一字。
女子顿时僵住，剧烈跳动的心骤然紧缩，她愣怔地对着空牌位看了许久，眼中忽然滴下泪来。
大殿的另一侧，一只手忽然无声地出现在黑暗里，向着女子背后疾速靠近。
女子正自伤神，银枪还在身后挂着，似乎毫无觉察。
那手越来越近，几乎已将掐住她的咽喉！
就在这一瞬，女子忽然熄了掌中火，周围立刻陷入黑暗，却也只在这一瞬，那手已闪电般连出了七招，招招不离女子头部要害。
黑暗之中，只听得衣袂凌风之声愈来愈烈，女子不愿恋战，左手背后便要摘枪，忽又思忖道：“且慢，我尚不知此人身份，若不是贼，岂非错杀一命？此处尽是牌位，又无灯光，不好施展，不如先出去看个仔细。”
她一纵身跃出圈外，点起轻功向前殿急走，谁知那手应变极快，身法也丝毫不逊，竟像是缠在她背上一般追了出去。
女子不敢怠慢，飞身出了大殿，还未站定，便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你是何处的小贼，竟敢夜闯画柳宗祠！”
这人的语气明显带着怒火，却不知为何刻意地将声音压低了。
女子心中暗惊：“好轻功！却不到底知是谁？”转身看，月光清明，正照见一个身姿曼妙、相貌奇丑的女子。
这丑女子离她不过一臂之遥，正睁着一大一小的眼睛冷森森地上下打量着。
女子心中又是一惊：“好相貌！天下怎会有人生得如此不像人？”
忽又想起一事：“自那天后，山中树木都变了模样，人的相貌大概也会变化。若真如此，这女子莫非竟是……”思及此处，她也忘了答话，睁大了眼睛只顾看。
丑女子被她盯得后背发麻，退后一步不耐烦道：“你是聋子么！我问你到底是谁，来此做甚！”说着又伸手袭她面门，要将那朱漆錾金的面具摘下来。
女子侧身避过，眼神在她左腕上转了一回，暗自摇了摇头：“不对，此人学的也不是画柳派功夫。”
于是朗声笑道：“你又是谁家的小鬼，为何会在画柳山庄？”
丑女子立刻逼近，语气更加不善：“你听好，若不想立刻就死，必须小声说话！”
女子含笑点了点头：“不错，若是被山中英灵听到，你岂非活不成了？”
丑女子脾气十分暴躁，一言不合便又动手：“我家小姐正在休息，岂能容你高声！”说话间已打出十几招，她练的擒拿术狠辣刁钻，竟看不出是哪一派的武功。
女子立刻翻掌将她双腕架住，一字一字低声问道：“你家小姐是谁？”
丑女子冷笑一声：“你问别人，何不先将自己的面具摘下！”说着手臂一转，曲指变爪去抓她后脑。
女子将身一侧：“你既问我，难道不先自报家门？”
丑女子便知她不会回答，左长右短的眉毛一挑：“不必说了，你只需知道，醒春山上要添一座新坟！”
女子笑道：“未知小姐芳名，先将她的丫头埋了，在下岂能如此莽撞？”
丑女子越发愤怒，索性不再说话，出手一招狠过一招。
夜空中，一片轻云正随山风浮动，悠悠地停泊在月亮上，阴影投下，将这二人的身形隐去。须臾，风动云开，丑女子看准光线变化之机，以掌作刀去斩她命门，却不知为何，忽然面色一变，随即收了拳脚，面向南边垂手侍立。
那女子见她如此，心中大为不解，便也跟着停了手，顺着她的目光向南望去。
南面墨雪阁上，有一个淡淡的白影浸在淡淡的白月光里，似有还无，亦真亦幻，虽看不清容貌，但可知是一个纤细瘦削的少女。
风又起，远远地传来少女冰冷缥缈的声音：“明日才是夏至，今日来此何为？”
丑女子连忙答道：“姑娘，不是他们，是个可疑的陌生女子。”说着狠狠地向旁边瞪了一眼。
那女子却毫不在意，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道人影。
隔了一瞬，清冷的声音又传来：“既是有客，请来玉寒楼中叙话。”
丑女子急忙喊道：“姑娘不可！此人不以真面目示人，方才还闯进宗祠东看西找，定是不怀好意！”她还要再说，阁上的白影却忽然消失了。
丑女子不由得心焦似火，低下头一跺脚，又对那女子发狠：“我家小姐本就难得休息，偏有你来打搅，这笔账我迟早与你清算！”说着，她向身畔侧目凶视，没成想那女子竟然也不见了，再一瞧，原来已向着南面去远了。
她立时心头火起，御起轻功急追赶上，咬牙切齿地警告：“我家小姐礼数周全，这才请你说话，你若稍有冒犯，我便当场结果了你！”说罢，她向右一转，也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二章 探芳魂红衣落白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