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寻真》公子血

165、第四十九章 毒内鬼毁伤天承运

　　此招之迅疾奇绝，连章曦都觉眼花缭乱。她忙将夜刀还鞘，倒提轻巧的曦刀在手，起合刀第六式乐长安，全力飞身去救。
　　不料江还雁早在视线死角里窥视，见她背后有了破绽，便悄无声息地拔出剑来，倒悬于屋檐之下潜行疾走。他料定章曦必不会远离燕锦，心里算准了方位与时机，在她挡住七剑合璧的同时破瓦而出，奋起平生最得意的一剑，深深刺进了她的左肩。
　　血光崩现，天地染红，章曦被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刀上的力道也被迫锐减。南岳七星大喜过望，后撤几步，又向前刺，定要将她置于死地。
　　“江楼主……你好大的胆！”趁这一瞬，章曦果断收了曦刀，双手捏住肩上的剑刃，硬生生地用力拽出。
　　这无疑是自损的举动，致使剑伤喷血如泉，十指也割得皮肉破碎。她却顾不上点穴治疗，急忙回身一扑，抱住燕锦，踏起轻功就走。
　　怎奈南岳七星的剑锋已至，顿时将她后背与双腿刺出七个血洞；江还雁又补一剑，贴着她右边肩胛骨割伤三寸有余。
　　饶是如此，她仍然坚持奔出了十几丈，一跃踏上最高的藏宝阁，但她毕竟已经受了重伤，不得不停下来暂作休息。扯断衣摆，飞速地包扎伤口，却因伤处太多太深，越动越是失血。
　　江还雁瞧见，与南岳七星相视大笑：“妖女，这府宅内外早被我们层层包围，你二人今日休想得活！”
　　护法尊者立刻放出信箭，随此一响，院中铺着的石板路翻浪一般接连掀开，飞蹿出一百二十名衡山弟子。严正和又一挥手，数十名衙役各持器械，大声呼喝着上前助威。
　　下面一闹，燕锦终于醒转，虽然视线模糊，也能看出形势极其恶劣。略垂眸，惊见瓦片缝隙之间血流成溪，转过目光，恰正对着章曦肩上的创口，心中遽然悲寒。
　　“煦晨……”只一刹那，她已做出了决断，要章曦听她嘱咐。
　　章曦连忙俯身去听：“什么？”
　　“你快走……莫要管我……”燕锦虽然身上无力，思绪却是清晰的，“我中此毒，已是……累赘，必会害你丧命……”
　　章曦落着泪发怒：“你少胡说！这毒我见过，三日之内是死不了的！稍后咱们回了家，与画儿一起想想办法，还愁不能治么！”但她知道，中了春泥散，十二时辰之内必然惨死，想要一同回去，也是难于登天。
　　燕锦急切摇头：“你听我说，家中……也有难！你不回去，她们……性命不保！”
　　章曦神色一变：“此话当真？是谁说的？”
　　燕锦挣扎着从她怀中坐起来：“严正和……衡山派，灭口！”
　　章曦立刻向远盯住严正和，同时发现了得意洋洋的蝗太子与长沙郡守，前前后后串联起来，立刻明白了原委，不由得怔默无言。她低下头，眼神渐渐变得复杂，不知是惊是怒，是悲是悔。
　　燕锦愈发焦急，不停地催促她快走：“我已垂死，生还……无望！画儿，夜寻……”说着话，忽然咳血不断，目光却还与她对视。
　　章曦微愣地看着她，也不知想到了何处，竟似有些失神。转瞬，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手提刀，一手硬拖着她走：“你们姐妹都是一个样子，从来只会把人推开！我偏不让你如愿，便是死，也要让她亲眼瞧见！”
　　她们在上面走，杀手们便在地下追，行过几步，燕锦蓦地惊叫起来：“煦晨，小心！”
　　搭档已久，何其默契，章曦凌空后翻，依旧敏捷，横刀上前将她挡住。定睛看时，江还雁与那七人却还在远处站着，并不见有一人偷袭。正自犯疑，忽听背后瓦片声响，回眸一瞧，竟是燕锦翻着身滚向楼顶边缘。
　　楼下刀斧林立，虎伺狼环，燕锦是一早就瞧见的。
　　章曦愣了一瞬，才知是上了她的当，霎时间眼角渗血：“你停下！快停下！”
　　她平生第一次怨恨日月行太慢。
　　她终究没能抓住绛红的箭袖。
　　燕锦坠落高楼，人影飘摇明灭，似一簇将尽的火。
　　活捉她的人却都燃烧起来，笑声浑如热油池里炸开的鞭炮，滚烫的火星子乱崩乱跳，尖铁钉一般扎得人面目全非。
　　章曦跪在檐角上，明耀璀璨的自信神采渐渐变得灰暗。
　　江还雁等人在对面楼上看得清楚，足足笑好了一阵，才又舞剑来杀章曦：“曦夜刀主，莫要伤悲，本座这就助你们团圆！”人翔如雁，剑发如雨，乃是衡山剑法的秘传之技。
　　南岳七星叠剑成梯，助他半空发力，又结一座无底莲花阵，攻防随时可变。瞬息间，剑阵已将章曦困锁于方寸之地，江还雁目如鹰隼，觑准她要害所在，调运十成功力，剑起雷霆之势，一击绝杀！
　　屋檐石瓦哪里禁得住他这一剑，轰然巨响，连顶破碎，飞瀑卷雹般砸向地面。
　　江还雁对此相当满意，挥剑荡清视野，要亲自瞧瞧章曦死相若何。
　　不料定睛找时，章曦竟不见了。
　　江还雁八人大吃了一惊，急忙瞪起十六只眼，来回地搜寻。
　　正此时，忽听楼下百余名弟子齐声大叫：“师父小心，她在上面！”
　　就在他们抬头的一瞬，章曦已如魅影降临，浅蓝刀气神光一闪，旋即隐于曦刃之中。她是一个完美的刺客，招式无定，行止难测，人与刀皆无声响。最后一片残瓦落地的同时，她也恰巧停住了步伐——人静，手稳，刀刃不颤，血凝的假面上泪痕已干。
　　满庭满院的笑声早已冻结，江还雁几人也都吓得一动不动。尘雾之中，他们隐约瞧见淡金的锋刃贴身划过，却不见有血珠溅起。呆站了半晌，并未感到何处不适，低头看看，也无半寸伤口。
　　江还雁反应过来，顿觉颜面无光，只好用嘲笑找回气势：“原来音女侠练的是‘有惊无险’刀法，端的是好武艺！”
　　南岳七星也都跟着轻蔑咋舌。
　　章曦充耳不闻，只是眸看着楼下。院中一片狼藉，人头攒动，燕锦已不知被扔到了何处。
　　江还雁见她目中无人，不禁大怒：“天下绝无二次的侥幸，你躲得过那一剑，必要吃我这一招！”说着话，又念心法起势，却觉胸中气息蓦地一滞，内力也难聚合。
　　他暗自奇怪，强行运功，不料眼前猛地喷出一片血雨，冲在半空里嗤嗤有声。注目看时，伤口竟在自己肩上，原是两条手臂已被齐根斩断，断面如镜面一般光滑平整。
　　一声惨叫未绝，他已晕厥坠楼，护法尊者也险些当场昏倒，急忙俯冲下去接住。严正和等人惊慌失措，扶着官帽跑来探视，看清伤势之后，满院里乱成一团。
　　南岳七星恨怒交加，立即就要拼命：“你敢费我掌门武功，今日非死不可！”
　　声音抬高时，胸腹都要用力，气息冲振之下，各自的伤口也都破开。但他们的刀伤却在咽喉上，只来得及说这一句，便被血浆封了口鼻，长剑落地，当场毙命。
　　见此情形，那一百二十名衡山弟子悲愤如狂，还未出手的长老们也都现身，纷纷拔剑，指挥着他们结阵围杀。
　　章曦独立于残楼之巅，睥睨冷视，目若冰凌。
　　“我会来接你，无论生死，”寻觅至最后一刻，她不得不做出选择，“我们都会来。”
　　阖眸收刀，凌云飞跃，血泪点滴洒落，天际之下再无蓝影。
　　蝗太子鼓着眼睛看见，急得直跳脚：“她跑了，她跑了！咱们要完蛋了！”
　　禹堃长老位高权重，立刻把持局面：“黄公子莫要惊慌，我们早已备下了万全之策，她跑不出这衡阳县城！何况这江南西道尽在咱们掌控之中，就算她逃出了衡阳，又能去哪儿？”
　　“禹大侠言之有理，我们也已安排妥当，”严正和叹着气站起来，“可贵派折去了七位高手，还雁兄也成了废人，这……下官实在于心难安！”
　　叉着腰想了一刻，回头喝令：“带那朱雀上来！”
　　四五个衙役高声应和，将燕锦抬到他跟前，随手撂在地下，一盆泥水浇醒。
　　燕锦还仍活着，武功却已彻底不能施展，内力流失殆尽，肢体也开始浮肿，只能勉强地维持呼吸。
　　严正和在她肋间狠狠一踢，咬牙切齿：“追根究底，还是你最可恨！管闲事，要证据，说王法，搅得我们日夜不得安宁！”
　　转过身，从衙役腰间抽出一把官刀来：“我现在就亲手斩了你！”
　　“且慢！”贾刺史忽地将他手臂抱住，“大兄长，就让她如此痛快地一死，岂非太便宜了？”
　　严正和一愣，与众官员互相看了看，嘴边裂洞似的露出一团笑。他眼角的皮肤被这笑容挤皱，生出道道细长的折痕，如两只伸展了八足的蜘蛛爬在脸上：“二弟，你说的可太好啦！干等着那四人的首级，实在有些无聊，她多少还能活些时辰，正好折磨着解闷出气！”
　　众官吏无不赞同，立刻开始出谋划策，要将她关进衡阳郡守府的地下囚室。
　　蝗太子一瘸一拐地走上来：“诸位叔伯，请听小侄一言！此人仗着自己是楚官家的狗，便以为能翻天覆地，处处都要搬出公理法度，着实可恨！无论在长沙还是衡阳，她都在公堂之上羞辱咱们叔伯父子，依侄儿之见，不如就将她带回县衙用刑，让她临死之前看个清楚，这天承的公堂，究竟是谁说了算！”
　　严正和呵呵大笑，抬手拍着他的肩：“好侄儿，原来你还有这般巧计，伯父我先时说你草包，真是大错特错！”
　　随即吩咐衙役：“抬一口枣木大箱来，将这位朱雀大人装了进去，箱子外面贴上封条，只说是找到了王大人犯法的证物，光明正大地带回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