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玩家堂堂出击》扎德尔则

12、归途-反叛军

　　这里是反叛军的临时营地。
　　边哭边唱的诗人、咿呀学语的壮汉、狂灌十六瓶的酒鬼……

　　阿里尔接过小艾格欧递来的薄荷叶，面无表情地放进嘴里咀嚼。
　　或许这是怀旧派布下的幻想陷阱，否则该如何解释眼前群魔乱舞的景象？

　　自称为首领的闻绍君在一旁席地而坐，她的外表瘦弱，除了充沛的热情，既不像一个士兵也不像一名将军：“帅哥，考虑得如何？加入我们，我们缺少一个智囊。”

　　阿里尔不知该从何说起，尤其是注意到有两人难舍难分地搂抱着翻滚到巴士背后。那改装巴士表面用喷漆涂鸦着“末日丧尸”，字体充斥着朋克风格的尖锐狂放。
　　“你们要推翻皇权？”
　　他很好地保持了声线的稳定。

　　“是刺杀皇帝！”闻绍君纠正道，“混进人群，给他两枪。”

　　阿里尔没有因为这句话表现出半点动摇，他只是又一次看遍全场，确定这群人并非徒有其表的弱智、无赖、瘾君子之后，真诚地开口：“就——”
　　小艾格欧一把捂住阿里尔的嘴，对闻绍君打了个哈哈表达歉意：“他头脑还不清醒呢！那些贵族手段狠毒，药劲实在猛烈。放心吧首领，等他缓过神来，就会理解一切。”

　　闻绍君乐呵呵地吸了一口碳酸果汁。
　　“这不是关系蛮好嘛。”
　　随后摆摆手站起来，向着在夜晚担当集体宿舍的巴士走去，沿途经过的人都会同她搭话，她也不时停在原地与人闲聊。

　　小艾格欧把下巴搁到阿里尔头上：“挺有趣的一帮人。”
　　阿里尔还没恢复充足气力把他甩开：“如果你是说一场对至高领袖的行刺，由十二个普通人毫无章法地谋划，最后若能成功还真让我大开眼界。”

　　“可他们确实有机会不是吗？”
　　小艾格欧意有所指地低语。

　　“那就得看你的意思了。”
　　阿里尔不耐地瞪了他的兄弟一眼。

　　但小艾格欧只是轻佻地笑了笑。

　　根据闻绍君的说辞，叛军是在高速公路旁发现的兄弟二人，一身狼狈的弟弟照顾着昏迷不醒的哥哥，弟弟可怜兮兮地请求不要向追兵举报他们，再问追兵是谁，原来是怀旧派的贵族。
　　“你们兄弟也是我们兄弟了。”
　　叛军相当心胸宽广地火速接纳了他们。

　　阿里尔可没有那样宽广的心胸。
　　为何多年不曾联系的弟弟会知道自己的行踪，他又是如何拖着累赘从怀旧派手里逃出生天，而且还准确加入一个刺杀皇帝的团队——这些疑点是一个理性的正常人无论如何也难以忽视的。

　　然而，大概是药效仍在影响判断，当小艾格欧坐到一边靠过来时，阿里尔紧绷的内心无可抑制地感到一阵放松。

　　“不管怎样，此时我是感谢你的。”

　　这一句音量极低，但小艾格欧还是听到了，并且立马坐直了身。
　　他咳嗽了两下：“让我给你分享一些故事。”

　　小艾格欧指了指抱着平板学说话的壮汉。
　　“从小在猪圈长大的农奴，被人当狗一样驯养，刚开始要为几头死猪和人拼命，把猪排骨丢到嘴边就老实了，脖子上系条狗绳就跟着走了，现在是启智三个月的模样。”

　　又指向不省人事的酒鬼。
　　“三十年的全勤工人，眼睛快瞎了，肺有不少毛病，得了癌，存款拿去买药治病，病没好，钱没了，工厂让他回家休息，名字就被挂到了裁员名单上。”

　　好政府应当强大，遵守规则，且承担责任。
　　管中窥豹的一片乱象，恰是统治者的无能证明。

　　阿里尔看到正在发呆的诗人时有了预感：“欠高利贷的伟大艺术家？”
　　“不，”小艾格欧撇了撇嘴，“那只是一个在婚前恐惧症下逃跑的胆小鬼。”

　　这支叛军的多样性令人钦佩。

　　姑且抛开此行的目的不谈，至少他们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闻绍君再来询问时，阿里尔也就顺势点了头。

　　一路上或有新人入队，却有更多人半道退场。

　　先是在一处风景秀丽的乡村，陷入热恋的情侣离开了队伍。
　　接着又一个半废弃状态的山庄，壮汉选择留下帮助农民重建家园。
　　再是某天诗人一声惨叫，原来未婚妻给他发了死亡通牒，如果他再不回去就移情别恋。

　　“真是有趣的旅程。”
　　小艾格欧笑嘻嘻地评价。

　　阿里尔有气无力地提醒：“我记得这是一支目标崇高的反叛军？”
　　他检查了所有零部件，确认飞行计划会完美运行。

　　闻绍君欢快地哼着歌，拍着喇叭启动巴士：“爱让丧尸重新为人……”
　　这辆改装巴士的顶部升起螺旋桨，带着所有人摇摇晃晃地飞越拦路的山崖。

　　在一个凉爽的黑夜，反叛军抵达了首都对岸的临海城市。

　　全城封锁的警报声为这一晚的混乱拉开帷幕。
　　居民被禁止外出，马路上横行着警笛，直升机一圈圈扫荡城区，佩戴白鸽徽章的纠察队出没在大街小巷。

　　外出归来的小艾格欧说明情况：“情况就是不确定是什么情况。”

　　“纠察队出动。发现了变形虫间谍？”
　　场下发出嘘声：“传说中的变形虫间谍？我可不想被拉去淋一身水做电疗。”

　　“帮派骚乱。众所周知的光暗对立说，首都被称作天之都，这里则是地之城。”
　　边缘地区的人表示闻所未闻，核心地区的人表示所言极是。

　　“围剿叛军。当局发现了一群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设下埋伏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众人哄堂大笑。

　　夜店包间里播放着克罗地亚狂想曲。

　　半醉的酒鬼东张西望：“怎么了？要上吗？”
　　旁边的人拍歪了他的肩：“上什么？我们可都是良民。”

　　“接着奏乐接着舞！”

　　闻绍君挠着头站起来：“抱歉，诸君。我得先走一步了，来日在首都再会。”

　　这句话浇灭了全场兴致。
　　众人面面相觑。

　　“为啥？”有人呆呆地提问。

　　闻绍君耸了耸肩：“我杀了人。”
　　她满不在乎地摊开手。
　　“要是被查证件大概会有麻烦吧。”

　　谋杀，即使有跨区法存在，也会被逮捕等候法庭审判。
　　尤其当作案者只是一个普通公民时。

　　不过确实人不可貌相。
　　阿里尔真没想到在这么一群流浪者中，最外向友善的会是最深藏不露的。
　　啊，他也是犯了糊涂，相处太长时间，竟然忘记谁是反叛军首领了。

　　只是当前全城封锁的情况，还有一种没被有提及的可能性。

　　阿里尔咽下今日份的薄荷叶，出声打破了有些僵硬的气氛。
　　“我跟你一起去。”

　　小艾格欧站到他身边。

　　多数人面露难色。
　　道义上他们应当追随首领，但此时走出房间，无论是与杀人犯同行，还是直面有组织的真枪实弹，对这些放纵之下也做不来出格之事的普通人来说，都实在是过分严峻的考验。
　　这可不是嘴上来一句刺杀皇帝的简单事。

　　唯独酒鬼懵懵懂懂走到门口：“是时候了吗？为了自由！”

　　然后包间大门被踹开，闯入者二话不说就是一通机枪扫射。

　　位于包间角落的音箱被枪林弹雨破坏，克罗地亚狂想曲停在最急促的高音。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鱼贯而入。

　　阿里尔穿了防弹服，又在第一时间拉着小艾格欧匍匐到桌下，周围的诸多掩体遮挡了头部，除了大腿被流弹擦伤，用作解毒的薄荷叶恰恰中和了痛觉，全身倒也算得上完好无损。
　　桌下的视野狭窄，阿里尔看不到其他人的情况，他能闻到硝烟味，却没有太多血腥气。
　　他眼前只有小艾格欧一人，而小艾格欧皱着眉合上了眼。

　　到底是哪一方势力？
　　纠察队？本地帮派？政府军？怀旧派？

　　桌布被霎时撩起。

　　阿里尔控制住呼吸，他见过尸体，所以不难模仿出一脸死相。
　　他的眼睛凝聚出空洞的惊惧，带着死灰般不再复燃的平静。

　　以防毒面具遮住面容的闯入者与他对视片刻。

　　桌布被重新放下。

　　他们或许没有发现这里有一个伪装成死人的活人。
　　但他们拖走了他的弟弟。

　　阿里尔绷紧手臂，忍下所有动作。

　　而等到闯入者的脚步声全部远去，阿里尔先是弹出一块碎石稍作试探，再握住藏于内衬的短刀，悄悄挪动退出桌底，确认环境安全之后，立马起身开始查看情况。

　　哪怕满地狼藉也是合情合理，但情况显然很是古怪的。

　　阿里尔扯了一块白布给闻绍君包扎胳膊上的伤口。
　　他注意到叛军首领从晕厥中悠悠转醒：“基本上都还活着，除了离得最近的……”

　　闻绍君并没有表现出悲伤或愤怒，只是露出如梦初醒的惺忪神情。

　　“他解脱了。”
　　这是阿里尔半个月以来，对这支醉生梦死的反叛军的全部理解。

　　作为皇帝，阿里尔有一丝淡薄的同情心。
　　他希望每个公民都能有所追求，但也知晓人各有命。

　　“我在走廊布置了陷阱，不过短时间内应该没有人会靠近了。你们恢复行动力之后，就从后门离开，那里有一条紧急通道，穿过地下停车场可以直接出城。”

　　闻绍君恍惚地豁然一笑：“你总是如此可靠。”

　　“我还有事。如果明日天亮我没有与你们汇合，那就当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得去找小艾格欧。

　　“又是道别吗？”闻绍君愣了愣神，随后了然道，“谢谢你所做的一切，我的朋友。”

　　阿里尔最后低头看了一眼这位瘦弱但挺拔的叛军首领。
　　“如果我回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地之城的夜晚灯红酒绿，这里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露骨的物欲和穷奢极乐装点着城市的上空，而脚下则是比胶囊更狭窄的纽扣空间，五湖四海的打工人如虫蚁般在其中堆叠，等待着撞上一飞冲天的机遇。
　　或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地底。

　　失踪的外乡人，无论活的还是死的，基本都能在黑街找到。

　　那不是一条挂了铭牌的堂皇大道，而是所有烂尾楼、废弃工厂、胡同小巷的统称。
　　它们是昼夜通明的地之城的黑暗。

　　城市的余光穿过生锈的高脚架，洒在残缺的集装箱和潮湿的地面上。

　　集装箱上坐着一人，地上跪着一人，阴影里站着五六人。
　　这是一场帮派集会。

　　“你终于来了。”

　　小艾格欧跳下集装箱，背着光含笑走来。
　　他换了一身新衣服，白色风衣潇洒恣意，黑色衬衣保守得体。

　　阿里尔从拐角现身。

　　小艾格欧在几步之外站定，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圆片，两指一扬抛向了阿里尔。
　　“你的定位器。”他并无所谓地看着小圆片最终落在脚边，“我建议立马把它毁掉，如果你不想让直升机的探照灯聚焦到咱们头上的话。”

　　阿里尔重重抬脚在小圆片上碾了两下。

　　“你生气了？”小艾格欧浮夸地退了两步，“这可太虚伪了，你不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吗？卑鄙、虚荣、唯利是图……我仍记得你当年对我的评价。真是妙极了，你是如此了解我！那想必你也知道我对你总是真诚的，我可不会隐瞒你什么，我的哥哥。”

　　阿里尔沉默地呼吸。

　　从贩卖聪明茶开始，到成为黑街的帮派头目，不难想象其中有多少崎岖肮脏。
　　他的弟弟终究与泥潭混为一体。

　　之前包间的闯入者多半是自导自演，使用的麻醉弹，而薄荷叶有保持头脑清醒的功效。
　　“我只有一点不明白，”阿里尔低沉地说道，“你是怎么来救我的？”

　　小艾格欧畅快地大笑：“你抓到了重点！”
　　俯下身扯住在地上跪着的俘虏的头发，拖着他的头让他的脸转向另一边。俘虏的脸上，贴着一整张不透明胶布，只可见凹凸不平的五官轮廓。

　　“一件给你的礼物。”

　　阿里尔有所猜测，然后下一秒被验证了猜想。
　　他感受到了俘虏的声音：“为什么！艾格欧先生，我忠心卖命五十年，您说过时间会检验一切，而我从未背叛。您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是我，帮您找到了你哥哥，是我，帮您救治了……”

　　小艾格欧猛地将俘虏按到地上。

　　他慢条斯理地轻言细语：“啊，这傻叉变形虫是吃了多少人，都分不清记忆是真是假了。再说，谁又会相信外星人的忠诚呢？”
　　小艾格欧看向阿里尔。
　　“来吧，你的那颗子弹。我可是看着你在这段时间做出来，材料也是我给你找齐全的。你不可能没有随身带着吧？现在就是时候，难道你还要等到天亮？白日太闷热了。”
　　“开枪，皇帝陛下。”

　　阿里尔将灭虫子弹推入枪膛。

　　“别再让我看见你，泰利修·艾格欧。”

　　变形虫势力的厌战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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