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万里》一只猫的潜伏

6、6

　　雨又下大了。
　　地面流满雨水，马路就好像装水的杯子，而这水又泛足了白色的泡沫。
　　雨刷再快也没办法扫清倾盆大雨，分明今早是清朗的。

　　“雨太大了。”许朋朋说，“学姐，怎么办？”
　　“我来开自动驾驶，把避险关掉之后，也会跟着路走的。”裘曦边说边在触控屏上开始操作。
　　许朋朋习惯了手操，一时间也忘了这一点。

　　到北山脚下的时，警报声已经响彻整个北洲。在很久之前，这些警报声还是用作放空的。
　　北洲以前曾经有很多个避难所，用于躲避洪灾，而它们大部分修建在高处，就在山上。
　　北山不例外的也有，于是附近的居民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上山，而上山的路本身是单车道，平日也常堵车。
　　裘曦她们到时，上山的道路已经堵了。
　　按理来说，北洲曾经遭遇过大大小小的洪涝灾害，但实际上上一次洪灾还是在二十年之前，那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海浪侵袭。

　　裘曦转头看向来处，虽然没有看见，却好像有狂风巨浪袭来。
　　她心下着急，立马要给黎半亭打电话。
　　滴滴滴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小曦，你在哪里？”黎半亭焦急的声音传来。
　　“你在哪？”裘曦却问。
　　“我已经在树脚边了，你呢？”

　　许朋朋此刻握紧方向盘，看了看眼前堵着的道路，皱着眉头，回头不知道看的什么。
　　许朋朋忽然快速地送来刹车，然后往回倒车，急速地调头之后又往山下跑去。
　　车身大幅度的动作让裘曦身子不稳，慌忙之中握紧窗檐，手中的电话险些掉落，深呼吸着。

　　裘曦看向许朋朋。
　　许朋朋说：“换条路，这边有一条小路，平常没有人知道。”
　　裘曦让黎半亭待着，自己马上就到，接着挂断电话。
　　裘曦坐在副驾驶。
　　许朋朋此刻车速已经很快了，而北山弯多路急，让裘曦有些心惊肉跳。

　　山脚处，许朋朋开车进入一个像小区入口的高坡度的路。
　　果然如她所说，这边还有一条路。
　　“北山里面有一个旧时候的大使馆，那附近还住着不少人，所以这边还有一条老路。”许朋朋说，“不过，就是这路有点烂，现在又在下雨，学姐你扶好。”

　　其实雨已经不再那么大，但是却依旧一直在下着。
　　路如许朋朋所说，只是普通的水泥铺的路，不宽，又弯急，一侧靠山。
　　坐在货车高驾驶室上，看着着实有些吓人。
　　裘曦转头一看，许朋朋正神色严肃地仔细看着路面。

　　路上没有四轮车，但是却有三个轮子的破车正在跑，也一样往山顶跑着。

　　看不见的远方，海水已经涌进了街道，冲垮了路旁的行道树。
　　而这水来势汹汹，犹如深色的猛兽，联通城市和深深不可测的大海，卷走一切温度。
　　裘曦透过车窗外，能够明显地看清，水已经开始拍打山底。
　　这场海啸，远比想象之中来得恐怖，那些对此不甚在意的人正在因为自己的不作为付出代价。

　　车身摇晃着，裘曦有种海浪在使劲撞击山体的错觉。
　　“还有多久？”她焦急地问。
　　许朋朋额头有细汗，说：“快了。”

　　雨又不适时地更大了，风把雨像针一样甩到树上，叶子被摇晃得在雨里让人心紧。
　　那颗巨大的古树就在北山的半山腰靠上一点，树下有一个停车场。
　　黎半亭早已在那里等了一阵。

　　许朋朋却没有进去，她在停车场背后停下车，让裘曦给黎半亭打电话，让她绕出来。
　　裘曦不知道原因，但是如此做了，黎半亭不在意原因，她很快就从拥挤着人的树下，来到后面的出口。

　　裘曦把车门打开，抓着她的手臂上车。
　　黎半亭坐下之后，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裘曦轻轻抱住了她，发现她已经被淋湿了。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许朋朋启动车又上路。
　　裘曦的拥抱像拥抱，然而只扶着双肩却又不像拥抱。
　　三个人都穿着短袖，没有外套给黎半亭。
　　黎半亭抱着双臂，看上去被冷着了。

　　裘曦正想开口，许朋朋却从手边掏出一件薄外套扔过去：“披着，温度会越来越低的。”

　　裘曦一开始就不知道许朋朋究竟要去哪里，此刻才开口问：“许朋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许朋朋看着路面，说：“去星星凉粉厂。这个厂子前年倒闭了，用工厂和产品抵了工人的债，没有人要这破厂，也没有人要产品。我让我爸拿了工厂边上的一个总控室，这几年我把这个地方改造了一下，就是为了紧急情况的发生。”

　　说话间，已经到了厂边。
　　许朋朋暗下车上一个按钮，那个小屋的门缓缓打开。
　　许朋朋开着车，停在屋内。

　　三人下车。
　　屋内比裘曦想象得还大。
　　三面墙上的格子货架上摆满了东西，干粮，水，应急医疗包，还有很多乱七八糟，一时间没办法仔细甄别的东西。
　　门口甚至有一台发电机。
　　许朋朋这是造了一个避难所出来。

　　裘曦和黎半亭都挺吃惊。
　　裘曦靠过去，问：“你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就这几年吧。”许朋朋说。
　　裘曦说：“你是预见了这种情况？”

　　许朋朋从架子上拿出几个板凳，又取出一个铁架放着。
　　“迟早的事情，现在这个世界，变数太多了，今天可能一切还照旧，明天可能就没有家里，有个避难的地方总没错。”
　　说着又在车头那面墙上提出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装满了木材还有一个包着黑炭的塑料袋。
　　许朋朋在门口架起火，没有换的贴身衣服，所以黎半亭坐在一边烤火。

　　天开始黑了。
　　濛濛细雨又一次落下来，打在房顶，发出声响。
　　雨声逐渐变大，接着砰砰砸在屋顶。
　　火在跳，火星蹦到裘曦脚边，许朋朋提醒她离远点，鞋底别一不小心烤化了。

　　“海啸应该挺快就会退去吧？”裘曦这么问道，她希望这一切快些结束，然后回到平常的生活。
　　即使一切刚开始，即使她才想明白变数，即使，回到正常生活，她也将会是一个人，没有黎半亭。
　　想到这里，看向一边的黎半亭，忽然之间，裘曦又觉得，这条严重脱轨的列车要去的方向虽然未知，但是好像也还可以接受。

　　黎半亭看着燃烧着的火堆，披着外套，没有说话。这很奇怪，因为黎半亭不是一个如此沉默的人，即便裘曦最近才发现这件事情。

　　“海啸确实很快就退去了，一个多小时就会走了，就算余震来临，海水也没有那么多了，”许朋朋站在货物架边上，正在找什么东西，“可是要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军队来救援了，所有人都生死这次只在自己手中了。山下肯定会变得混乱，只有这里才是较安全的。”
　　“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待好久？”裘曦说，“那之后又怎么办呢？”
　　许朋朋拿出一个锅，又从冰柜取出一袋食品倒进锅里，开始加热。
　　许朋朋说：“看情况吧。这里也只够我们三个人待半年。”
　　“半年？这比我想得可多了太多时间。”裘曦说。
　　“还会有更多学姐你想不到的事情的，”许朋朋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情观其变。我这里是有装信号接受器的，能够知道最新消息的，虽然城市无人救援，但信息永远都会流动的。”

　　裘曦有些吃惊了，她承认她从下午那句海啸来了开始就有些懵，她没有许朋朋这样清醒的头脑和认知，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毫无知觉。
　　她下意识看向黎半亭。
　　裘曦说：“小姑，你还好吗？”

　　黎半亭抬起头来，对着她勉强笑了一下，说：“还好。”
　　黎半亭回想起来自己一路过来的情景。
　　路上有的是人飞奔，所幸她那时候离北山进，她一进山没多久道路已经是水泄不通，又有人弃车上山，更是没有办法通行。
　　她看见人群慌乱的模样，心落不到实地地感到害怕。
　　虽然现在四周已经安静，然而这种来自山林的安静却让她心里面升起一种别样的落寞。

　　三个人坐在小马扎上，裘曦此刻把自己的马扎抬得离黎半亭近了一些。
　　裘曦说：“那份名单上，怎么会有我的名字。”
　　这是一个陈述句，却像一个问句。
　　黎半亭此刻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你没有报名，那我不清楚。”
　　裘曦心下了然，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正在加热食物的许朋朋：
　　“许朋朋，你当时是不是也在名单上面？是古廉帮忙的吗？”
　　许朋朋笑：“他没有这个本事，我是自己报的名。”
　　“你和我说过吗？”裘曦说。
　　许朋朋笑：“记不得了，可能说过，可能没有吧，不过那不重要。”

　　裘曦不想深问那她为什么没有坐动车离开北洲，至于她是怎么在名单里面的，她心里面有一个简单的猜想。
　　她转过头问黎半亭。
　　“小姑，那接下来你怎么去生命仓？”

　　黎半亭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呢。”
　　实际上，离开北洲的那辆动车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裘曦转过头问许朋朋能不能联系到古廉，看他情况如何。
　　许朋朋却说：“他们安全离开了，二十多分钟的快速动车早就离开危险区了。”

　　想过了古廉，裘曦又想起来一件事情。
　　“猪猪！”她拍了一下大腿，“猪猪还在家里面！”
　　黎半亭此时抬起头来，打开手机，却又在滑动几下之后关闭手机，说：“家里断电了，摄像头没有工作。”
　　摄像头？
　　裘曦这么想，也这么说出来了。

　　“我在家里面安的，平常累了可以看看猫。”黎半亭说。
　　裘曦摸摸脑袋，露出意想不到的表情，心里想，那她平时在沙发上撩肚皮睡回笼觉不都被看得一干二净。
　　黎半亭此刻说：“我们还能去接猫吗？”

　　一边的许朋朋正专心地分食物，没有注意这边的话题。
　　她把分好的吃的递给裘曦和黎半亭，说：“愁眉苦脸的，怎么了？”

　　裘曦接过盘子，说：“我家猫还待在家里呢。”
　　许朋朋坐下来，说：“想去接？”
　　“嗯。”裘曦说。
　　“那别想了，下山容易上山难。”许朋朋斩钉截铁地说，无情得超出想象。

　　黎半亭此刻小声地问：“许同学，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许朋朋笑，说：“或许现在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没有多久，北洲就不一样了。要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
　　许朋朋好像觉得未来将会变得混乱无比，裘曦却难以有这样的感受，不过她还是有些难过，感觉自己正要杀死一只猫咪。

　　“家里的自动喂食还足够一个周。”黎半亭说，“猫不出门，在家还算安全。这一个周，我们先观察局势吧。至于……”
　　虽然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观察局势。
　　黎半亭忽然话锋一转，问道：“许同学，有能够和其他城市沟通的设备吗？”
　　“倒是有一个座机，不知道能不能用。”许朋朋说。
　　黎半亭终于放松了一下。

　　“和谁联系？”裘曦问。
　　“联系生命仓，让他们派人来接我们，路上，我们顺便去接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