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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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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洲市中心不像平常那样人山人海。
市中心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石碑被用来缅怀在一场山洪之中牺牲的无数民众。
裘曦他们到市中心的时候刚好是路灯被打开而天却还没有完全黑下去的时候。
天空敏锐地感知到灯光并且快速覆盖下夜的黑。在这短短的两分钟内,裘曦穿过人群,站到石碑下方,手里面握着早就准备好的无线扩音器。
“各位北洲市的市民大家晚上好。”裘曦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能否允许我占用你们几分钟的时间?”
行人还是匆匆,讲演社的社员派发着手中的宣传单。
裘曦不甚在意,她缓缓开口:
“一个月前的今天,西南各国仅存的国家——冈山,灭亡了。”
裘曦说话节奏感很强,重音分布很明显,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也使得她的声音有一种神奇的穿透力,能够跨越注意力直通人的大脑。
人群之中不少人的脚步慢了下来,有几个人停了下来,看向裘曦。
当然,人们停下脚步不只是因为这一件事情。
在这个民族矛盾冲突极度严峻的年代,冈山作为常年与共和国发生冲突的伪敌国,已经被民众恨进了骨子里面。
裘曦继续用一种略微低沉而又微慢的声音说:
“冈山的总统,被愤怒的民众用钢钉钉在了他们的国门上…”
“钉得好!”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声,裘曦一看,是个秃头的中年男人。这一声高亢的叫好引来了他身边人的注目。
裘曦对他一笑,接着说:
“可是,愤怒的顶点过去之后,除了一地乱,冈山的普通百姓还剩下什么?有没有人想过,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谁?是那个宣扬民粹主义的总统吗?还是他们没有作为的内阁?”
“叽里呱啦说一大堆,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有人大声问道。
有人问就代表有人听。
裘曦沉默几秒,说:
“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普通人。没有人可以选择出生在什么地方,但是所有人都应该活下来。所以我们应该给予他们人道主义的关怀。”
实际上,在听她说话的只有围过来的那几十个路人还有讲演社的同学,毕竟这一套说辞已经被说烂了。
不过人是一种天然爱凑热闹的生物,这几百个人零散地站在石碑下已经占了不少面积,于是乎逐渐有人停留,好奇她在说什么。
裘曦知道,道理始终是说辞,早就被翻来覆去用烂了,就像千篇一律的作文素材一样没用。
下面有人也这样认同。
“冈山人没几个好玩意儿!而且就算要帮那些无辜的人,难道要我们开放边境吗?那不是等死吗?等着那群暴民冲进我家烧杀抢掠吗?你这同学,站着说话不腰疼。”
裘曦沉下一口气,说:
“你说得对。冈山的人崇尚武力,暴虐成性,而早已灭亡西南多国的民众也愚钝不堪。相比于生活在全教育覆盖的共和国的我们,所有的难民都好像是原始人。
“但是,我们和他们都是最普通的底层人民,我们唯一不一样的只有脚下的这一片土地。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出生在什么地方,而一方水土必然塑造一方独特的文化。在场的各位,我相信都能明白我想说什么,出于人道主义的……。
“喂!”台下忽然有人打断她的发言。
裘曦已经习惯了,她停下来,看着打断她的那个人。
那人看上去大概四五十岁,明明是夏天,却穿着长袖长裤,单手抱着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可能是她的女儿。
“你觉得我们应该开放边境吗?”那人说。
明明她和自己相隔数米的距离,然而她的眼睛却给裘曦一种严肃的凝视感。
裘曦和乐意和人探讨问题,她说:“不应该。”
那人又问:“你有什么具体政策?”
“就像宣传单上写的那样,向难民空投物资。”
哈哈哈,那人大笑起来,甩出两个字:“幼稚。”
?
裘曦一头问号,这个人是谁啊?难道是什么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
正当裘曦疑问着,广场一侧路口忽然传来好几声口哨音,还有广播:
“前方的组织,请出示公安机关盖印的游行宣发批准同意文件…”
好吧,看来不是。
今天运气不好,甚至可以说裘曦想说的事情没有一个说了,警察就来了。
就像提前准备好的那样,许朋朋第一个冲过来,收走了裘曦手上拿着的话筒,放进背包里面,然后抓着裘曦的手,迅速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冲进人群,然后缓步行走。其他同学也如同潮水退潮一般各自消失在人海。
奈何今天广场的人实在不多,警察也盯住了裘曦,迅速地追了上来。
围观的人群早就散开,除去追赶裘曦她们的警察,一切都和十分钟之前一模一样。
倘若没有没盯住还好,可是偏偏今天这广场人不多,警察来得快又看得准。
共和国的警察能够追捕逃犯一直到北极洲,所以裘曦和许朋朋停下了脚步,乖乖地被带到市中心广场的警所。
待客室内,裘曦和许朋朋坐在沙发一侧。
一名警察递过来两杯热水放在桌上。
“渴了就喝水。”
“谢谢。”
警察坐在她们对面,打开手中的本子,说:“裘曦,20岁,京都人。许朋朋,19岁,本地人。都是北洲大学的学生,一个学法,一个学机械。”
“没有提前审批就进行公众活动,知道是什么性质的事情吗?”警察说,“虽然你们都还没有满22岁,还没有完全承担社会责任的权利。”
裘曦开口:“这位姐姐,能不能让我们联系我们家长啊?”
“可以,不过一会再说。”警察说道,“现在你们先和我说你们是在宣传什么事情?根据记录,你们有以社团活动的名义报批了今天下午的活动,是说要讨论难民问题。晚上呢?也是这个吗?”
裘曦连忙点点头,说:“嗯嗯,所以警察姐姐,我们这个应该不严重吧?”
裘曦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那个警察,警察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吓着眼前的两个小孩了,于是她喝了一口水,然后轻咳一下,说:
“如果调查结果显示,真的只是和难民有关的话是没太大问题的,只能说会要你们的监护人来签字带你们离开,并且在三个月内,你们都不能在进行类似活动了。”
“这么严重。”裘曦说。
“算好的了!”警察说,“要是你们今天宣传的是,是其他什么事情,指不定就被抓起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
裘曦忽然靠近她一点点,小声问:
“警察姐姐,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啊?”
没想到警察姐姐却摇摇脑袋,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最近上面通知说,让我们加强警戒。”
加强警戒这四个字就是无端地刺激人的神经罢了。
“你这小朋友怎么这么好奇?”警察说,“把这个文件读了,然后签字,再去给家长打电话,来领你们回家。”
“哦…”裘曦和许朋朋接过那个单子。
许朋朋却皱起了眉头,那张单子实际上就写了两句话:“对不起”,还有“没有下一次了”。
警察离开了房间。
许朋朋靠近裘曦,对正在读文件的裘曦说:
“学姐啊,能不能麻烦你个事情?”
“什么事?”
“一会黎老师来接你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把我也领走?”
“啊?”一时间,裘曦想了很多,比如许朋朋怎么不让她老爸来接她,比如黎半亭会不会愿意?比如黎半亭有那个权利领走许朋朋吗?
“怎么了?”裘曦问。
文件的角落被许朋朋折起一个角,她说:
“我爸就是个普通的卡车司机,我不想他多想。”
“这样…”裘曦拍拍脑袋,说,“不过我们先问问能不能这么做吧?万一不成呢?”
“可以的吧。”许朋朋说,“我在上黎老师的选修课呢。我一会就去问问。”
说完,许朋朋和裘曦大笔一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文件右下方,又按上了自己的红手印。
两个人走出房间,找到刚才那个警察,把东西交给她。
“去打电话吧,两个小朋友。”警察说。
裘曦看看许朋朋,然后走到前台打电话去了,许朋朋则留在原地问自己的问题。
电话接通之后,裘曦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毕竟她好不容易主动打个电话,居然是因为这种事情。
但是一听见黎半亭那冷淡的问候,裘曦忽然就心安了。
“那个,我现在在警所,你能来接我吗?”裘曦摸摸自己有些发痒的鼻尖,“我不是晚上去市中心了吗,但是呢,我们没有提前申报,然后又没有跑掉,就……”
黎半亭听她讲完,说:
“在哪里?市中心哪里?着急吗?我过来可能要一段时间。”
“不急,就在中央广场边上,你要是有事情,可以,可以晚上再来的。”裘曦说,“那个,就是还有一个事情想让你帮忙。”
“什么事情?”
“许朋朋和我一起呢,一会能不能顺带也把她领走啊?黎老师?”
黎半亭沉默一阵。
“好。”
接着挂断了电话。
收好手机,裘曦看着进出警局的人,心里面空空的。
许朋朋此时也坐到了裘曦身边,如她所想的那样,警察说可以。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忽然相视,接着同时笑出声来。
“什么啊,居然被警察带走了。”裘曦笑。
许朋朋也忍不住轻笑:“我也没想到。”
“好啊!许朋朋。”裘曦说,“这个提议最开始就是你提出来的吧!”
“我也没想到哇!以前我们不也这样做过吗?”许朋朋说,“古廉不也知道嘛!他当时还一起呢。”
说到古廉,裘曦赶紧掏出手机。
“古廉这家伙!他提前算好了所以才不来的吧!我要打电话骂他。”
滴滴滴。
“学姐?”古廉接电话很快,“结束了?怎么样?效果好吗?”
裘曦呵一声,冷冷地说:
“效果挺好的。”
“怎么了?”古廉摸不着头脑。
“我和许朋朋现在在警所,等着家长来领我们呢。”
“啊?”古廉说,“发生什么了啊?没事吧?”
许朋朋凑过来说:
“古廉你是不是刻意算过啊,知道今天不宜行动?”
“我妈不让我出门啊,不然我肯定现在也和你们坐一起,同甘同苦!”
“呸呸呸!”裘曦说,“不和你说了,挂了。”
裘曦和许朋朋就坐在原处聊天,等着黎半亭来接她们。
没想到,先见她们的不是黎半亭,而是今天晚上那个在广场提问裘曦的女人。
她抱着女儿走进警局,接着径直走向裘曦,在裘曦一侧坐下。
裘曦一愣,说:
“你,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你好。”女人说,“我想来和你聊聊,当然不只是关于难民的问题,还有其他事情。”
“啊…”裘曦笑,想了想,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算了,这个不重要。那个,你怎么会想和我聊呢?我还是个小屁孩呢。”
“我看起来很老吗?”
“没有没有,”裘曦连忙说,“你不是说我幼稚嘛。”
记仇呢。
女人笑,说:“老太婆也想听听年轻人的想法嘛。”
“行吧。”裘曦说,“你想问什么?”
许朋朋此时轻轻拉动裘曦的袖口,轻轻说:“学姐,这个人看上去有点奇怪欸。”
“没事,说话能说出什么事情来?”裘曦说。
女人对许朋朋没有兴趣。
她的女儿趴在她的肩头,此刻正揪着她的耳垂揉。
“空投物资之后呢?”女人说,“你想过之后的事情吗?”
“想过啊。”裘曦却不以为意,“你不就想说难民会哄抢物资吗?可是那些不重要了已经。”
“为什么?”
“实际上,不管我们做不做,当地肯定已经是混乱得一团糟。生理因素已经决定了年轻的男人生活下来的可能性更大。虽然这很残酷,可是这就是现实,没有现代制度和物资的保障,自然的竞争就是很残酷的。”
“加深这种残酷的竞争,是你想得到的结果吗?”
“现代设备带来的那些虚幻的物资泡沫崩塌之后,人口的减少是必然的,毕竟自然的环境承担不了那么多张嘴。”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没有听懂我的回答。”裘曦说,“如果我们这个时候能够伸出援手,不就可以让他们活下来的人多一些吗?”
“战争已经结束了,家园是可以重新建造的。”
“战争只是暂时结束了。”裘曦说,“人类之间的战争暂时结束了,可是自然对我们的惩罚远远没有结束。”
“只要土地不断减少,作物产量不停下降,疾病越来越多。这些矛盾终究有一天不能被我们的社会体制所承担,于是矛盾转移的最好方式就是战争。哪怕是共和国,总也有一天会出现矛盾,我只是个普通的民众,我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来到,但是我知道,这一天总有来临的时候。
“可是这也不重要不是嘛?我们总是说,眼光要放长远一点。所以不管未来如何变化,最重要的事情永远是活着,让更多的人活着,这样,当有一天,已经腐朽的现代制度全面倒塌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建设自己的新家园。”
哈哈,女人发出两声笑。
“你很有想法。”
裘曦挥挥手,说:“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
“裘曦,太阳那个曦。”
女人拖住女儿的后背,站了起来,说:“我姓梦,梦东方,以后我们肯定还会见面的,记住我的名字。”
女人好像有什么急事,但是却步履轻轻地离开了。
“还以为她要和我好好聊呢,我都说了一大堆了,结果她就这么走了。”裘曦有些可惜。
许朋朋看着离开的梦东方的背影,眼色深深。
黎半亭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她把车停在警所门口,靠着一盏黄色路灯的光走进警所。
裘曦靠着座椅已经睡着了,许朋朋则靠在她的肩膀睡着了。
两个人就好像犯事了的小情侣,在等着两方家长来收拾烂摊子。
黎半亭快步走过去,叫醒裘曦。
“小曦,小曦…”
裘曦醒来,抖抖肩膀,又把许朋朋摇醒。
黎半亭快速地办好流程,把两个人带走。夜深了,许朋朋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我今天有会,来得太晚了。”黎半亭说。
裘曦说:“没事。”
不过,黎半亭开会开到这么晚的确比较少见。
第二天,一切就又回归正常。
裘曦早上如同平常一样踩着自己的小车去学校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