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万里》一只猫的潜伏

1、第 1 章

　　“之前游行还有几千人，现在宣传就只剩几百个了，大家也太没有恒心了。”裘曦蹲坐在马路边上，手里用宣传单不停给自己送风。
　　分明不是夏天，但闷热的气流不断从路面袭来，裘曦觉得自己的屁股就好像刚落在烤盘上的五花肉，于是她在刚蹲下不久之后又站了起来。
　　“学姐，那我们还继续吗？”
　　喘着气话的人是古廉，是裘曦同一个社团的学弟。他此刻带着一个防毒面具样式的过滤口罩，豆大的汗珠从他脸边滑过。
　　裘曦伸手擦去头上的汗，甩了一地的水珠，她走向路边一棵树的脚下，背靠在书上，对身边的两个人说：
　　“今天太热了，先休息一会吧，我的脑子都转不动了。”
　　裘曦给一起出来的所有人都发消息过去。

　　除去古廉之外，还有一个社团的学妹也跟着一起，叫许朋朋。
　　许朋朋穿着素裙，偏卷的中长发被她扎成一个马尾。
　　“学姐，”许朋朋走到裘曦身边，说，“我们今天先回去吧。”
　　裘曦看向她，古廉也看向她。
　　许朋朋在注视下接着说：“现在天气热了，大部分人都是晚上出来，现在街上也没什么人，而且最近听说有什么新政策要出现，所以人心惶惶的，大家根本不在意其他事情。”
　　裘曦在思考，古廉在一边点点头，说：
　　“其实，我爸妈是不同意我这次出来的，他们说最近局势紧张，让我不要乱跑。”
　　许朋朋颇为赞同，给古廉一个赞许的眼神。

　　“可是，”裘曦却显得有些犹豫，她掂量手上还剩的传单，说，“我们只报备了下午的时间啊。”
　　“又不是没有偷偷宣传过，而且，我们就几百人，一跑就散了。”许朋朋说。

　　裘曦摸摸下巴，她倒不是特别在意时间，最主要的是现在街上着实没有太多人，根本达不到她想要的目的，于是她通知大家都暂时回去，晚上七点半的时候，在市中心的广场集合。

　　几百个同学一下子便各自按着路线成群结队地回了家或者回了学校。
　　而讲演协会的三个会长，也就是此刻正站在道路边上疯狂流汗的三个人决定找个地方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许朋朋的父亲是卡车司机，周日的时候休息，这一天她父亲的卡车往往就归许朋朋了。
　　讲演协会需要的东西都是通过这辆卡车运输。

　　卡车不大，就是中型卡车，因此停在路边也刚好。
　　三个人原路返回，回到来时的地方。

　　许朋朋打开车门，熟练地抓住车把手，跳上驾驶座，接着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裘曦和朋朋则从副驾驶的车门处上车。
　　卡车前面是三个座位，座位背后有一个可以供人睡觉的小平台。

　　许朋朋启动卡车，车子上下微晃着上路了。
　　古廉摘下口罩，露出半张脸的红印子。
　　他大口呼吸，说：“前几天还穿外套呢，忽然就这么热了。”
　　“夏天过了就是冬天了，春秋本来就只有几天，别指望了。”许朋朋说。

　　裘曦搂过古廉的肩膀，笑嘻嘻地指着那个口罩说：“你每天都戴着这个玩意，不闷吗？”
　　“闷也没办法啊。”古廉皱眉，“我妈说了，我身体差，要是忽然被病毒看上了怎么办？”
　　许朋朋哼一声说：“妈宝男哦。”
　　古廉嘿嘿笑。
　　“这不是都有疫苗吗？打针疫苗，做个抗体检测。”裘曦正说着，口袋的电话就开始震动了。
　　“这么多病毒，我……”
　　古廉还在说，裘曦竖起食指放在嘴前。
　　“嘘…我姑的电话。”
　　古廉应声闭嘴。

　　裘曦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种自带凉气的声音：
　　“小曦，在哪呢？”
　　“玩。”
　　即使是在平稳的路面上，卡车也显得有些颠簸。
　　“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了。”
　　这位姑姑说话做事都冰冷冷，像没感情的机器人，不管是做什么都像完成任务一样，就连对裘曦的日常问候也是一板一眼的，就像她只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看着裘曦一样。
　　裘曦打算挂掉电话，但是，这一次，电话那头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沉默，而且快速地说：
　　“晚上，回来吃饭吧，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声音分明还是平缓的，裘曦却听出来一丝焦急。
　　“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就不能和你一起吃饭吗？”
　　“我…”裘曦看了看开车的许朋朋，想了想，说，“最近有点忙。”
　　“这样…我知道你在忙社团的活动，不过今晚你爸爸说想和我们一起吃。”
　　说得好听，所谓的一起吃，不就是全息投影吗？自从上了高中，裘曦就很少真的见到自己的父亲了，她有时候甚至有错觉，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就是坐在餐桌边上的那堆光影三维图像。
　　“知道了。”裘曦说完挂了电话。

　　“学姐，什么事啊？”许朋朋看着路面，问。
　　裘曦摇摇脑袋，伸出手拍自己的膝盖，借此让自己坐着伸了一个懒腰。
　　“一会你们找个地方吃饭吧，我就不去了，我今晚要回家吃了。”裘曦说，“等会把我扔到哪个地铁站口吧。”

　　和裘曦相识的人都知道，她和姑姑生活在一起，而这个姑姑就是北洲大学年轻有为的青年学者——黎半亭。
　　许朋朋是机电学院的，而黎半亭是生命学院的教师，但是她专门选过黎半亭的全校选修课，所以对这个人有些印象，她总戴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穿着单调浅色的衣服，明明真人不高，但是远看却又觉得气质拔高。
　　许朋朋不太喜欢她，当然，也不讨厌。

　　“打电话的是黎老师吗？”许朋朋问。
　　裘曦点点头，说：“我爸想一起吃个饭。”
　　许朋朋此刻露出笑脸，说：“那学姐就在前面的路口下吧，正好有个地铁站。”
　　“行。”

　　车停下之后，裘曦越过古廉，跳下车。
　　她对着车上的两个人招手，说再见。

　　裘曦离开之后，许朋朋看着边上坐着，正盯着路面的古廉说：
　　“古廉，你也下车吧。”
　　古廉疑问道：“不是要一起吃饭吗？”
　　许朋朋说：“我要回家吃。”
　　“行吧，”古廉挠挠头，打开车门，“我让司机来接我。”
　　古廉刚跳下车，关上车门，许朋朋的卡车毫不犹豫，立刻就开走了。
　　古廉左右看看，想着要不要追上裘曦，犹犹豫豫还是给自家司机打了电话。
　　三个人一拍即散。

　　此刻裘曦已经在行进的地铁上了。
　　车厢空空的，没几个人，空调开的温度太低，有些冻人，裘曦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搓手臂。
　　北洲大学有三个校区，市中心那个小校区是博士生的，而最郊外的那个是本科生的校区，中间不上不下的就是研究生的。
　　裘曦今年大二，所以黎半亭将就她，明明该住在研究生校区附近，却在郊外这边租了房子。

　　地铁摇晃，穿越隧道。
　　裘曦把耳机带上，想靠着柱子闭着眼睛休息，但耳腔压力的不平衡让她不得不吞口水来缓和，但是作用不大，她只能把耳机取下来，塞进兜里。接着仰着脑袋，靠着玻璃窗户，闭着眼休息了。

　　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之后，地铁到了终点站，裘曦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有一双爱出问题的眼睛，常常疼得一直流眼泪，睁也睁不开，平时滴一滴眼药水也受不了那个刺激。
　　此时此刻，她眼睛又开始不舒服了。
　　明明知道不好，但裘曦还是忍不住用手使劲搓揉眼皮，在眯着眼睛，视线模糊的状态下走出地铁。
　　裘曦正等待区的椅子坐下，直到眼睛能够睁开之后，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小瓶眼药水，从下眼睑滴入她那娇贵的眼睛，然后闭眼。
　　几分钟之后，眼睛这才恢复正常，视线也变得清亮不少。

　　裘曦从地铁站出发，回家。
　　地铁就在家不远处，裘曦有一辆在学校和家之间往返的小电动，此刻她踩着小板车向家的方向开去。。
　　到家的楼下之后，裘曦把自己的小车提着走进楼里。

　　等电梯的楼道口站着一个女人，是三楼的那位胖阿姨，今天上半年刚离婚，没孩子，现在一个人住，养了一条金毛。
　　此刻金毛趴在地面哈着气，一年可爱地看着走过来的裘曦。
　　裘曦熟络地揉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裘曦家在八楼楼道最里面，门口有个不小的空间放着邻居家的鞋柜。
　　裘曦把小车靠在墙边，接着把钥匙插进门锁里，转动钥匙，推开门。
　　一只白色的布偶猫飞快地从客厅的沙发跑过来，在裘曦的腿边来回地蹭。
　　“猪猪…”裘曦亲昵地呼喊这只小猫的名字，又弯下腰把猫抱起来。
　　顺手把门关上，裘曦抱着猫走回自己的卧室。
　　猫咪翻身蹬了出去，然后趴在裘曦书桌上面打了一个哈欠。

　　猪猪是裘曦来北洲之后捡到的猫，就在小区里，脏成一个小灰猫。
　　于是不管黎半亭的态度会是什么，裘曦把猫抱回家，当然对于黎半亭来说，她和这只猫都是忽然到来的麻烦吧。

　　裘曦洗澡的时候，她听见客厅的门开的声音，大概是黎半亭回来了。
　　裘曦赶紧擦干上半身，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黎半亭正在脱鞋，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提着一口袋的菜。
　　菜？
　　“小姑。”裘曦淡淡地喊了一声。
　　黎半亭的声音比电话里更飘远：“嗯。”
　　裘曦走过去，把黎半亭手里面的袋子接过来，一接过来才发现这口袋不轻。
　　裘曦有些奇怪，她和黎半亭一起住的这半年，黎半亭从来没有进过厨房，向来是炒菜机一炒了事。
　　但是裘曦没有问为什么，而是把口袋放在一边的餐桌上面。
　　“谢谢。”黎半亭说。

　　谢谢，多生疏的词。
　　“不用。”裘曦说。

　　猪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脚边，只不过是在对着黎半亭喵喵叫。
　　裘曦看见黎半亭嘴角微动。

　　果然，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抵挡猫猫的可爱进攻。
　　裘曦把猪猪抱起来，然后搓着猫下巴，嘬了两声，走到沙发那里坐下了。
　　裘曦在柜子里面掏出一小袋毛零食开始喂猫。

　　喂猫的同时，裘曦也观察着厨房的动静。
　　黎半亭居然真的试图自己做饭。
　　厨房里面传来水流的声音，还有铁瓷碰撞的声音，应该是黎半亭在清洗厨具。

　　裘曦看着黎半亭的背影，心里面放空。
　　实际上，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姑对自己已经够好了。
　　裘曦其实是希望和她好好相处，但是吧这个人不爱说话，不爱笑，就像一副坏掉的鞭炮，哑的。

　　哐当一声！
　　裘曦站起来，小跑到厨房。
　　黎半亭正在把自己被菜刀划伤的食指放到刚刚打开的水龙头下面冲洗。
　　血快速被稀释得看不见红色。

　　黎半亭关掉水龙头，一转身就看见了裘曦。
　　“没事吧？”裘曦问。
　　黎半亭摇摇头，然后走到电视剧处，从下面的柜子掏出来医药盒，从里面拿出来消毒的碘伏棉签还有包扎的创口贴。
　　可惜她目前就一只手能够用上，整了半天也没用把那根棉签掰断，左手食指的血又在往外冒了。

　　裘曦皱着眉，在她身边蹲下，一把抓过她的手，按住伤口，说：“我来吧。”
　　裘曦盘腿坐了下来，接着从盒子里面拿出来医用脱脂棉，然后握住黎半亭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拉。
　　“松手。”裘曦示意黎半亭。
　　黎半亭的手指一从伤口上面拿开，伤口就开始渗血。
　　裘曦快速地用棉花在伤口边上沾去血，又单手掰断碘伏棉签，迅速给伤口消毒。
　　她没有用创口贴，而是拿了一小条绷带将手指稍稍用力缠住，再用绷带给固定了。
　　接着裘曦将用过的东西都丢进垃圾桶。
　　转过头来，黎半亭还在原地呆着，看着自己被包住的手指。

　　忘了这个人做实验需要手了，不过，话说她都已经副教授了，还需要自己亲手做实验吗？
　　裘曦这么想着，然后又蹲过去，伸手，轻轻，把黎半亭的手压回她的掌心。
　　“伤口很深，创口贴压不住的。”裘曦说完站了起来，走向厨房。
　　她熟练地挽起袖子。
　　黎半亭跟着她走了过来，身上的那个围裙还沾了几滴血。

　　“我来做饭吧。”裘曦说着就洗着手准备切菜。
　　“不好意思。”黎半亭说。
　　“没事，”裘曦忽然笑，“倒是你，怎么忽然想着要做饭了？”
　　黎半亭却没有回答。
　　裘曦轻微摇摇头，她已经习惯了。

　　裘曦是个爱厨房的人，她喜欢切菜，喜欢炒菜，她初中高中的时候，就常常自己做饭吃。
　　没人做饭可能算半个理由吧，但是让裘曦喜欢厨房的最大原因是她吃得很清淡，而外面的餐馆不管做什么对她来说都咸了。
　　把切完的土豆丝泡进清水，裘曦打开那个口袋，翻动着看都有些什么。

　　“小曦，你会做饭。”黎半亭说。

　　“嗯，以前就会了，”裘曦说，“你本来打算做什么来着？”
　　实际上小曦这个称呼很亲近，但是黎半亭见到裘曦的第一面就这么称呼她了，那时候裘曦还觉得这个小姑自来熟呢。
　　裘曦挑挑眉。

　　“水煮牛肉，炒土豆丝，番茄排骨汤。”黎半亭无情地报着菜名。

　　看着口袋里面的辅料，裘曦点点头。

　　实际上，在这个屋子，裘曦是做过菜的，她有的时候会做便当带去学校吃，毕竟学校食堂油盐不要钱。
　　好笑的是，学校不少同学还以为这便当是黎半亭给她准备的。

　　这三个菜都是裘曦常做的，所以她熟练地开始准备。
　　看着杵在厨房门口的黎半亭，裘曦说：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黎半亭这才走了。

　　裘曦哼着小调，按部就班地做事。
　　在她把牛肉片下锅后，自己的手机却响了。裘曦洗手，把手擦干，火调小，准备回卧室拿手机过来，转过头去却看见黎半亭拿着自己的手机过来了。
　　裘曦想说谢谢，然后接过手机，没想到黎半亭接通电话，然后把手机靠近裘曦耳边。
　　嗯？
　　裘曦虽然不太习惯这么近的距离，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谁啊？”裘曦问。
　　“学姐，”说话的是许朋朋，“你到家了吗？”
　　“才到没多久，怎么了？”裘曦说。
　　“没事，我打电话问问。”许朋朋说。
　　裘曦一笑，说：“忘记报平安了，对了，你顺便也在群里面让到家了的同学报个平安吧。”
　　“好。”许朋朋说，“学姐现在在干什么呢？”
　　“我在做饭呢，一会再跟你说，先挂了。”
　　“好。”

　　裘曦把脑袋收回，然后对黎半亭说：“谢谢。”
　　黎半亭嗯了一声，接着挂断电话，又离开了。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裘曦把所有的菜都搬上了饭桌。
　　裘曦和黎半亭对着坐。
　　黎半亭打开餐桌边上的那个盒子，接着盒子里面投射出来一阵光。
　　约莫十几秒之后，光点聚集起来，成了一个男人的三维图像，他坐在凳子上面，就在黎半亭的旁边。

　　“裘曦。”他的声音有些浑厚。
　　裘曦回他：“晚上好。”

　　三个人各吃个的，互不干扰。
　　裘曦倒是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裘曦，”裘曦的父亲裘永州忽然开口，“最近都在做什么？”
　　裘曦一愣，以为父亲知道了自己游行的事情，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说道：
　　“讲演社最近在申请难民的权益。”

　　“难民？”裘永州语气一变。
　　一侧的黎半亭也停下筷子，看着裘曦。

　　难民，组成这个世界将近三分一的人口。
　　在这个资源匮乏，疾病爆发不断的世界，小国之间的战争早已经是家常便饭，打来打去的这十几年间，数不清的国家从此消失。

　　“西联盟已经开放边境，为什么我们不能？”裘曦平淡地说，“西南边境外那么多苦难的人，我们就不能接济一部分人吗？”
　　裘曦本以为父亲会批评她，教育她，让她不要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或者说，告诉他其中的利弊。
　　没想到裘永州沉默一阵之后，说：
　　“这几天，注意安全。”

　　裘曦一愣，但还是接话：“知道了。”
　　接着，又陷入沉默。

　　吃过晚饭，裘曦把餐桌收拾好，看着时间，差不多要出门了。
　　出发之前，黎半亭对着她说：
　　“早些回来。”

　　裘曦觉得今天的黎半亭格外奇怪，电话里面不像平常，现实也不像平常，而她那八百年不见面的老父亲也忽然联系了她。
　　裘曦敏锐地觉得有些奇怪，就好像北洲这座城市有暗流在涌动，而黎半亭和她爸都有所知晓。
　　就像许朋朋说的那样，最近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裘曦盯着黎半亭好一阵，最后还是没有开口问她。
　　毕竟，事情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呢？
　　明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而她也要继续做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