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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   少室山中,晨钟暮鼓,梵音依旧,而四季早以不知经历了几多轮回。偶尔提及当年的屠狮大会,原来世间早以有了诸多评述: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少林僧人以谢逊为饵召开屠狮大会,武林群雄纷纷齐聚少林,一番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后,峨眉掌门周芷若技压群雄,武功天下第一。不想其中因果轮回,当年的杀人狂魔金毛狮王谢逊临番醒悟,放下了屠刀,皈依佛门。而那传说中无坚不摧的宝刀宝剑也被人毁去,成了断刀残剑。
      说到此处,听故事的人一片唏嘘,说故事的吊住了众人的胃口,才开口揭秘:“原来那谢逊在井中留下了讯息,真正盗取宝刀宝剑却是那看似柔弱秀美,实则心狠手辣的峨眉掌门周芷若。幸得那明教教主张无忌宅心仁厚,侠义心肠,不与计较。可这张教主也是个有趣人,不爱江山爱美人,此间大事一了,便和邵敏郡主双双退隐江湖,闲云野鹤,神仙眷侣,羡煞旁人。”故事说到此处,也是有了个圆满的结局,世间人追逐不过故事里的花团锦簇,幸福美满,再也没有人去解析真心里的痴嗔爱怨。关于张无忌的去处,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漠北蒙古,也有说是海外孤岛,如今算来也有五个年头了。而中原武林,朱元璋虽脱离明教后自立为王,和武林武全雄倒也是精诚团结,终于结束了蒙古鞑子在中原的残暴统治,元顺帝仓皇北逃,退守漠北。但明教现任教主杨逍性情一向孤傲,又年老德薄,一时之间明教又复衰败涣散之势。
      下了少室山,再行个几日的路程,就是汉水之畔了。冬日的景色,说来难免萧索,若不曾飘来几片白雪点缀,就太过了无生趣了。却说张无忌此次回归中土,原本是受周芷若之邀,履行当日少室山下三击掌欠下的一个诺言,不想一路上所听所闻明教之事,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甚为纠结:他自出生起,便与爹娘义父隐居冰火岛,岛上生活虽不如那大千世界精彩,却也少了那人世间的许多烦扰,是以一心归隐。不想此番回归,又遇上江湖风云再起,明教风雨飘摇之际,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放置不管,但本意却不想再卷入那些江湖恩怨,是以心中纠结烦闷。这时他已到达汉水之畔,耳边突传来铮铮琴音,他父张翠山,人称“铁划银勾”,是江湖中少有的风雅侠客,他从小耳闻目染,是以应是略知一二的,不想凝神半晌,也听不出是何曲目,一时之间,也就将先时烦恼之事抛之脑后,寻着琴音,向那汉江走去。
      汉江的水浸染了夜色,半揽一弯残月,一艘游船停置江中,昏黄的角灯,朦胧的月色,那坐于船头弹琴的女子,一身青衣素裙,黑发如墨,在风中婉转飘逸,十指芊芊,轻拨慢敛,投下一段优雅窈窕身姿,恍然若水中谪仙。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间上,何不与君指上听。张无忌久久得看向弹琴的女子,直到那缥缈窈窕的身姿与记忆里的影像渐渐契合,他才将自己的神思从琴音中拉回。那年汉水初相遇,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曲毕,女子隔着寥寥夜色看向风尘仆仆赶来的张无忌,那张脸曾经在心里描摹过千万遍,却是在一瞬间错来了他将要迎上的目光。
      她盯着他身后一侧,目光平静和缓,却又带着简单的探寻,不知为什么张无忌一下读懂了她未问出口的话,赵敏为什么没有来?
      “敏……赵敏她……”
      “张教主,里面请。”周芷若一下截断了他的话。这般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瞧见她嘴角漾开似有若无的笑,至浅至淡,那莹白如玉的下巴微微上扬,更显消瘦,看似柔弱,却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傲然。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疑问,赵敏为何没有来,张无忌想来她也是不愿赵敏来的。
      :“芷若,我竟不知你还会抚琴……。”张无忌走上船梢,话一出口,才自觉多有不妥,一时之间,心中惶惶,下面的话如何都接不下去了。
      周芷若微微一笑,知晓又如何?他终究不是她的知音人。一阵风吹过,似乎要变天了,周芷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笑言相请道:“无忌哥,外面风大,里面坐吧!”
      青衣素裙的女子,怀抱长琴,温言软语,笑颜相邀,柔情婉媚,更见风韵。久违的称呼,亲昵的语气,没有的是往昔的情深脉脉。
      张无忌走进船舱,在一旁的围炉下坐下,新煮的清茶,散发着带着暖意的茶香,放在鼻翼下轻嗅,有股子熨帖心肺的舒适感,入口,却是味苦。
      五年了,周芷若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和张无忌心平气和的在一处喝茶,这个男子,她爱之入骨,同时又恨之入骨。如果可能,她宁愿此生都不再见到他和赵敏。不是她不够豁达,只是情结难解,情债难消,不是什么都可以快意恩仇的。兀自叹了一口气,世事总是无常,从来容不得她选择。强制压下心头的纷乱,周芷若率先开口,她问道:
      “无忌哥,明教的事你听说了吗?”
      张无忌拿着茶盏的手明显一顿,嗯,他轻点了一下头颅,却是不在言语。他不计划和周芷若深谈这个话题:一来,明教的事有些复杂麻烦,这些年开,明教的声明越来越差了,不少明教弟子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与中原武林和各大门派的仇怨也是越结越深,他也不知是杨逍御下不严的结果,还是有人假借明教肆意妄为,另有筹谋;二来,他并不明了她的意图,这终究是明教之事,与她无关,再者,自己心中纠结,并无决断。
      “你可有什么打算?”他见她秀眉深蹙,一双眼睛像盛水的琥珀,依旧清澈干净,心中思绪翻滚,更是复杂难辨。
      “芷若,我已不是明教的教主。”略一沉吟,张无忌开口道。“当日,我离开明教,一是受那朱元璋的挑唆,二我自己也有归隐之意,于是顺水推舟将明教大权交给了杨左使。如今我若插手,落在旁人眼里必定难脱趁机夺明教大权之嫌……明教的事,我是不能管了。”
      “是吗?”这一声疑问很轻很轻,就像要消融在这夜色的静谧里。明教中人虽行事怪诞,但不失深明大义,怎会认为他是趁机夺权?这些周芷若没说,曾经他全心全意的相信她,她欺他,骗他,他遵守对她的诺言,没有打她骂她,原谅了她。只是,再也无法毫无顾忌的相信她。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周芷若从袖口中的信封交给了张无忌。
      那是常遇春托她转交的,明明和张无忌亲如手足却要托她转交,她不明白,就像不明白自己接到这封信时,明明很生气,可还是来了。。
      “常大哥…”张无忌看到信封的署名,有些惊讶,迅速将手里的信件看完,不由眉头紧锁,心头担忧更甚,明教的事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常遇春他一心抗元,这些年来也多是在各地组织义军抗战,朱元璋脱离了明教,同时也带走了不少义军将领,常遇春身在其中,左右为难。之后明教无故与各大门派结怨,少林空闻大师广大英雄帖合力讨伐明教,而朱元璋早年曾入少林门下,自与少林源渊深厚……这些暂且不论,张无忌从心底里是不相信明教弟子会挑衅六大门派的,那么又是谁在嫁祸明教,成昆?不,成昆早已皈依佛门,那么就只有陈友谅了。
      “芷若,那陈友谅如今可还在汝阳王门下?”
      呵,轻轻嗤笑一声,张无忌自己也知道问的多余,他不在汝阳王府,还能去哪?这些阴谋诡计又如何解释的通?
      “无忌哥,当年我师傅灭绝师太身死万安寺,留下遗愿,一要我峨眉武功领袖全雄,为此我接近你盗取了屠龙刀……这自是我的不对,还请见谅。”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神色也是少见的黯然,让人不忍苛责。
      “二便是驱除鞑子,广复我汉人江山。”她看着他,说的郑重。“然而这些年来蒙古鞑子虽然一直退守漠北,但还有王保保这样的名将在,若在此时六大门派与明教不和,发生混战,难保鞑子不会趁虚而入。”
      周芷若最后一句话宛如一声惊雷在张无忌耳边炸响,立时令他眉峰紧皱。
      “我只盼你想着那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不忘侠之大意。”这句话竟带了恳求之意。
      张无忌有些惊讶的打量着周芷若,面前这人,看似柔弱,实则却是有些宁折不弯的气节的。“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她一贯温言婉语,待人和气,却是从不曾对人软语示弱。如今这般求助的姿态,世间又有几人不愿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呢?
      张无忌攥紧了拢在袖口里的拳头,却是再也不敢抬头看周芷若,离开冰火岛时,赵敏很是不放心,对他说“张无忌,你若趁我不在和那姓周的胡作非为,我就……”她一脸凶巴巴的恶狠样,后面狠毒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忍心说。他笑着握紧她的手问“你就怎么样?”“我就让你们张家断子绝孙。”风中,她明艳的面庞通红,另一只手温柔慈爱的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他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心里却是吃了蜜一样的甜。觉得此生算是圆满了。
      想到这些,心中便有了决断,“芷若,你深知敏敏是蒙古人,我曾答应她,不会再插手江湖之事,若是……”他鼓足勇气对上周芷若,不想上一刻语气黯然的女子,此时笑容明丽,一贯的端庄素雅,哪见得半分伤心落寞。
      周芷若站起身来,向窗边走去,背身而立,“无忌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想清楚,当年你身为明教教主,一心抗元,为的是明教教义,还是天下百姓?”这一刻的她依旧面容温婉,眼神却很是凌厉,让人不得不郑重其事。
      张无忌没有立即回答,他对人对事一向遵循顺其自然,一心抗元,是明教教义,为的是天下百姓,可他终究为了赵敏背离了方向,这些他如何解释?
      “算了,不必回答了,只盼你能自己想明白就好。”不知为什么,她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卸下浑身气势的她,背身更显单薄,让人怜惜。张无忌突然陡生一种他无法辨析的情绪,让他不安,失措,又让他无法控制。
      周芷若目光穿过黑夜,看得很远,思绪也恢复了平静,她说“无忌哥,你还记得当日少室山下你欠我的一个诺言,如今兑换了可好?”
      张无忌微楞一下后,回道:“但请妹子吩咐。”他这才想起他此行的目的,心中不免讪讪然。
      “我要你重回明教,解这次光明顶之危。此事不违背狭义道德,虽是你明教内务,却对你明教有利无害,你,可应我?”
      她目光明亮,背手而立,风骨泠然,发丝无风自动,尽显一派掌门人的风姿傲骨,这般的郑重其事,张无忌知道,只要他应下,自此她和他便无相欠,他也可以真正卸下心头的枷锁,事实上,他也确实答应了。
      其实,少室山一别后,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曾经,她去找过他,那时敏敏要他画眉,她的声音无端在窗外出现,她说,无忌哥,你还记得曾答应我一个诺言,只是现下我还想不到,等哪日你和赵家妹子要成亲了,我便想到了。当时他喜忧参半,一根笔落在了梳妆台上,他和她有婚约,一直觉得愧对与她,所以这么多年终究不能给赵敏一个名分。
      周芷若知道已经到了这步,就必须在今晚有个彻底的了断,于是说“无忌哥,那些年是我任性了,那些话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等此间大事一了,你便和赵家妹子好好过日子!”“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让她安心。”最后一个她是指赵敏。
      他们的爱情,镜花水月的虚无,不过是在消磨中让彼此精疲力尽,太累。既如此,何不放下?
      张无忌定定的看着周芷若,有什么从心头略过,却什么也无法捕捉,心里不由空落落的,她既然这样说,就是再陈恳不过,这样的结果,对他们最好。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原来…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
      空中那轮半月升的更高了,有风吹来了,撩起了船舱口的布帘,周芷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向船舱外走去,不管过程如何,事情终归有了结论,既然有了结论,这个地方她便不该多待了。船慢慢靠岸,前几天下了一场雪,地上还满是残留的雪渍,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夜里的寒气逼人,她有些受不住,捉紧了身上的衣服才勉力支撑。
      张无忌望着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雪地上留了浅浅的脚印,像极了武烈山庄他们再见时的那个雪夜……曾几何时,他也是看着这一深一浅的印子,想着要和那个人并肩而行,然后一直努力着,却还是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越走越远……不知受了什么的蛊惑,鬼死神差的,张无忌顺着那行雪印跟了上去。
      人生在世,聚散本是无常,周芷若想:她在峨眉金顶吹了五年的风,看惯了那些云雾聚了散,散了又聚,本以为当年的人和事已经看淡,却原来全不如自己决定放下的这一刻来的清明。一滴泪滑过面颊,溅落在手背上,消融进雪里……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可是周身的气力也在慢慢消散,她以为自己走的足够远,所以放任自己这一刻的软弱。
      身体向后倒去,接触的却不是冰凉的雪地,张无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芷若,你怎么了?”眉峰紧皱的他,显得那般深情脉脉,周芷若在他的手要探上自己的脉搏那一瞬间惊醒,用力的挣脱。
      本以为要用很大的力气的,没想到只需轻轻一拂,回头正对上全身木然的张无忌。
      回天乏术,此时张无忌脑海里只有这四个字,一切的知觉感觉,甚至是时间都停留在他这一刻的愣怔中。
      若是,若是再早个两年,一定有办法的。“芷若,你阴毒入体,受了这么重的内伤,为什么……”没有早点来找我,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突然想到,曾经她是来找过自己的……那时,他在干什么他在给赵敏画眉……
      周芷若最后看了张无忌一眼,却没有理会他此刻的自责与愧疚。
      踉跄的起身,周芷若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她因为修炼九阴白骨爪,阴毒入骨,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活着,寿命不过月余。
      如果这次张无忌没能化解这次江湖浩劫,她必带着倚天剑亲入沙场,不求扬名立万,只求马革裹尸,死得其所,也不枉来这世上走过一遭。
      ……
      汉江水,碧波澹,缘始年少恩情换取半生痴缠错乱,人生最美不过是初见。
      从别后,一相逢,当年剑指偏锋情留板寸,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奈何一颗芳心暗许系君心。
      千古恨,百年身,千般算计,百般计量,我愿君心似我心,却是新妇素手裂红裳。
      韶华倾,相思负,兰芷杜若香不再,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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