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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   ……

      高中是一颗吊在树上的苹果,吊着,熟了,落下来,三刀切成教科书上标红的星号;果肉,果皮,连同果核一并嚼碎,咂味,贪婪而不留余地吞咽。完完整整的六分之一,一个学期过去了。

      高一上学期正式结束。

      以文理分班考试为界,升学主义序幕正式拉开。考试成绩已出,投影仪开始工作,Excel泛着虚影,每个人的名字被黑框框着,带着微妙的幽默感。四十四个人的名字,正数第一是春野樱,倒数第一是鸣人,整个单子从上拉到下没有宇智波佐助,没有人注意。

      他缺考,他复诊,他人生的线段又折返了,从学校折到医院,吸氧,抽血,检查。同学们不知缘由,却司空见惯,就连佐助本人都习以为常了。尽管这时他还没能理解,习以为常,往往是认命的表现。

      成绩单纷纷发下,家长会准时召开。四十五名学生家长被圈在小小的课桌椅之间,羽绒服裹在身上,坐着,又堆到肚子上,胖胖的一坨,被疲惫填充的臃肿。鼬坐在其中显得格外瘦长,年轻,却更加疲惫。他手里紧紧地握着文理志愿单,上面签着自己和弟弟的名字。握得紧了,捏住褶皱,比他唇角的纹路更深。

      小樱是班长,引领各位家长入席,分发成绩单。家长会正式开始,她蹑足走出教室,看到在走廊里等候自己的鸣人,正靠在墙边,鞋尖来回来去地戳地,无聊又无谓的样子。分文理确实对他没什么影响。

      “我刚才看到鼬哥哥手里的志愿单了,佐助君真的学文。”小樱小步跑过去,向鸣人询问:“这事你知道吗?”

      鸣人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片刻后移开视线,低声:“………我知道。”

      “你……就没劝劝他吗?”小樱又问。

      “这是鼬哥的决定,也是佐助的决定,我……”鸣人挠挠脸,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我——我劝什么呢?我总不能连人家学什么……都管吧?”

      难得的,小樱被鸣人噎了一下。总不能连人家学什么都管吧——这话说得实在太过正确,比起血浓于水的亲情,和佐助君自己对未来的把握,三人小团体又算得了什么呢?毫不相干,却永以为好。三个16岁的孩子,再深的友谊和羁绊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改变木叶高中老师擅长教什么吗?

      “但是……佐助君他理科那么好,学文科的话,不是太可惜了……”小樱还是不甘心,喃喃地靠在墙边。

      鸣人一耸肩,不再接下去。老实说,听到佐助要学文,鸣人没什么感觉,他本来就打算佐助学什么他学什么,而且对于排名倒数的自己来说,选哪边都一样,无所谓。

      但是,佐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呢?自从那次缺席的自习课,还有伊鲁卡老师多次找佐助单独谈话……以及深夜鼬哥和佐助避开自己的谈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病房的窗户被突然推开。

      佐助把物理1的封皮撕下来,撕碎撕碎再撕碎,一股脑地洒向窗外。

      “因为我想让你考大学。”

      风猛得灌进来。

      白色的窗框,浅白的水壶,深白的窗帘,一色的清白。康复的希望如同渐变,落到他的手背上,针头刺进去,有血流出来,深棕色的淤青,归于平静的绝望。他一个人在病房里,除了耳鸣,还有被困住的哥哥的声音。鼬去开家长会了,但他的声音被留了下来,话语如游鱼,从自家的卧室,客厅,自暴自弃地顺流而下,紧跟不放,游到这里,钻进他的耳朵,吐出泡泡,连贯成一线,又成了耳鸣。

      撕书的声音太大,争吵的声音太小,记忆反复拓印,最终油墨变淡,底气不足,徒留满口谎言。佐助静静地看着物理书一页一页一页地在自己的手下扯破,裂开,唰啦唰啦,如那年被鼬亲自撕碎的R大录取通知,迎风,迎光,迎空,零落,翻飞,比一片羽毛更具飞翔的姿态。直到医院楼下不知道是谁大骂了一句“脑子有病啊”,佐助便把还没撕干净的物理书直接丢下去。报复的快感,16岁的少年能够做出最恶毒的还击,对命运的还击,黑色的玩笑。

      “是啊,我有病,”佐助低声说:“你有药吗?”

      佐助看向窗外,纸屑洋洋洒洒地往下飘,顺着16楼的住院处往下飘,风吹得它们到处乱飞,有的直接飘回了屋子,还有那些从那日起反复游说的话语。

      ——我和伊鲁卡老师商量过了,在木叶高中,学习理科是没有前途的……

      ——佐助君,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名校,你不能学理耽误前途,你不能止步于此……

      ——佐助君,理科的学习强度,对现在的你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不过,如果学文的话,你一定会考上一本喔!一定没问题的,老师还会继续做你的班主任……

      ——学习文科也并非没有出路。虽然宇智波一族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成为家族的荣耀……

      ——佐助,你一定要考上大学,你一定会考上名牌大学。

      自从那日自己被旗木卡卡西单独拎出去谈话之后,这样的话语就如同开闸放水一般,冲着自己的口鼻倾泻而出。善意,强烈的善意,四面八方的善意,挑不出错的善意,将十六岁的坚持生生折断的善意。他被善意淹没,最终窒息。

      卡卡西老师的话语完全没有入耳入心。伊鲁卡老师的规劝也完全没有将自己说服。只是哥哥,只是自己的哥哥,他把话说得那么坚定,好像只要声音不抖,手就不会抖,只要身体不抖,那么就连他自己,都快不能察觉这句话有多么底气不足。哥哥在掩盖什么?他当然知道,掩盖病情,掩盖伤痛,掩盖上次复诊时从听到医生的“这孩子根本活不到18岁”的动摇。

      18岁。从以前的只能活到18岁,到现在的根本活不到18岁。鼬以为佐助没有听到,可偏偏这个世界从不隔音。

      为什么会这么坚持?为什么会对分文理这件事情这么上心?并非喜欢理科,也并非坚持宇智波一族的荣耀,更不是热爱学习,他比谁都想跳起来摸一摸篮筐。只是如果生来残缺,不能奔跑,不能大叫,甚至被断定了只有2年不到的生命,那么能在这样的人生中寻得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情,那大概就是选择的自由。

      选择。生命的十字路口如此繁多,可偏偏你的人生是两点一线。医院,学校,医院,学校。如有履历,多么简单,一支圆珠笔就能概括:你的人生就是苍白的病历上一段把纸磨破了的粗线。

      ——佐助,你一定会好好地活着,然后考上大学,所以……我一定要让你考上大学。

      在这张纸被磨破之前,鼬把这句话说给佐助听,说给自己听,用沉稳的语气掩盖动摇的内心。只是那语气太过沉稳,太过沉重,声音如剐刑,把一份本就虚假的希望剐得漏洞百出。

      够了,别再说了。

      佐助一甩头,从浑浑噩噩的幻听中拔出头来,把化学书握在手中,却发现撕不动了。他累了,气喘吁吁了,连个撕个书的能耐都没了。大概自己也就这样了吧!毕竟自己也活不过两年了。佐助想。他第一次有了认命的感觉。

      那就烧了吧,可医院里又禁止明火。算了吧。释然地自我解套,佐助把化学书放到一边,瘫倒在床上,用手背捂住眼睛。人生最后的尊严是不哭,他确认自己没有哭出来,被划去学文就哭也太丢人了,他难过的并不是这事儿,他拒绝一切他人对自己的误解。却没想过其实最大的误解是他自己对生命的误解。

      “我会考上大学……吗…”

      佐助喃喃。

      久久,他忽地笑了:“我到底为什么非要考大学呢?”

      ——我还有什么能力,考上大学呢?

      他突然笑出声,猛地,如同抽搐一般,立刻双手都握拳,狠狠地抵在眼睛上。

      屋子里一片安静。六分之一的苹果,六分之一的高中。最后的生命,最后的选择,最后的希望。希望黏连着自杀的念头,再次从生的对立面淹了过来。

      那不是宇智波佐助第一次想到死,却是宇智波佐助第一次想到放弃。

      窗外的白,到手背上的黑。由浅至深的渐变,名为放弃人生的过程。

      【※蛇鼬预警※】

      ——“希望每位家长,都能和孩子一同做出正确的选择。”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好,但木叶高中的老师水平实在有限。海野班主任并非不负责任,只是唇干舌燥地讲了一堆,总结起来也不过一句伤人的话:学校太烂,师资太弱,好老师都在文科,理科不该选。五秒钟就能说完的一句话拖了一个小时,其余每个字都只是为这段话标红的加重符号。鼬听到中途便觉得困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刚张开嘴巴,身体便来了反应,药物让癫痫发生得如此流畅,他立刻抖得像风中被人扯掉的电话条。同座的家长有点惊愕地看他,年轻,英俊,疲惫,消瘦,不知对方做出了怎样的联想,但这也和自己无关。

      鼬用手背遮住嘴,全心全意地与颤抖对抗,仿佛这病与他无关。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北方冬季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鼬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成绩单装在包中,哈气拢在手中,长长的白雾从指缝中散去,不比烟草更消愁。

      无需检查接下来的行程,反正每周五晚都是与医生见面的日子。从下午调到晚上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兼顾二人共同的空闲时间。地点也不再选择固定的咖啡厅,哪里都可以,随便路边的餐馆都可以,只要便宜一点。每次诊疗,无论地点,最终都是大蛇丸埋单,但这到底不妥。毕竟他们只是在做谈话治疗,而不是进行什么奇怪的约会。

      然而这种问题一旦深究就不能够了,思考就到此为止。

      这次的地点选在了医院旁边的小粥店。佐助还在住院,就这么选了个离着近的地方。鼬准时进门,大蛇丸早已坐在长椅上,翻着手上的塑封菜单,饶有兴致地思索,哪怕只是面对几款小菜。为何对一张菜单都能玩味至此?也许在对方的眼中,不同病患的人生浓缩成几个名字加上病症,列出来就是一张菜单。花钱,上菜,品菜,评菜。这人也许天生喜欢点菜。

      鼬坐到大蛇丸的对面。

      “——听医生说,佐助君似乎又住院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大蛇丸单刀直入,顺便把菜单递给他:“佐助君最近还好吗?”

      “……还好。”鼬接过菜单,轻轻吸一口气,又接着说下去:“我为他报了文科。”

      “哦?”大蛇丸似乎很意外。

      然而鼬没有继续说下去。

      点了两碗清粥和渍菜,鼬急匆匆地先行付款。尽管是不想欠对方更多人情,但这样的急迫只会显得更加寒酸。几张零钱在钱包里掏出来,握在那样的一双手里,更显窘迫。

      大蛇丸并未开口,只盯着鼬的双手,暗暗咂舌。天生为钢琴而生的一双手,十指细白而修长,关节处的褶皱,每一条都被自己的视线挤开,钻进去,钻到他双手发抖。

      注意到鼬在发抖,大蛇丸微微颔首。病理性反应,躯体化症状,这些死板的词,放在活人身上,就显得生动极了。

      从收银台回来的鼬,似乎也不打算继续关于佐助的话题。大蛇丸也不追问,只按照疗程需要,聊近况。然而近况也绕不过佐助。不如说鼬的近况只有佐助。聊来聊去,除了鼬不愿提及的病情问题,大概就只剩佐助的学习问题。于是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我没有想到你真地会替佐助做决定。”大蛇丸微笑着,脸上摆出标志性的,故事家猎奇的表情。

      “是我,替他做了决定。”鼬停顿了一下,复又承认。

      “很好,你没有说这是你们二人共同做出的决定,我仍然欣赏你的坦诚。”大蛇丸把汤匙放下,双手合十:“那么,是什么驱使你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要为佐助的病情负责。”鼬说。

      “这听起来没什么联系。”大蛇丸歪头。

      “我不想让他学得太辛苦,我不想让学习成为他的负担。”

      “你认为,学文就会更加轻松?或许你太自大了,你在轻蔑文科。”

      “不……不是这样。我只是……”

      鼬的话说到一半,不合时宜地卡住了。只是如何呢?只是不想承认弟弟在医生的口中的病情,只是不想承认弟弟这样努力却沦落到连二本都考不上的地步。不想承认的东西太多,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压在舌根上,每一个词都带着生与死的重量,把舌根压断,堵住口鼻,他几乎要自尽了。

      其实何必说那么多?不妨直说,宇智波鼬不想承认宇智波佐助已经活不久了。

      “……只是因为木叶高中文科更好。”鼬回答。

      ——自欺欺人。大蛇丸无比满足地笑了。

      “我作为医生,并不会干预你的选择,只是老生常谈的一些话,我还是要说。鼬君,如果你接下来,选择彻底地干预佐助君的人生,只为让佐助君——‘健康快乐’地活下去,那么你必然要背负一些,或许是你不想背负……”

      “我知道他会恨我。”鼬打断大蛇丸的絮语,直接把话挑明。

      “看来你已做好了准备。”大蛇丸颔首。

      “除了这个问题……帮我换药吧。这个药的副作用太大了。”

      显然,鼬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向他人展示软弱或决心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命运,他和佐助兄弟二人的命运。绝症将二人的生命绞在了一起,他的痛他必要一起承担。怨恨也无所谓了,只要能让佐助多活一阵子。不,不仅是活一阵子,而是佐助一定能好好地活着,考上重本,顺利毕业,顺利走完自己的人生……

      他的思绪前所未有地混乱,药物,病痛,以及压在身上的重担,如绞肉机里的叶片,把想法连同他的大脑一同嗡嗡嗡地绞碎了。然而肝脑涂地也没关系,他的祈愿是如此简单,血肉模糊也能毫发毕现——让弟弟活下去。

      大蛇丸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并没有什么读心的能力,只是他实在太了解宇智波鼬的矛盾之处,所以也就大概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想要让弟弟活着,就必须要做出弟弟不认可的选择。想要让弟弟活着,就必须剥夺弟弟活着的唯一价值——多么矛盾。理智与情感相互碰撞,任何一方输掉都不成问题,大蛇丸不关心结果,他只关心每一次碰撞中,名为宇智波鼬之人是如何逐渐扭曲。

      “比起换药,我倒是很好奇——你是不是给自己加量了?”大蛇丸轻叩桌面:“虽然缓解病症很要紧,但不遵医嘱不是什么好习惯。”

      “如果有更合适的药,我就不用这样加量了。”鼬淡淡地,很无所谓的语气。面对自己的病情,他并不上心。

      副作用无所谓,只要不影响赚钱,且不让佐助发现自己的异常就行——换药就是因为已经影响到了。

      大蛇丸一耸肩,不再深究:“可以。明天来医院,我给你开新的药。”

      “告诉我药名吧,我一会儿去药店买。”鼬把碗筷放到一边,今天的聊天大概就这样结束了:“毕竟药店比医院便宜一些。”

      “哦?处方药也可以买到?”大蛇丸挑眉。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鼬不耐烦对方的明知故问。

      “是啊。就算现在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

      大蛇丸略有深意地笑了。

      他忽地凑近鼬,一双眼如神话之中的金苹果,凶恶的欲望,一切纷争的导火索。

      他起立,面对他,逼近他,影子如罗网一般围困他,把他堵在长椅的边角。从未想过欲望可以如此直白而□□,发丝如海藻,舌尖如触手,湿润黏滑,油样舐过他的耳畔,滑到他的耳垂,双唇如兽夹,不舍地一抿——

      鼬猛地推开大蛇丸。

      “你还是会来找我的。”

      不等对方说出任何话语,大蛇丸重新站直,一舔嘴唇,仿佛做了一件天经地义的美事。他抓起外套,大步流星地走出餐厅,潇洒地连窥私时的猥琐气都消失不见。

      徒留鼬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左边的耳垂已被抿成一片通红。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发抖。他突然明白了全疗程免费的代价。且对方居然笃定自己一定还会再去找他,并有十足十的把握。

      突然,不知是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啪嗒一声,又被迅速地捡起。鼬猛地回头,可身后却空无一人。那里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到,既看不到躲在角落里的香燐,也看不到她紧紧握在手里的翻盖手机,更看不到定格在屏幕上的那帧图像,如毒如蜜。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蛇鼬预警,雷的可以跳过,我标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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