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智》金篁君

10、有志青年会（6）

　　“这俩小鬼真没骗我！”
　　尤金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借助穿透窗棂的惨败月色，三个黑黢黢的身影正蹲身在教会食堂的角落里，雷蒙德正将地上的一块与其他方向不同的大块花砖给凿了起来，一个地下通道入口呈现在三人眼前。

　　“一点花拳绣腿骗来这教会的秘密，也算不亏！”
　　尤金探头往入口下方张望，勉强只能看到几阶浅浅的楼梯，再往下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他敲了敲雷蒙德的肩头，“你打头，我断后。”

　　雷蒙德倒是没有异议，但一旁的里奥却拦在了雷蒙德身前，像只炸毛的小猫，鼓起腮帮子对尤金道，“你走前面！”

　　“嘿里奥，人家雷蒙德都没有意见，你跳出来干嘛？”尤金并不惧里奥这猫儿般的威胁，反是让他有了想要逗弄的意思，他欺身向前，朝里奥靠近道，“你心疼了不成？”

　　“我、你……你不对！为什么危险的事总要雷蒙德先上？”
　　里奥不明白为什么脸颊有些烫，虽然被尤金那双晶亮的眸子盯得有些害怕，但他还是要说，“雷蒙德都快死了，你怎么还——”

　　冷哼声从尤金的鼻间发出，他睨了雷蒙德一眼，“他身上还有很多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见里奥愣了住，尤金就知道这小傻子没从雷蒙德那里问出别的什么话，毕竟雷蒙德身上的药是“里奥”做的，准确地说是失忆前的“里奥”，他只不过是个中间人，而这本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本没必要从他这个第三者嘴里说出。

　　尤金当然相信，如果雷蒙德肯，他完全可以将与里奥相处的所有事无巨细全部说与现在的小傻子听，但雷蒙德没有这样做。
　　——因为这些都是从雷蒙德口中说出的，而不是里奥纳德自己经历的。

　　“下去吧。”
　　雷蒙德拍了拍里奥的肩膀，一个旋身还在首先进入了地下通道，里奥被尤金推搡着，瘪着嘴跟在他身后，三人接连便进了入口。

　　不知踩过多少阶楼梯，通道的底部竟然摇曳着亮光，雷蒙德虽有犹豫但直觉告诉他并没有危险，于是他踏下最后一节台阶落稳了脚跟，而他的眼前站着的正是神父博斯，对方提着烛灯，仍是一脸和煦微笑的模样，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看来你都知道了？”
　　雷蒙德问道，显得十分理直气壮，明明他才是那个闯进这里的外人。

　　“我已经确认过你们不会伤害孩子们，”博斯摇摇头，他的目光则是停留在刚站稳脚跟的里奥脸上，“而且，你是同类。”

　　他们发现了博斯手上的斛草汁印记，那对方当然也能察觉到里奥的。

　　尤金撇撇嘴而后耸耸肩，“我们只是在帮老亨利找卢瑟。”

　　听到“卢瑟”这个名字，博斯的眸光似乎暗了暗，他指了指地下通道的深处，“带你们参观下？教会的‘秘密’。”

　　博斯说完便径直往前走去，而此刻的里奥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里奥，你给我回——”
　　“尤金，里奥或许察觉到了什么。”
　　雷蒙德阻止了尤金的阻拦，尤金睨了他一眼，抛给他一个“你就可劲宠吧”的眼神还是老实跟了上去。

　　这条地下通道并不长，不多时一扇大铁门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博斯用力将铁门推开的瞬间，一声声炸裂伴随着孩子们的惊叫撞入三人的鼓膜。

　　“欢迎来到卢瑟创建的地下学会，‘有志青年会’！”
　　博斯微笑着转头对三人说道。

　　就见眼前一排排的桌子上堆满了仪器还有各类书籍，年轻的神职人员在其中穿梭，有些教导着几岁十几岁的孩子们拿着试剂做着各种实验，有些正围成一团因为某个生涩的学术问题正在进行面红耳赤的讨论，而里奥不知何时已经迅速加入了他们的热议。

　　“这……”雷蒙德欲言又止，满眼闪着难以置信。

　　毕竟在多数人看来神学与科学应是相互违悖。

　　“谁能想到教会的地下竟然是科学学会！”尤金朝博斯揶揄道。

　　“我信神，但这是人创造出来的灾难，需要人自己来结束。”博斯说着，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悲悯，“我能做的，就是为好友们提供这里。”

　　“现在还没有证据证实是人创造出来的灾难——”
　　“不，就是人，是旧帝国研究所的人。”博斯摇摇头，打断了尤金的话，“卢瑟就是因为这个才从首都回到罗什。”

　　“什么意思？”雷蒙德拢起眉宇，“卢瑟到底知道了什么？”

　　“实验。”博斯答道，“他们在做丧尸病毒的人体实验。”

　　“不可能！”雷蒙德坚定地否认了博斯的说辞，“‘人体实验’在帝国是明令禁止的。”

　　“法律？”
　　“帝国刑法第七百八——”
　　“呵呵，”博斯笑了笑，“如果是制定法律的人要求的呢？”

　　雷蒙德沉思许久才再次开口，“就算真的有，那些实验体又是从哪里——”

　　“死囚。”
　　词语几乎是从尤金的牙缝中挤出的，他原本戏谑的眸子瞬间有些森然，“加尔。所以里奥才会写信说他知道加尔的下落。”

　　“里奥并不是你们的弟弟吧？”
　　得到了雷蒙德和尤金的默认，博斯看向已经跟乔伊和诺亚这两个小家伙打成一片的里奥，“卢瑟曾提起过里奥，里奥纳德·霍华德，他在研究上的挚友。”

　　“假设旧帝国研究所真的拿死囚来做人体实验，那卢瑟作为科研人员为什么会被突然解雇？”雷蒙德暗暗捏紧了拳头，“里奥又是怎么……”

　　“卢瑟并不愿说太多关于研究所的事，”博斯摇摇头，“他回来只是为了一个希望。”

　　“卢瑟和里奥在一起研究治疗药剂？”尤金惊讶道。

　　“是的。”
　　博斯指了指那侧正在进行实验的学会成员们，“有志青年会就是因此而存在的。”

　　“没想到这小小的教会竟然在做这么大的好事！”尤金感叹道，然而一旁的雷蒙德却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反而是沉默地思考了片刻，开口问道，“那卢瑟的实验进行得如何了？”

　　听到这个问题，博斯摇摇头，“现在的实验都是基于卢瑟当时留下的手稿，还有一些他与里奥的往来信件，能够依赖的线索太少……而且这里的实验器材和材料有限……”

　　“‘黑曜石’！是‘黑曜石’！”
　　听到做实验的那侧传来惊呼，里奥举着那本笔记本冲到雷蒙德身前，他指着折好的那页“提纯”下面的单词，脸颊因为兴奋而染上绯红，“我认出来了，这个单词是‘黑曜石’！”

　　“神父神父，里奥帮我们解决了火焰异常的问题！”
　　“这个变色居然是因为里面的金属的影响！里奥把金属拿掉就好了！”
　　诺亚和乔伊也跟着跑了过来，争先恐后对博斯说着，博斯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

　　尤金挑眉，看来里奥还是选择性失忆，一些在他看来十分无趣的科学知识储备倒是还在。这本笔记本……尤金的眸子暗了暗，睨了眼雷蒙德的脸上少见地露出振奋的表情，心下已然猜了个七八。

　　“虽然不想泼你们冷水，但这黑曜石只有从那里的佣兵黑市才能搞到手。”尤金啧了啧嘴。

　　里奥点点头，“‘提纯’需要的也是新的技术，并非这里的老仪器可以达到……况且真要提纯，如果没有原料也无济于事。”

　　“卢瑟他们当初试了很多方法，但许多都因为原料无法得到都半途而废……直到分裂前，他们都还在尝试——”

　　“分裂？刚刚就听你说这里是为‘好朋友们’准备的？”雷蒙德皱眉问道，“还有别人？卢瑟现在在哪儿……”

　　雷蒙德的话音未落，却见诺亚双眼一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直挺挺就要往地上倒去，幸好博斯扶住，眼中尽是慌乱，然而诺亚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口中开始吐出些白沫。

　　“把他放在地上。”
　　尤金接过诺亚将他强制按在地上，雷蒙德掰开诺亚的眼睑，脸色一沉，“如此急速的充血……这是感染后发病的症状！”

　　“不可能！”
　　乔伊拼命撞开尤金后紧紧抱住诺亚，“诺亚他虽然身体弱，但绝对不会感染！诺亚，你睁开眼！你看看我！我是乔伊！”

　　“乔伊，离开他！不然连你也——”被撞开的尤金摸了摸额角，他当然相信身经百战的雷蒙德不可能看错诺亚的症状。

　　虽然病毒发病后变为丧尸的时间因人而异，但毫无疑问，诺亚已经注定会变成丧尸，如果乔伊被咬一口受到感染……决不能再有更多牺牲！

　　雷蒙德心下一横，刚准备上前想将这俩孩子强硬分开，却发现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头。

　　“他的症状可以缓解！还没到那一步！”
　　里奥上前一步在诺亚与乔伊面前蹲下身，“给我半小时。”

　　轰——
　　一声巨响从入口的石门方向传来，雷蒙德与尤金眼疾手快将身旁的众人往里推去。坚硬厚重的石门竟直接被炸成齑粉，烟尘随着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在整个地下空间弥漫开来，咳嗽声此起彼伏。

　　“竟然在神圣的教堂下做这种亵渎之事，简直不可饶恕！”
　　石门处出现了一排黑影，雷蒙德缓缓站起身，只觉得眼前人的装束十分眼熟——军队，是夏利的军队来了！

　　“尤金，你怎么不去帮雷蒙——唔唔唔！”
　　尤金赶忙捂住躲在一旁的乔伊的小嘴。他是情报人员，此刻并不方便出面，况且那点数量的人，雷蒙德对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尤金对博斯递去了眼神，躲在桌下的博斯迅速给其他的青年和孩子们打了手势，众人借着烟尘压低着身子往深处的安全出口走去。

　　你和乔伊？
　　我们留下来协助里奥。
　　眼见着诺亚已经不再发抖，但嘴唇开始发白，体温也在迅速流失，症状肉眼可见地加剧，里奥也没闲着，在桌下铺开了一方小天地，开始调制药剂。

　　“哎呀，竟然是雷蒙德上校！这么说……那个法德尔要塞逃出来的通缉犯也在这里？果然‘那位大人’是神！唯一的神！”
　　夏利军官说着，言语间充斥着对某人的崇尚与迷恋，而后看向雷蒙德的眼神如同蝼蚁，“上校还请让开，这是罗什管辖区的内部事务。”

　　“这些人有犯什么错吗？”

　　“当然！他们在做研究！他们在信奉科学！”夏利军官睨了眼散乱了一地的书籍手稿，“只这些书，就够把他们扔下城墙去喂丧尸——”

　　“按你这么说，首都新帝国研究所的那些人也得通通抓起来！”雷蒙德冷笑一声，淡淡语气却透着轻狂霸道。
　　“你有这个胆子吗？”

　　新帝国研究所现在可是直属帝国中央管辖，那里有帝国最先进的科学技术。

　　“你——”
　　夏利军官脸色一黑，他眯着眼道，“雷蒙德，你是名门望族，帝国至今都对你没有下通缉令……但他们，你一个都保不住！”

　　“夏利军官击退过几次尸潮？”
　　雷蒙德嘴角一扬，“啊，差点忘了，你的军官品阶并不是军功，而是走后门任命来的。”

　　然而夏利军官对雷蒙德的嘲讽相当不以为意，竟还勾起了一个扭曲至极的笑容。

　　糟糕！
　　雷蒙德察觉到异样却已经晚了，身后躲藏里奥等人的桌子突然侧翻开，其中一人竟是瞬间被一个黑影狠狠地摁进了一侧的墙体中。

　　“该死——咳、咳……”
　　碎裂的石块哗啦啦地掉落下来，尤金只觉得脑袋嗡嗡地，他勉强睁眼，汩汩鲜血将他的视野都染了红，就见自己正被一个黑衣人仅用单手掐住喉咙，悬空抵在墙上。
　　“带……领者？”

　　“阿尔伯？”
　　博斯瞪大了双眼，盯着那个黑衣人的背影怔怔道，“怎么是你……”

　　“还记得我吗？”
　　黑衣人拉下自己黑色的兜帽，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转过头对博斯咧开了嘴角。
　　“亲爱的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