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旗息鼓》笋片片

3、再而衰

　　思春毕竟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不过是在不同的年纪，这一行为的份量会有所不同，李湾无法恋爱大过天，于是一切心思潜底。

　　对李湾来说，源自心底的自卑感，促使她和别人交好，和每一个人，她都愿意敞开心扉。她能拿出来的东西太少了，除了自己，身无长物。

　　这也是初中、高中生活中除了学习，李湾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学习再重要，也止步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眼镜也换了，度数更深。李湾现在对于当初在新希望中学门口的幼稚想法叫苦不迭，学术？学术个屁。

　　高中在沉重的学业下，尽管环境促使她无暇顾及其他。可是面对物理和数学，她的分数总让她苦不堪言，进而想入非非。

　　好玩乐好像是天性使然。她其实也刻苦，但是也不那么刻苦，心里时常因为一些言情剧、爱情小说开小差。

　　她感性又敏感，脆弱又无知，又一次跌入了陷阱。

　　高一高二她的成绩都非常普通，丢在年级里面，都不会有人注意到。

　　可是班主任似乎还是很关照她。她是不懂的，他们大人间的那些弯弯绕绕的。

　　没有得到的少女怀春之喜爱，她又一次动了心。

　　所有的人的心都会动，不知道为什么，她动得算频繁了么？

　　不出意外的，高三，最后三个月，周礼轩占据了李湾的脑海。

　　为什么说不出意外？李湾太了解自己了，这就是她一直渴望的。她知道无论是什么时间，无论是谁，她这样的性格，一定会不停有一个人出现，被当做一个寄托，被当做一个可幻想的对象存与心底，被当做不与人说的秘密。

　　她的心绪发生变化的时候，她自己总是可以感受到。

　　去食堂吃饭返回高三教学楼的时候，如果周礼轩和三五好友在她后面，她就会开始踩枯叶，嘎吱嘎吱地响声，她跟张思琪说她这样是因为，她喜欢枯叶的声音。其实是想引起周礼轩的注意。

　　她觉着踩枯叶这么小女孩的事情，看起来天真烂漫，如同偶像剧里面上演的那样，喜欢的男孩会在后面带上滤镜地偷偷瞧自己。

　　路过周礼轩的时候她会故作姿态地做很多事情，旁若无人和人聊天、却又忍不住瞥向他几眼。

　　幸运地是，周礼轩总是坐在她附近，她便有很多借口和他说话。

　　经历过谢语那回荒唐事，她不敢做什么，她是乖顺的，也是深沉的。课间时间紧张，她也仅仅只是和周礼轩讨论一下题目。

　　但是每次都是这样，以为自己隐藏得极好，在有心人眼里，就非常明显。

　　高中毕业之后，从闺蜜之外的人口中听到自己喜欢周礼轩这个事情，她非常惊讶。

　　她瞬间就想，会不会班主任也早就看出了点什么？要不然为什么总是把自己的座位排在周礼轩附近？圆滑世故的大人看懂一个懵懂的高中生能有多难？

　　她又一次觉得自己很透明，很简单，太容易被人看穿了。

　　也是高中毕业之后李湾才知道班主任对她的关照是为什么，也许带着那么点师德，毕竟班主任每天喊着不放弃每一个学生的口号。

　　但实际上班主任还是偏心得很，艺术生、体育生在他心中仿佛是什么歪门邪道，在班级里常常怂恿我们将他们完全屏蔽——用些暗示，这比明示还要伤人。

　　李湾的爸妈去给班主任送过礼，过年也总是去拜年。

　　李湾惊呆了，这些事情，她毫无察觉，甚至觉得班主任是真的对每个学生一视同仁，充满耐心，他只不过有些时候无能为力罢了。

　　周礼轩长得并不算帅气，但是和谢语一般，肤色有些黑。他的性格很好，成长在离李湾三十公里远的一个小镇上，朴实又绅士，和善可亲，成绩中等偏上，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男孩。

　　——吸取教训，谢语那样招人的，李湾再不会看上了。

　　鉴于李湾跳脱的性子，周礼轩和她相处得不错——但是不仅限于她。

　　每次下课他们会笑闹，出去打水回教室也比较亲昵，讲题也是热热闹闹的，因为周礼轩，李湾从来没有那么渴望过自己能变得再聪明一点。

　　偶尔自己弱项数学考得稍微好一点，她会向周礼轩炫耀，结果发现周礼轩依旧考得更高。

　　当初面对谢语，她都不会想起来她要努力学习。噢，忘记说了，谢语有天赋，不怎么努力也考上了省城一中。

　　中考过后，而李湾本打算顺遂天意，去差一点的高中读书，可是没有拗过妈妈，妈妈急匆匆去省城一中就交了钱，于是她成功就读省城一中。

　　李湾陷入深深的难受，爸妈总是做出一些她以为的规则以外的事情，她无能为力，总是只能选择接受，但羞于启齿。

　　这一切都因为她太弱了吧。她只能选择感激，如果没有这些规则之外，她只会更差。

　　李湾弯弯绕绕，一旦陷入纠结，会有无数的胡思乱想，任何事情都可以扯上周礼轩。

　　当初喜欢谢语的四年是靠着李湾一人的幻想坚持，可是现在喜欢周礼轩，能坚持是因为她真的觉得，周礼轩也是喜欢她的。

　　体育课，他会和李湾一起打羽毛球、乒乓球甚至篮球，李湾鼓足了勇气，向差人的篮球队自荐，于是整个球场只有她一个女生。如果周礼轩是对方队员，他会高高伸出手，想要很礼貌地盖帽，那场景似乎是李湾护着球，他护着李湾。

　　李湾从小就和男孩子混的开，篮球、乒乓球都是小学同桌教她的，她在体育课一向活跃，大汗淋漓满脸通红她也不介意，她喜欢运动之后的畅快。

　　课间，周礼轩会给李湾讲题，只有他很累的时候，才会婉言拒绝。接水之后，周礼轩会突然出现过来拍一下李湾的脑袋，他还会敲一下旁边张思琪的脑袋——李湾和张思琪正在走廊聊天。偶尔气氛太差了，为了解压，他们还会下棋，每次李湾都输，只有李湾要求周礼轩认输，她才会赢。

　　一些不重要的课上，周礼轩会借李湾的语文卷子抄，然后作为交换，将自己的理综卷子借给李湾，互惠互利。李湾一般不愿意抄作业的，作业太多，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只有学霸可以在学校就把作业写完，又快又好，还能准时回家十点就洗洗睡。她这样的，介于在学习链中间偏下也太难熬了。

　　运动会上，李湾会为了周礼轩写稿，这件事情她一直觉得很无聊，但是想到即便是抄百度百科的加油稿，周礼轩能听到也好。

　　小卖部，周礼轩跟她说了一句，你怎么买这么贵的水，她就再也没喝过爱夸了——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牌子的矿泉水，不是因为贵，也不是因为好喝，而是因为瓶子好看。可笑吧。

　　诸如此类，一点一滴小小地交集，就这样平淡毕业。

　　什么都没发生，李湾一直没有告白。

　　事实证明，告白一定会来，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只要有机会，只要还有冲动。

　　毕业之后，成绩还没出，班里有两次聚会，李湾又见了周礼轩两次。

　　想想已经要上大学了，还有什么好顾及的，她无法克制了。

　　她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悄悄写了一封邮件，一般人很少看邮箱的，邮箱大概是成人世界的工具，她一边希望周礼轩能够忽略这封邮件，这样不会尴尬，又一边希望他能看到，明白自己的心意。

　　矛盾得害怕，这都源于对对方的不确定。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无论怎么发达的科技，一个人也不能知道另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就如同三体里的智子，无法识破人的思想，无法辨别谎言。那些读心术、千里传音都不过是天马行空的幻想。

　　思想的芦苇，注定只是孤单的一根芦苇。

　　没想到第二天，周礼轩就回复了她，但她收到回复之后，有些憎恨他的绅士。怀疑他在撒谎，可是她已经没有借口再去求证了，她一次性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她写邮件用的借口是——我喜欢你，但我要结束这种感情。

　　本想避免尴尬，可周礼轩的回答是——我曾经喜欢你，我喜欢你的性格，但我觉得我现在还不适合谈恋爱，我们依旧是朋友，如果以后遇到这样的女孩，我会追求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其实就是安慰吧，那根本就是虚假的“曾经喜欢”。

　　上大学之后，刚刚入学一段时间，李湾还以朋友的身份主动找周礼轩聊天，因为他们在不同的大学，在不同的地域。如果想维持关系，就必须多联系。

　　某一个专业课的下午，她突然在教室偷偷哭得稀里哗啦，她敏感的神经，某一根弦断了，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要彻底放弃周礼轩。

　　远距离，毫无结果，对方不愿意更进一步，自己每天在猜疑敏感渴求，却完全不知道对方的想法。这一切都在表明——没有可能。

　　在某个实训课，她看着手机怅然若失，打出了“以后断绝联系”的话，发出去之后她如释重负，却无比伤心，为什么每次都是她首先迈出一步，然后又自断后路，自己选择无疾而终。

　　哪怕有一次，是别人先迈出一步，哪怕是最后结果不好，也比自己自轻来得好。

　　这一次比上一次不过是放弃得快一些罢了。

　　她终于明白，爱情不是追来的。

　　一会之后，手机振动了一下，她得到的回答依旧那么绅士，周礼轩尊重她的想法，选择依着她的想法。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人越渴求一样东西，就越是难以得到，所以两情相悦才显得那样珍贵吧。

　　上大学之后，朋友似乎也不像以前那样容易获得。泛泛之交，令人难以交付真心。李湾有些失望。

　　李湾从没有认真考虑过，为什么像章晴那样的女孩会和她做朋友，章晴是个高贵的公主，而她是贫寒的村姑娘而已。

　　人不仅别人有无法猜测的想法，还有别人无法猜测的顿悟，并且自己能万分笃定。

　　后来她又明白了，章晴只是不懂她，不懂她为什么有亲和力，可以和所有人相交，记忆中，她好像问过李湾这样的问题。

　　于是章晴在李湾身上寻求解答，同时也希望获得李湾的朋友。

　　但就连这种能力，李湾在失去周礼轩的同时，也失去了。

　　也许是因为疲惫，也许是因为“再而衰”的正是那颗渴望被喜爱的心思。这种渴望被喜爱，不仅包括了男女之爱，还有朋友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