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旗息鼓》笋片片

2、作茧自缚

　　开学第二周，谢语没有和李湾说过一句话，李湾非常沮丧，完全不似周末的激动。

　　李湾只好和迅速交好的朋友章晴透露自己的告白失败，展现少女心事。

　　章晴和谢语是小学同学，都是省城长大。李湾如今回忆起自己和章晴的结识，也许是因为谢语。

　　但也许是因为章晴是个漂亮女孩。因为章晴属于典型的“白富美”。以前这个词还没流行的时候，李湾不知道如何形容，现在看来，这个词非常合适。如果章晴想要谈恋爱的话，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章晴对李湾的一见钟情有些讶异，毕竟章晴自己就是个漂亮女孩，见过的漂亮男孩也很多，对漂亮男孩完全可以做到免疫，至少不会这样出糗。

　　李湾和章晴聊天的时候，章晴言语中甚至觉得谢语有些不正经，太过于放荡不羁，不是一个乖顺的男孩，这样的人，李湾怎么会喜欢？为什么？

　　李湾也是后来才明白，自己和别人之间的鸿沟，可不只是用喜欢就可以填平的。

　　好在章晴还是通达人情，充满善意，尽力帮助李湾，但是她从不会详细介绍谢语，只会告诉李湾，她应该怎么做，安慰李湾，不要难过。

　　也许她完全不明白李湾这样的一见钟情，却还是和李湾成为了朋友。

　　也许年少，除了告白，大家不知道后面的程序还有什么，两个人就这样搁置着一段关系。

　　李湾和谢语破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周了。因为班主任邓玲布置了手抄报的作业。

　　第三周周三，大部分优秀的手抄报都在教室展出，主题是邓玲随便定的，是保护环境的。

　　镇小学学生很少，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李湾一直都是班长，在班里替班主任做各种事情，其中就包括黑板报。

　　李湾在镇小学是做惯了黑板报的，手抄报不过是从大黑板变成了素描纸而已，这些都不在话下。

　　李湾觉得新奇，她从没做过手抄报，只是自己喜欢临摹，偶尔还能自己发挥一下，再加上镇小学偶尔会举办一些很小型的画画比赛，李湾也会参加，所以她的画画水平不算太差。

　　镇小学唯一值得鼓吹的就是其中一位姓蔡的老师了，他叫蔡国军。虽然是教语文课，但是他同时会书法，凭借着一己之力，在镇小学办起了书法班。虽然李湾那一届的学生就是试试水，但是对她来说还是受益了，李湾跟着蔡老师学了三年的钢笔字、一年的毛笔字。

　　因为有这些基础，李湾的手抄报被展出了，右下角还是有署名的。

　　李湾站在自己的手抄报面前，恰好遇见了谢语，谢语好像是已经逛了好几圈，又回到了这里，他很自然对李湾说:“做得不错啊。”

　　李湾心里炸开了花，谢语终于和她说话了。

　　这下她瞬间就原谅了谢语，之前的种种忐忑、心伤、难受...全都消失殆尽。虽然很不争气，但是李湾的心思已经完全被谢语牵动着了，她一雀跃起来，就不管不管了，又开始想入非非。

　　——会不会自己也没有那么糟糕？会不会，谢语也有可能喜欢自己呢？

　　她迫不及待去找章晴说这件事情，章晴笑而不语。但是李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欢欣之中，不顾其他。

　　开学仅仅三周，李湾就开始了思春之路。

　　但开学做过告白那样的蠢事，后面怎么可能还采取什么行动？

　　可能因为李湾的喜欢，谢语觉得她可以接近，李湾也无法抗拒这种亲近，总比开学第二周的那时候要好得多。

　　日子不咸不淡，谢语偶尔过来撩拨一下，李湾偶尔心绪起伏片刻，再回家哭上一哭，写几面日记。

　　谢语偶尔还会和李湾探讨一些问题，诸如:你为什么不喜欢章晴？

　　谢语老实回答说，“也不是没有过，但是太难追了。”

　　李湾听完心里凉了一截。

　　彼时她还不明白女孩的外在很重要，只是一个劲钻牛角尖——为什么谢语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好？

　　很快的，李湾发现，谢语吸引的不只是她一个。

　　谢语其实有一张明星脸，很有记忆点，除了黑了点，长相又十分像个渣男。可是李湾懂什么？她就是觉得喜欢。

　　和李湾想法一样的女生很多，谢语早就见怪不怪了，从小学的时候，谢语的桃花就很多，总有其他小女孩和他亲近。同班的，同年级的其他班的，总是喜欢偷偷在不远处看他。

　　如今也不例外。

　　李湾只是其中一个最最普通的。

　　而后整整三年李湾都在作茧自缚，她偷偷做过其他很多蠢事，比如去剪头发、去报名运动会一千五百米跑步、去努力和所有人交好、去矫正牙齿......这些看起来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但是多多少少，都和谢语有些关系。

　　可这都不如，李湾可以帮助谢语亲近他喜欢的女孩荒唐。她就一直在怀疑自己，忍住隐隐的难受，在帮助谢语“成长”——更确切的说是帮助谢语和别的女孩谈恋爱。用自己特有的与人亲近的傻乎乎的本事，作为谢语和其他女孩的传声筒、解语花。

　　李湾太无力了，她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谈恋爱，会的本事只有一样，付出真心，待人真诚，所说的，所做的，都是发自内心，她以为这样就足够了。

　　她以为这样牺牲，委屈自己，他会觉得她善良，觉得她值得被喜爱，善良可亲难道不是一个最为优秀的品质吗？

　　不知怎么的，她和谢语的关系因此变得非常微妙，就这样维持了下去。

　　结果最可笑的是初中三年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而谢语已经和好多个漂亮女孩谈过恋爱。

　　李湾只能偷偷难过。

　　因为他的若即若离，因为他的样貌，李湾不愿意从茧里面出来，她情愿待在里面，欺骗自己应该做一个长情专一的人，她以为这是全天下最好的优秀品质，她做到了，她非常了不起。

　　初中毕业的那一天，一切荒唐终于快要结束的时候，她依旧留恋着，不舍着，美其名曰给全班同学唱歌，其实只想唱给他听。

　　结果得到的是他的一句“跑调了”，她赌气般的说“我知道跑调了，可是我自己拉不回来了，我应该再唱一遍的。”

　　“有本事你再唱啊。”

　　结果李湾被门口班主任的眼光堵住了，没能嘴硬下去，继续做着大扫除——毕业的那一天离开学校前的最后一次大扫除。

　　两个月后，他们升学读高中，又在省城一中相遇了，虽然分在两个班，但是相邻。

　　彼时，李湾还没能完全忘记谢语。毕竟这是他惦记了三年的人，惦记到全班都知道这件事情的程度。

　　莫名其妙的有一天，谢语找到李湾，跟她说，自己写了一些诗，想让她看看。

　　李湾认命的想，又来了。那些不能诉诸别人的，全都可以来找她。算了，也许，自己也至少是他人生中一个特殊的存在呢？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交流一些感受罢了。

　　谢语说让她回家再看，而且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她总是这样，无法拒绝谢语的任何请求。

　　省城一中每学期会免费发一些作业本，黄色的那种护眼本，谢语随意挑了个线格本，就写了诗句。

　　李湾看了谢语的诗句，轻笑，他的字，三年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么丑。回家之后，李湾认真看了并且写上批注在他的作业本上。

　　李湾的情感丰富，拥有特殊的感知力，做语文阅读理解的时候，她好像是天生的教育下的产物，写出标准答案，那些出卷人所希望传达的，她都能领会。

　　她不知道谢语突然怎么了，她想，也许是初中刚刚结束，谢语也有一点无所适从？还是有些怀念过往？

　　也许正是这种“不无情”，李湾和谢语之间关系有点微妙。他们总是在晚自习课间无人出现在走廊的时候，悄悄传递那个作业本，写满了一些情绪的作业本。

　　少男少女心事，只能如此交流，有些难以言说的暧昧，李湾还以为，她真的很特别。

　　来往几次之后，最后一次，李湾看见了谢语写了一长段诗句，一共七个段落，标题是“写给我爱过的女孩”。

　　她在晚自习的时候迫不及待打开作业本，看了内容之后她很想哭，但是她忍住了。

　　回家之后，她盯着本子看了许久，终究泪流满面。因为，那些句子，是表白的意思，而且可以看出是对她的描述。

　　她鼻酸泪流不止，原来他也不是那样无情。她终于得到了回应。

　　原来自己是如此渴望被爱着，连父母之爱，朋友之亲，都不如这样渴望，她只想要他的喜欢而已。

　　可是她将本子还过去的时候，言语之中透露着激动，谢语明白她误会了，于是他急急地解释:“那首诗写了好多个女孩，初中的很多个。当然，也包括你，其中有一段是你。”

　　李湾觉得难堪，她以为，那七个段落，是写给她一个人的。

　　可她转念一想，为什么谢语只给她看？原来那些女孩，她全都知道呀！都是在她的帮助之下，他谈的情说的爱，只有她一个人能看懂所有。

　　结果谢语高估了她，她自以为是看成所有的都是她。

　　李湾觉得有些难过。

　　——对啊，自己总是自作多情，总是放大别人的一点点好感，配上一些想象力，再加诸到自己身上，幻想以为别人喜欢自己。

　　这种情绪，这么多年，李湾都没学会控制甚至于摆脱掉。

　　无暇分身，高中学业重，就这这次尴尬，李湾和谢语真正的断了联系。只是偶尔在学校会碰到，但是也很少打招呼。

　　之后，在省城一中一年一度的五四活动中，谢语做了一件轰动全校的事情，他换上女装，尝试了一次Cosplay，在人群中，李湾远远看着他和别人合影，她突然觉得，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谢语。也并没有走进过他内心一丝一毫。

　　她之前还故意在篮球场叫住他，问他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就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就因为这些微笑举动，张思琪看出了她的心思，她又把自己的艰辛暗恋史“宣传”了一遍，她惯常实话实话，和盘托出。

　　结果谢语自己好像，不为所动，过得风生水起，恣意极了，还玩起了Cosplay。

　　李湾突然想起，自己初中和同学相处，开始自作多情又一厢情愿地交朋友，擅自把别人划为自己的好朋友，还以为自己举足轻重。

　　和现在的状况不是一模一样吗？

　　初中的三年里，李湾并不醉心于学习，她只是凭借着以往因为乖顺、勤恳学习积攒下来的一点点微弱学习能力，在班里排得上一点名次。便忘乎所以全心投入到人际交往中了。

　　李湾希望自己能被接纳，被认可，被喜欢。小镇女孩到陌生省城读书应该都会这样吧？

　　可后来她知道自己擅自去别人家里玩可能会打扰同学的温馨家庭时光。别人和她可不一样，别人的父母都好好待在身边呢。

　　最后，自己是最无足轻重的那一个。

　　真正让李湾放下谢语的，还是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她自己都没有想到，长达近四年的不像暗恋的暗恋，就这么湮灭在一个眼神之中，无疾而终。

　　那天是惯常的晚饭时间，省城一中传统是时间至上，晚饭时间非常紧张，在下午五点半下课之后，家长会来送饭，学校启用了一个专门的教室，给送饭的家长们用，学生们可以直接在教室吃完晚饭，然后快速投入晚上的学习。

　　李湾妈妈今天没有来送饭，她去食堂吃过晚饭，回教室的时候，在走廊看见了谢语。

　　他们是邻班，但是恰好选了不同的楼梯，所以在走廊是迎面相对，准备去往自己的班级。

　　李湾刚刚想说点什么话，结果她看见了谢语的眼神。

　　好像在瞧傻瓜一样。眼神中有一点似笑非笑，有一点闪躲，有一点不懂...情绪很多。

　　以前她觉得他的眼睛很亮，原来那点亮光不是来照亮她的。

　　——他好像一直是这么看自己的？以前自己怎么没发现？

　　李湾不仅觉得难过，还觉得解脱。自己四年的时光、心力，全给了一个不懂她的人，她是傻，她是真的傻。

　　因为她是那么幼稚，那么拙劣，一举一动像个傻瓜。

　　是真的无足轻重啊。

　　自己以前都在蹦哒什么呢？

　　可是她总是擅长原谅自己，也擅长做一个傻瓜，原谅了自己的愚蠢，原谅了自己的自作多情，原谅自己一次次。

　　好歹是真的喜欢的谢语，从此痛心地退出她的人生了，至少永远不在她的计划之内了。

　　李湾承认这份喜欢，也承认自己的愚蠢。当年的稚嫩她全都承认，但是不愿再提起。

　　长大后李湾明白了她和谢语性格的差异、家庭的差距、接受教育的差距、成长环境的差距...等等一系列的不一样。

　　没能在一起，没能被青睐，也是有原因的。

　　我们多少人，望而却步的理由，都是源自别人的目光，那样不懂自己的目光，甚至带着一点鄙夷。

　　最后连自己，也开始鄙夷自己。

　　无论长到多大，李湾都觉得那个目光毕竟伤害了自己。

　　谢语没有守护李湾的一腔真情，反而用不知所措、模棱两可回应，多少令人唏嘘不忿。

　　难道注定是谢语不公平地大获全胜，李湾付出的感情心力一概东流？

　　李湾埋怨谢语做事不诚实，但如果谢语诚实一点，会更好吗？

　　也不见得。

　　少年心事，总难解。

　　但说来说去，不也就同一个答案:

　　渴望被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