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旗息鼓》笋片片

1、四季花

　　李湾今天突然又想起了初中门口那家奶茶店。她本来挺喜欢那家店，老板很和善，店名也不错，叫“四季花”。

　　她本身不热衷奶茶，但是初中校门口这几家店，她总是愿意走进四季花这一家。

　　但自从发现老板骗她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喝过了。

　　“哎，苗苗，你说这包装是不是换了啊？！”

　　李湾说话嗓门挺大的，她总怕别人听不见似的。一个小小的奶茶店能有多少人？自然说什么话都是在说给所有人听的。

　　何苗已经习惯了李湾这样了。她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很直接，想说就说，想做就做。

　　老板打断试图回答李湾的何苗，笑眯眯对着李湾说:“你是不是至少半年没来我们店了？”

　　李湾心中讶异，老板竟然记得她？她有些开心，她喜欢这种被人记住的小小细节。

　　“是啊，老板怎么知道的啊？”

　　“我们店的顾客，我多少有点眼熟的。”老板毫不脸红地说道。

　　李湾更开心了，事情如她所想的那样。陪着何苗买完奶茶，她还兴致勃勃和何苗提起这个事情。

　　结果何苗浇了她一头冷水：“湾湾，老板那么说是因为他们店的包装是半年前换的，所以老板知道你半年没来了。老板不可能记得那么多人，何况你半年没去了，更难记住。”

　　她虽然确实半年没去四季花了，但是何苗却断断续续地在喝。所以何苗的话，她没理由不信。

　　而且何苗看事情总是比她通透，异常清醒与克制。

　　她就不可能想到这个层面。

　　李湾心凉了半截，感觉被骗了一样。那种被惦记的丝丝喜悦，荡然无存。

　　她讨厌别人不诚实。

　　从此，她就决定不去四季花了。

　　然后就真的再也没去过了。

　　——可是为什么面对其他的事情，她无法这么干脆呢？

　　李湾正坐在寝室里沮丧地思考。

　　——赵铭司，已经几天没理她了。

　　赵铭司是李湾的高中同学，他们之前不怎么熟悉，接触不多。

　　毕竟，李湾高中的心思都在别人身上。

　　李湾的心思太多了，近乎见一个爱一个？她自己偶而会觉得自己太多情。

　　少女时期，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了思春。

　　经历了初中轰轰烈烈的“明恋”，高中温吞暧昧的“暗恋”，大学干柴烈火正儿八经的恋爱。

　　——李湾在爱情这条道路之上终于偃旗息鼓。

　　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再加上那么多不入流的庸俗爱情故事和偶像剧的洗礼，李湾彻底成长为一个时常幻想、渴望被人爱的玛丽苏本质女孩。

　　她总是无法控制自己，只要有人稍稍对她温柔一些，她就忍不住想入非非。

　　李湾觉得自己很缺爱，但是她以前没有没意识到。

　　她还一直觉得自己被很多人喜欢。没什么心机的年纪，大家相处得愉快不就代表彼此讨人喜欢吗？

　　从一个农村小镇上成长起来的李湾，自小就是个野孩子。

　　父母不在身边，爷爷奶奶也不会约束她。放学之后，李湾是不着家的，周末也是找不到她的人影的。整天就和朋友腻在一起，去别人家一待就是一整天，从不觉得不合适，别人客套几句“留下来吃个午饭吧”，她也会信以为真。

　　但李湾同时也是个乖孩子。她乖并不是因为她在装，也不是想博取谁的注意，而是她本性就是乖。爷爷奶奶教她的也是“要乖”。

　　她很活泼，很喜欢和别人交朋友。而且以交朋友为出发点的想法、做法和行为，都是出自真心。

　　李湾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自己的性格那么活泛，想了很久，她觉着是因为爷爷奶奶，小时候的事情大多都记不清楚了，只能把一切好的归咎给爷爷奶奶的教育；把一切不好的，归咎给自己。

　　小学以前，李湾没有见过大世面，仅仅见过一次的省城里的学校，就心动了，生出了一些渴望。

　　被省城里的大伯知道了之后，凡事都爱插一脚的“热心”大伯，立刻假模假样来炫耀自己的靠山——教育局局长。并且询问李湾的意愿，一番挣扎之后，李湾回答了，她说，她想去省城读书。

　　李湾很震惊，她竟然从来不知道自己家的大伯还认识什么“高官”。她小考失足没考好，在踏入局长家门口之前，有点心虚，这种心虚还持续了好久。

　　李湾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大人之间的事情，往往不需要实力来证明什么，她优秀与否，不重要。

　　不过是区区一个入学名额而已，这么轻微的资源分配，一个人能影响整个学校的升学率吗？明显不能。

　　大人们之间建立了关系网，和李湾没什么关系，李湾发现自己太高看自己了。她意识到自己并不重要，逐渐也那么在意这件事情了。

　　初中在省城租了房子，开始和分别十二年的父母一起居住。

　　李湾生活的重心变成了，如何交朋友。

　　——她是这么打算的。

　　***

　　初中开学第一天，李湾顶着自己瞎剪却自以为时尚无比的斜刘海走进了“新希望中学”，她以前可是从来不留刘海的，带着新面貌迎接初中，她心情有些愉悦。

　　小学时候，每隔两年，李湾妈妈就让她剪头发。后来李湾死活不干了，就拦住小镇上吆喝着“收头发”的完全没有剪头发技术的大叔，卖掉自己的长辫子，咔嚓两剪刀就得到了五十块钱。

　　因为她一向不怎么注意自己的形象，也没有人强调她的容貌如何如何。她盘算着去理发店得花钱剪头发，但是卖头发就不一样了，还有钱赚，多划算。

　　于是六年级的时候，李湾的头发被瞎剪成了寸头，被老师同学嘲笑了好久，好不容易挨到小学毕业。才刚刚长起来，她就心血来潮自己留了个斜刘海，整个暑假都没有动它，现在开学，刘海长度刚刚好。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学校门前的校名都是一样的行书粗体烫金字体，尽管九月的太阳不刺眼，可因为角度问题，“新希望中学”几个字依旧借着阳光晃了一下李湾的眼睛。

　　镇上小学的校名根本就没有这么亮眼，灰蒙蒙的，还被树枝挡住了“小学”两个字，远远的望过去就只能看见几个散落的字，都拼不起来完整校名。

　　六年级毕业之前还刚刚集中测过视力，李湾被闪到眼睛之后，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视力会不会下降啊？转而又想，算了，戴眼镜好像也挺好看的，看起来很学术。

　　李湾走进了校门，进了自己的班级六班的教室。虽然是省城，但是新希望中学还没有分重点和实验班，李湾随便被安插在六班。

　　新希望比镇上的初中漂亮很多，宽阔敞亮，没有被高大的树木遮蔽，也没有满地的树果子。是那种一踩就会蹦出黑汁的黄豆大小的果子，至今李湾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树，也没问过，她就是比较同情镇上初中的打扫阿姨，每天光和这些果子作斗争就得花很久吧？

　　她走进教室，打量着所有人，等着同学们到齐。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很温和，她就按时进了教室。

　　也没有说别的，就按照我们临时的座位，安排了一下做大扫除的分工。李湾这才知道，开学第一天都是得做清洁的，她出门找厕所洗拖把的时候，看见整个学校每个班级门口都热闹得很。

　　等到大家终于把整个六班弄整洁了，班主任也没有让大家自我介绍，反而直接开始上课。排座位、清洁表、选班委这些程序都被押后。

　　李湾没有想到省城的初中教学节奏这么紧，开学第一天一般不都是随便讲两句然后回家吗？

　　班主任教语文，叫邓玲。第一节课，上的是文言文单元。她没有讲很多知识点，只是喜欢点人，顺便认人，而且还让人上黑板前简单表演一下文言文的内容。

　　李湾记住谢语就源于此。

　　邓玲随便扫了一眼，便点了谢语，第一篇文言文是对话形式的，谢语饰演其中一个。

　　李湾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生桃花眼、星星眸。她第一眼见他就挪步不开眼睛。要说还是见过的世面太少了，怎么会这样没有免疫力？

　　——后来，她花了整整四年时间，才学会放下，而且只学会了如何放下谢语这一个人。

　　课程结束之后，一整天，李湾都在找机会偷看他。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觉得自己心动了，心里悄悄想，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

　　李湾除了交朋友，生活中还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喜欢谢语。

　　开学一周之后，周末，她的满腔热血依旧燃烧着，当她的发小李枝和李妍来省城看望她，她迫不及待分享男孩的名字和样貌。

　　年少心事，简单怦然，一点点喜欢就可以窖藏成秘密，几人分享，几人便成了密友。

　　李枝和李妍说想见见谢语。

　　李湾想想，没有借口。可她一向觉得自己很勇敢，尽管现在看来，那只是一种无知。于是陡然生出了一股子勇猛，她决定告白。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她觉得谢语一定会出现。

　　当谢语骑着单车出现在了校门口，他是沉默的，彼时李湾不懂，他以为谢语什么都不懂，也不会猜到她的心思，她以为自己藏着的喜欢很不明显。

　　殊不知，在谢语眼里，李湾一眼就能被看透。这一点，直到高中，她才明白。

　　新希望门前一排小店大部分关门了，周末他们很少营业，生意都在周一到周五，今天不如往常热闹，没人。

　　李湾此刻站在新希望正对面的书店前，谢语在马路边上，坐在跑车的座板之上，单手扶着跑车扶手，有点弯着腰，看着她，在等她开口。

　　谢语没有见过李枝和李妍，他也没有问，但李湾主动介绍了一下，这是她的发小，他只是点头，然后李枝和李妍像是完成任务似的立刻跑远了。

　　已经见到本尊就没必要待在这里打扰李湾告白了。

　　“你要说什么？”谢语问她。

　　李湾扭捏了一会，谢语把自行车骑到了她面前，刚刚他们还有点距离，现在他就在她面前。

　　李枝和李妍在一旁笑。

　　“我喜欢你。”李湾几乎没有思考就说出口了，好像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应该说出口。

　　谢语走了，李湾心中只有一点点忐忑。更多的是兴奋。发小对她都是鼓励和称赞，但是回家之后，纠结开始滋长，可这是她心甘情愿放任滋长的，甚至情愿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