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客》未壹未一

4、第四章

　　从机场赶回市区，已经错过公司每周的过港班车。

　　华师傅问家辉是否回住处，家辉说不，麻烦华师傅把他送到过港码头。华师傅心里微有些惊讶，家辉是他在CTK认识的唯一一个不是每周回港的香港人，家辉在过去一年多中工作忙碌、出差频繁，也有回香港的日子却大多挑大礼拜的时候，大礼拜的时候家辉周六上午不用到公司坐半天，星期五下午三点的时候，公司就有过港班车会把这些在工厂上班的香港人摆渡回香港，并把他们依次送到家门口楼下。华师傅当然也不会直接开口问，马上一天就过去了，到香港也要天黑了，星期一一早就得赶回来。

　　家辉到了码头下车，谢过华师傅便让他回去了，自己坐船过港。

　　家辉对船上的颠簸浮沉无所觉，因为内心很沉静，他站在船杆护栏前，支着手看着前进的方向，那是香港，那里有他的家，此刻他愿回家。

　　从码头出来，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家辉两手空空，没有行李也没有雨伞，他坐进一辆排队的计程车里，毫不犹豫地报出了蒙心仪家的地址。他已经24岁，虽然不曾交往过女朋友，但此次将会开启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多少年以后回忆，他才惊讶于当时自己内心的平静，一颗心毫无动荡的游离感觉。

　　车停时，雨点还是很细小，但密集。家辉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打在车窗玻璃上的雨点积水成流，一滴一滴滑落而下，窗外的景时而清时而雾。家辉下了车，没有让计程车继续等他，他付了车钱，计程车很快离开。

　　电话还在接通中，嘟声停顿又悠扬，家辉站在雨中，等待手机被接通，他有些紧张，紧张到只是因为他不能确定接起电话的会是谁，如果是她父母，他该如何介绍自己，他该如何称呼他们，又如何简洁而有力地说出他找蒙心仪，是否能够把电话顺利转接到她的手中……

　　“喂？”

　　家辉一顿，随即脸上露出笑容。

　　“心仪。”几乎同时，他们互相说：“家辉哥哥。”

　　心仪在电话那头一笑，但又很快问：“你在哪里？在我家楼下吗？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再来，已经快晚上……”

　　雨继续下的淅淅沥沥，雨丝密集温柔地落在家辉的白色衬衫上，他急于下车，外套仍旧拿在手上，雨伴随着些微北方吹来的风，身体有些冷，心里有点暖。

　　他说的话，之于心仪就是那音乐厅里最美妙的动人音符，他说：“我已在你家楼下。”在这动人音符中，心仪只来得及说一句“我马上下来。”不道再见，她挂了电话，他们是要再见，就在马上。

　　家辉还站在计程车下客的路边，行人打着伞路过时淡淡看他一眼。家辉挂了手机走到巷口的另一边，这样心仪下来一眼便能看到他。路边没有什么商店，也没有可以遮檐的边地可站，家辉就站在雨中，一手拿着衣服，定定地望着心仪家的楼门，雨水偶尔打在镜片上，形成短暂的水珠，不一会圆圈水珠里出现了一个不甚清晰的人影，她飞奔而来。

　　心仪推开大门，一眼便看见家辉站在雨里，她一下狂奔到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把没有打开的雨伞。

　　两人站在雨中，相顾而笑。

　　感觉终于笑得够了，的确就是记忆里那个第一次相见的人，没有任何偏离的不确定感。

　　家辉下意识地抬手，大大的手掌挡在她的头上，为她头上小小一片的发丝隔开雨滴。

　　心仪为他的举动笑，却见他肩际已经湿透，衬出底下青年男子的深粉色皮肤，蒙雨逐渐转大，心仪终于想起自己手中的雨伞，手忙脚乱地打开撑在两人中间。

　　路边车辆哗哗而过，雨水冲到路面积水成污，一车一过污水冲击到路牙上，家辉伸手挡在她衣侧，雨滴、北风、水污同时而来，心仪椅靠在他胸前，16岁的青春少女感受他24岁的温暖胸膛，她抬头看他，眼中羞涩却使劲地笑得灿烂。

　　这是千喜年的街头，最美丽的一道风景，16岁的蒙心仪与24的何家辉遇见彼此。

　　家辉也笑，雨越下越大，一把伞撑起他们两人的世界。
　　（世界只剩一把伞下的二人世界，隔绝所有苦痛悲伤……一切不好的东西。）

　　天陡然就黑了，周末此点，下着雨，路上行车反而很空。家辉原想只见她一面就好，雨这样大，天也黑了，不适合十六岁的女孩再出门。

　　心仪嘟嘴说不，那是当然，她心心念念，日思夜想地盼着这一天，怎够只是在雨中伞下看他一眼就足矣。

　　家辉想一想，是该可以带她去哪个地方最方便，最让她开心。

　　心仪摸摸他的手臂衬衣，已经湿透，她抬手帮他抚去脸上的水珠，小手从上而下，抚过眼眉，揉过脸颊，温柔又生涩。她说：“家辉哥哥，你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应该马上换衣服，不然要感冒了。”

　　家辉点点头，说：“等回去后就换。”

　　心仪说：“不，现在就要马上换，现在可不是大夏天。”

　　家辉犹豫着，“那……”就这样分别吗？

　　心仪笑，歪着头看他，“我可以陪你回去吗，等你换衣服。”心仪笑里带了一丝淡淡的羞涩，然后才说：“你可以泡面给我吃。”

　　家辉笑得很开心，又有些从内心里散发出来的腼腆，他别过脸又很快点点头。大手接过伞把，另一只手护在心仪的身后，待走到路边很幸运地招到一辆计程车。

　　计程车停到公寓楼下，家辉付了钱先下车打伞，再让心仪出来。走到大楼门内，终于没有雨没有风，家辉让心仪等他一下，自己撑着伞又转身进了雨里。

　　家辉去得时间不长，回来得时候拎了一个很大的袋子，皮鞋上水成珠又成片，裤腿湿透。

　　“楼上没有泡面。”家辉解释。

　　袋子里除了泡面还有速食饭和其他一些小吃，还有可乐果汁，买这些不用等排队。

　　电梯停在十五层，家辉让心仪先走他跟在后面出电梯，等出了电梯，心仪自动停下脚步等家辉先走了再跟在他后面。楼道顶端再拐个角就是家辉的单身公寓，他开了门，对心仪说：“进来吧。”

　　心仪跟在他身后进了公寓，随手关上门。

　　心仪站在门口的玄关，家辉走进去放好袋子，她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心仪打量起周围，香港的公寓都很小，这个房子也不是新盖的，但是格局清楚白墙干净，没有更多装饰。她站的位置看到小小餐厅与客厅连接，空间也都很小，餐厅有餐桌和两张椅子，客厅放着一张灰色长沙发和一张小茶几，靠窗背靠还有一张轻便的书桌，桌下是计算器主机，桌上是计算机显示屏，除此似乎看不到更多家具。

　　家辉已经出来，心仪看着他笑了下，她指指脚下，家辉才打开鞋柜，只有一双拖鞋，是男人的号，他拿起放到她脚边，“穿这个。”他自己刚刚直接在门口脱了鞋，只穿着袜子走在地板上，因为袜底微湿，一来一回地板上留下淡淡的脚印子。

　　心仪随他走到客厅里，原来后面是卧室，整墙都是移门，移门开着，直接与客厅相连，房间里是一张简单的双人床，一个床头柜，柜上有个台灯。家辉递给她一条白色毛巾，其实她的衣服没有湿，只是发悄被打了点雨，心仪咬唇接过轻轻擦拭头发。

　　家辉还站在她面前，他打了个喷嚏，她说：“你快去洗澡换衣服，要感冒了！”

　　家辉抓抓头发，“那你等我一会儿。”心仪点点头，他才进了房间拿衣服，又转回卫生间，很快隔着门传来淅沥的淋浴水声。

　　家辉再出来时，没有在客厅看到心仪，他心里一抖，感觉有些下坠，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往门口走去，他着急想开门，却见雨伞仍然挂在鞋架上滴水。

　　“家辉哥哥你去哪？”

　　家辉回头，心仪在厨房门口疑惑唤他。家辉偷偷在心呼了一口气，他问：“你在煮面？”他看她手上还举着一壶热水。

　　心仪说：“我不会用你家的媒气，我也不会烧。我看到有水壶就先烧了水，水刚烧开，我还在拆包装。”

　　“小心烫到。”家辉走到跟前，让她先把水壶放下，“我来弄，你去客厅坐着等我。”

　　心仪没有马上走，站到一边看他把面的包装拆完，一样样配料放好，再倒入开水又盒上盖子，家辉歉意的笑笑，“还得再等会。”

　　心仪甜甜地笑着，“我等你。”她到客厅，围着不大的公寓转了一圈，又回到客厅，她站在窗前，低着头看看楼底路面，那里路灯寥寥微微昏黄，又看看远方，楼间高低相错，周围都晕着淡淡的光圈。

　　家辉把面端到客厅茶几上，还热了两份快餐饭，他想心仪若不喜欢吃泡面还可以吃饭，便利店买的所有吃食他都放在了茶几上，还有可乐与果汁，茶几霎时琳琅满目。心仪坐在沙发上，对着泡面准备大块朵颐，家辉也坐下来，直接席地就坐于地板上，心仪立刻学他手一撑就滑下了沙发，家辉只好拿了一个靠垫让她垫在地板上。

　　心仪却吃得很开心满足，一碗泡面她全都吃完了，家辉让她喝果汁，自己喝可乐，心仪见了也抢他的可乐喝。家辉拿她没办法，只好看着她笑。

　　心仪吃完了泡面，开始吃薯条，家辉除了上午陪雷总吃早茶时吃了些点心，一天还没有好好进食过，他吃完泡面又打开了一份快餐。心仪吃吃薯条，又凑过来看他，他们像是认识很久一样，毫无生疏的感觉。心仪抿抿嘴，问他：“好吃吗，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家辉说：“还有一份。”说着他把另一份快餐放到她面前，他自己继续吃。

　　“嗯~嗯。”心仪说：“我吃不了一份，我偿偿你的可以吗？”她凑上前去，看看快餐盒里的食物指着说：“卤肉。”

　　家辉想一下，帮她夹了卤肉，他举着筷子不知道如何转递到心仪的手中，心仪单手扶在他臂上，低头就着他的筷吃，她说：“嗯~不是很好吃，没有泡面好吃。”

　　她的动作太自然，弄得家辉一愣，家辉知道自己此番与她相见，也许一月，一年，或是更远十年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但在这一秒他还是内心颤动，颤动着享受十六岁的蒙心仪给他带来的悸动。

　　吃完简单的晚餐，家辉看时间不晚，他问：“你着急回家吗，有没有门禁要求几点回家？”

　　心仪说：“不着急回家，爸妈去事务所老板的家里参加晚会，我赶在他们到家之前在家就行。”

　　家辉问：“你怎么知道你爸妈会在几点到家？”

　　心仪扮个鬼脸，“反正11点之前他们都不会到家。”
　　家辉点点头，“那我们喝点饮料？还是你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去。”

　　心仪摇摇头，自然不愿意这么大雨出去，时间是过得很快的，等到11点也许就一闪而过了，不如坐在这里喝饮料，她还有许多话要与他说。

　　稍微收拾了下茶几，心仪跟着他做，其实就是把垃圾整理下扔进垃圾袋，又把零食摆放下，把饮料再拿到面前。家辉想了想，走到放电脑的书桌，打开抽屉拿出一打影碟，是一些香港动作电影，还有一部“泰坦尼克号”。家辉问心仪想看哪一部，心仪走过来看了下不假思索地拿起“泰坦尼克号”，家辉心里也选择了这部，但他想也许心仪肯定看过。

　　心仪去卫生间，等着看影碟。公寓里没有TV，家辉趁心仪上洗手间，三两下便改变了布局，茶几再往后一点就靠了墙，计算机移了过来主机放在地上，显示屏在茶几上，零食与饮料放在了沙发前的地板上，线路够长只需稍微拉顺下，心仪从卫生间出来，正好看到家辉在弄计算机插座通电。

　　家辉趁空回下头，说：“抱歉，没有TV，呆会看屏幕会有点小。”

　　“没事啊，家辉哥哥，反正就我们两个人看，你看，我们两个人的头加起来还是比屏幕小呢。”

　　屏幕很快就亮起，不一会泰坦尼克号的CD影碟正常放映，没有声音，家辉抱歉地笑笑，再等等，他忘了把音响一起移过来，等音响连接好，影片的音乐在中段响起。

　　心仪在旁边等他，直等他全部弄好才与他一起坐到沙发前。

　　其实影片两人都看过，家辉第一次看是与同学一起，心仪第一次看是14岁，是一帮女生都与家长说去同学家复习功课，然后在其中一个同学家里一起看的。第一次看的时候心仪14岁，懵懵懂懂，但是那一年心仪在心中埋下了一颗爱情的种子。这颗种子在16岁的时候，与何家辉一起再看泰坦尼克号，种子等待良久，这场遇见终于开始酝酿发芽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