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都是精神病》钱塘自古繁华

6、喝粥

　　依妩玖很无奈，但男人一直闭着眼，牙关咬得很紧，任她怎样劝说，也坚决不张嘴，不与她交流。如果她啰嗦得久了，他就封闭五感，来一个不闻不看。

　　是夜，他出了一身大汗，粘腻而腥臭。

　　依妩玖想他一定很不舒服，着凉了更是会生病，便烧了热水，替他洗头擦身。

　　上次她就发现了，他身上内外两件长衫都是以某种经过改造的动物蛋白纤维织就，十娘的记忆库中提到这就是修士的法袍，不会脏污，即便打湿了，瞬间就干。他刚来时青衫上被烧穿的几处，现在已经自行修复，一如新衣。

　　因为这个缘故，省了依妩玖不少麻烦，不需要替他换洗衣物，擦身时也简单了许多，只要抓着热布伸进他衫下胡乱抹一通就好。

　　他当然很抗拒、很狂躁，并且拒绝以说话的方式与她沟通，只是意念上的抗拒与狂躁。

　　但抗拒无用，狂躁不从宽。依妩玖不能让“目标”承担生病的风险，更不可能让他将自己的屋子熏得腥臭。

　　只是给他洗头真的是很麻烦。

　　他的头发比依妩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的头发都长、直、且浓密，洗的时候就花去不少时间，洗完之后须花去更多的时间，一边梳理，一边用干布慢慢吸干。

　　替他梳理头发的时候，他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他有一张极其干净的脸，不郁闷不躁怒的时候，眼眉看起来非常的温柔，而鼻梁□□，无端给人一种安全静谧的感觉。当他这样安静躺着的时候，仿佛连灯光都变得柔和起来。

　　如果不是夜已深，依妩玖必须不断地以标准生物电流刺激脑中枢系统从而抵抗十娘预设好的生物钟，替他将头发擦干、梳理整齐的过程，真的是一个很享受的过程。

　　之后每晚，他都会这样出一身大汗，依妩玖只好每日都替他洗头擦身。

　　这样拖到第三日上，他的嘴唇像凡人脱水那样干裂出血。替他擦身的时候，依妩玖发现他手背上的皮肤都开始干瘪起皱。

　　她用干布仔细吸干了他的发丝，认真对他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知道你一定是在修炼某种激进的功法，可恢复修为总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激进的功法往往对身体有所损害，甚至可能对将来的修行产生影响。

　　“你付出这样的代价，难道就是为了可以少上几趟茅厕么？你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身体各个器官都已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如果明早之前你还不停止这样的修炼，也不进食进水，那么你的身体就真的不可能再支撑下去。

　　“你们仙师修的不就是长生么？人都死了，别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他虽然一直闭着眼也不说话，但依妩玖知道他并没有失去知觉，只是不愿理她罢了。任谁在茅厕里被浇了一桶水，又摔了一头包，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答，依妩玖摇了摇头。他的发丝已经恢复干燥和柔顺，她收起梳子和布，帮他掖好被子便转身去收拾。

　　“等等。”

　　依妩玖听到了一个声音。与以往不同，那是真正的声音，而不是意念。

　　那声音因为喉咙的干涸而显得有一点低沉，但听起来依然非常干净，自竹榻上徐徐传来，平稳好听。

　　依妩玖转过头，看到他缓缓起身，动作僵硬而艰难，但终于还是坐在了竹榻边上。

　　他看了依妩玖一会儿，眼神平静淡漠，然后道：“我可以喝一点粥。”

　　依妩玖点头，去厨房拿了一直温着的灵米粥过来，心想这么快就能行动了，意志力真是坚韧。

　　她将小勺递到他嘴边，他没有张嘴，而是抬起僵硬的手，接过粥碗和小勺，笨拙地送入口中。

　　她有意无意地轻触了一下他的手腕，他看了她一眼，继续平静地吃粥。

　　这几日为了随时跟踪他的各项生命指数，依妩玖像这样碰了他无数次。当然，为了避免他怀疑，每次她碰他的时候依然会跟他解释说，这是家里祖传的搭脉手法。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生出反感的情绪，大概对她的执着已经习惯，或者说认命了。

　　脑海里出现一长串数字。她有些诧异，因为数据表明，他的大脑目前对肌肉的控制力，可以说恢复了不到十分之一。如果是常人，这时候勉强能动动手指，但绝对不能控制身体四肢移动的方向和距离。

　　这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的意志力强大至极，他对自己的控制力，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一口接一口，缓慢艰难地将粥吃完，然后更加艰难地将粥碗搁在竹榻边的矮桌上，又缓缓躺下，闭目休息。

　　依妩玖目睹了这漫长的全过程，心里感慨，原来一个人的意志力，真的可以强到超出科学的范畴。

　　第二日清晨，男人自己去了茅厕。

　　日复一日，他的动作越来越流畅，渐渐身上便有了一丝出尘气质。

　　依妩玖觉得他越来越有“仙人”的模样，浑身上下仿佛会绽放光芒，越来越好看。

　　他的神情也越来越漠然，那些烦躁、恼怒、尴尬的情绪逐渐变淡，直至再也没有出现。他几乎不怎么说话，唯有必要的时候，才与她做简单的交流。

　　依妩玖想这应该是一名仙师正常的生活态度吧，脱俗而漠然。这是好现像，说明他的心境正在恢复。

　　他已经能够自由走动。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竹榻上发呆，但有时候，他会在屋内走，在院子里走，神情淡淡地观察每一件物什，观察依妩玖的每一个举动。

　　他会看她烧水做饭，看她砍柴，看她浇灌屋后种的一片菜地。

　　他并不提问，但依妩玖知道他在学习。他不是一个喜欢依赖别人的人，从他刚刚能动就坚持自己吃粥，便能看出来。他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凡人，如何独立生存。

　　依妩玖问过他的名字，问他为何要留在这里，为何不愿回宗门去，但他只是神情淡漠，什么都没有说。当一个人不愿回答的时候，刨根问底是毫无意义的，她便也不再追问。

　　当他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行动时，他做了一件依妩玖一直想做，却一直没做的事。

　　——他将竹榻搬到了院中，没事就躺在竹榻上，看防护罩外的浮光掠影。

　　竹子篱早就被依妩玖修好，并且还在里面加了一层，将小院围得密不透风。

　　邻里的三姑六婆很热情，对她的生活起居表示出极大的热忱。即便有两层竹篱的存在，也阻挡不了她们慧眼如炬发现男人的存在。依妩玖只好敷衍说那是自家相公，体弱多病不便见人。

　　这个世界女子出嫁不必隐去娘家姓名跟随夫姓，因而惠眼如炬的三姑六婆对依妩玖的婚姻状况倒也没有怀疑。只说怎么先前十娘没有提起，这种大事还瞒着她们这些老朋友，真是令人伤感。

　　又问起男人姓名，依妩玖敷衍说男人这病来的奇怪，曾有仙师说是邪毒之症，给药施法，还说邪毒尽去之前不能唤其姓名，否则会元神不稳。

　　三姑六婆们深信不疑，不再追问。有人劝依妩玖说，妹子啊，外面的散修道行不够，咱剑宗的仙师才是最可靠最厉害的，妹子你算来对了地方。

　　小院的防护罩已经被男人修好。对他来说这好像不是什么难事，他只不过绕着木屋走了一圈，在某处墙角踢了几脚，然后对依妩玖说：“我没有带灵石。”

　　依妩玖赶忙跑进屋内，在贴身衣兜里费力地掏了半天，掏出一块灵石，安放到壁炉上方阵眼处，防护罩便重新启动。

　　她穿的大部分衣物都是十娘留下的，两人身材差不多，她就懒得去添置新衣了。

　　十娘喜欢在胸衣里侧靠胸口的地方缝制衣兜，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放在那个没有多少空间的衣兜里。依妩玖容纳了她的精神体复制品，也就延续了她的很多习惯。

　　并非不能改掉那些习惯，十娘既然在这里安全生存了十年，许多习惯在她确定是否为生存的必要条件之前，她觉得还是原封不动的好。

　　防护罩恢复如初，依妩玖笑嘻嘻地朝男人望去，说了句：“谢啦。”

　　那场流星火雨摧毁了太多房屋，要是排队等剑宗的仙师过来修缮，还要等一个来月，并且费用会在她的工钱里扣除。

　　男人大约刚才就看到了她那几下百无禁忌的粗野动作，眉心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竖痕，然后缓缓地转过了身。

　　仙师就是麻烦……依妩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继续在胸衣内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把钥匙，扒开壁炉底部的灰烬，打开下面的暗门，从暗门里取出一只上锁的铁箱。再用钥匙打开锁，伸手入内，灵米就放在那铁箱里。

　　她的手在箱内挖了又挖，动作渐渐迟缓了下来。

　　“灵米已经吃完了。”她站起身，望向那一袭青衫，“我的灵石不够买灵米，而你现在的身体一日都不能断粮断水。”

　　他嗯了一声。

　　她又道：“白米粥和烙饼吃不吃？”

　　他沉默片刻，又嗯了一声。

　　她松了口气：“那别的吃不吃？比如菜啊，鱼啊，肉啊这些。大米、烙饼不比灵米，营养不够的。”

　　修行的消耗非常可观，外门那些没有辟谷的炼气修士，个个食量巨大。剑宗给的工钱着实不错，所以解决两人的口粮，保证营养均衡其实不难。难的是让他接受和凡人一样吃喝拉撒。

　　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