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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两个人的心伤 ...

  •   “别卸力。”阿武的唇便在耳畔寸余,气息直直撞入,左手扶上她肩头。上官婉儿只觉耳边一热,心跳漏掉一拍。

      笔被她带着,显现五种笔法,与她之前所写两相对应,只其中加入了飞白体。神皇独爱飞白,日日苦练之,如王羲之之楚楚动人,王献之之顾盼生姿,都在她笔下尽显,后来还创出了自己的法门,酣畅醇厚、严谨险劲、清丽秀逸、潇洒自如,在她笔下变化万千,更有登峰造极之姿。

      许久未曾见过那人的亲笔手书,横点撇折之间皆是那人风骨,字如其人,旁人是学不来的。她不用回头,只看着这些字,那人仿似立在她身前。她常笑她取巧卖弄,却也乐于亲手教她,她握着她的手的力道传于笔上,落在横点撇折处,一如她的心境,散落在字里行间。

      “许久未写字,手都生了。”阿武在她耳畔轻笑。

      “皇额娘笔力稳健深厚,吾辈不能及也。”

      听到这一声皇额娘,阿武口中“婉儿”二字哽在喉间,右手松了力道。

      上官婉儿侧身取了朱笔来,在首尾及山鬼二字上勾了四方朱印。阿武在她身侧静静瞧着,眼中晦暗。

      “你写给她们的两幅虫篆,写得极好。不过本朝已经不大有人写了,怕是认都认不全。”

      上官婉儿沉默半晌,摩挲着指尖一抹朱红,方道。“书自篆书始,远接前秦,情参钟鼎,后世文字变化莫离其宗,若能传达字中深意,其表形又有什么重要的?”

      阿武摇头轻笑。“你总是这么多歪理。”

      婉儿抬眼,直看进她眸中。“世事千年,桩桩件件岂能都说出个理字。”

      “随心罢了。”

      阿武缓步踱出殿外,夜幕低垂,云霞闭月,宫苑高墙,肃穆森然。

      随心二字,真是说来容易。

      她未置一言,闲步往宫门外走去。上官婉儿跟在身后,走到宫门处方停步。

      “紫薇恭送皇额娘。”

      阿武脚步顿了一顿,并未回头。

      ***前世的分割线

      炎炎伏热时,草木无晶光。

      上官婉儿从外面回来,一身薄汗,圆领袍都贴在了身上,直叹这酷暑难当。内室置着冰山消暑,甫一踏进,凉气扑面而来,方解了些湿热。她用凉帕抹了脸,阿媛又端上一碗蜜沙冰。正翻着案上的奏表,忽听闻侍女进来通传。

      “大人,公主派人来请。”

      “何事?”上官婉儿瞧着手中的奏表,蹙着眉问道。

      “公主在府上设宴,请大人过去一聚。”

      “都是何人?”

      “公主没说。”

      上官婉儿提起笔,头也不抬道。“去回禀公主,我尚有要事在身,迟些再去。”

      话音刚落,只听见门口宫人唱道。“太平公主驾到。”

      上官婉儿只得放下笔,起身到门口迎驾。

      太平公主身着薄如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胸衣,腰间束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摇曳生姿地走进内室,语带讥诮。“上官大人好大的架子,本宫三番四次地派人来请,上官大人不肯赏脸,可是瞧不起本宫?”

      “公主言重了,婉儿正在整理奏表,脱不开身,还望公主见谅。”

      太平公主在室中转了一圈,室内陈设简洁,只有两张书案,一张罗汉床,楠木打造的巨大书柜倚墙而立,堆满了密密匝匝的书卷,掉下来估计能砸死人。她撇了撇嘴,闲闲地扫了一眼案上的绢帛。

      “怎么,那来俊臣又参奏谁了?”

      “。。。是大将军张虔勖,大将军给使范云仙。”

      “胆子不小啊。”太平公主啧啧道。

      上官婉儿没有答言,这并不是可以拿来跟太平讨论的事。

      “看这些奏表有什么趣,跟我走吧。”说罢便抬脚要走。

      “公主,圣上吩咐了,微臣。。。。”

      未等她说完,太平指着她身旁的女官道。“你,替她把这些做完。”说罢,便拽着她的晧腕往外走。

      “公主,可否容我半个时辰,圣上等着看呢。”

      太平闻言只得放手,气闷道。“给你半个时辰,若是不来,我教人来绑你。”

      上官婉儿苦笑。“半个时辰后婉儿一定到。”

      太平瞪了她一眼,才又摇曳生姿地飘走了。

      “这又是谁招惹公主了?”上官婉儿揉了揉手腕,方才公主使了力,捏得她手腕生疼。

      “这。。。奴婢不知。方才梁王也在。”

      上官婉儿闻言略有些头疼。那梁王武三思为了讨圣上欢心,搜刮了大量银钱和铜铁,耗时一年在东都端门外铸了一座铜柱,名曰天枢,铁基铜柱,高逾百尺,蟠龙麒麟围绕,顶上为承露盘,直径三丈,还亲自撰文,歌功颂德,镌刻于柱,并刻百官及四方国君的姓名于其上,圣上大悦,亲笔写了“大周万国颂德天枢”几个字,要刻在铜柱上。

      太平素来瞧不上武家兄弟,更是厌恶梁王的嘴脸,要不是碍着圣上在。。。。。上官婉儿摇摇头,神仙打架她做个看客就好,左右圣上也不会让李武两家撕破脸。继而重又在案前落座,提笔疾书。

      半个时辰之后,上官婉儿乘车架到达公主府,正堂空无一人,侍从领着她往后院去。公主府占地辽阔,后院挖了一方池子,引长春池的水入注,又在其中修了几座亭台假山,华丽非常。上官婉儿走到凉亭,只见宾客满座,多半是些年轻郎君,太平下首还有几位李家宗室女,打头的便是相王之女寿昌郡主,太平坐在正中胡床上,赏着远处水榭里伶姬舞乐。

      太平瞧见她,蹙眉道。“怎么还穿着这一身袍子,不热吗?”

      因念及有外臣在,故而婉儿仍旧穿着圆领袍。面对太平的不满,婉儿只笑笑道,“出来得匆忙,来不及换。”

      太平瞧她一头细汗,笑道。“我还道你冰肌玉骨两袖清风,暑热不侵呢?”

      婉儿拿凉帕擦了擦汗。“公主就别笑我了。”

      在座宾客里不少青年才俊,怀着攀附太平的心思。此刻瞧见神皇近臣上官婉儿也到了,纷纷拿起酒杯朝她跟前凑。

      太平靠在婉儿身上,调笑道。“你仔细瞧瞧,可有中意的?若是有便送你了。”

      上官婉儿面上有几分尴尬。“公主,请慎言。”

      酒酣过半,按例要考校考校这些人的才学。侍从奉上了纸笔,连上官婉儿面前也有一份,她常应诏写诗,被拿来跟朝臣比较。太平见了,便教人拿走。

      “你今儿什么也不必做,就当一回考官,看热闹就是。”

      “多谢公主。”

      无缘得见上官大人文采,在座才子们有些失望,但还是卯足了劲要憋出一首绝句来,以期获得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青睐。

      太平公主一脚垂在床下,懒散地倚在软枕上,瞧着那些青年才俊,与寿昌郡主评头论足,间或有不堪入耳之言,婉儿只当没有听到。

      有才高者片刻便成一首,诗文传到婉儿手中,婉儿看过便递于太平。二人并不言语,每逢佳句,欣喜溢于眼底,复又将诗稿传下去让众人赏鉴。诸位才子都交了诗稿,眼巴巴等着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决断。

      “来人,赐河西崔郎、颖水钟郎、荥阳郑郎,五色饮各一碗。”

      五色饮,以扶芳叶为青饮,楥禊根为赤饮,酪浆为白饮,乌梅浆为玄饮,江桂为黄饮。盛夏煮上一碗,冰凉清爽,暑气全消。虽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却代表着这三人在众人中是为翘楚。

      三人被点名,得意非常,起身谢了公主赏赐。

      这时舞姬登上凉台,穿着五彩长袖衣裙,头戴翡翠花冠,随着鼓声旋转,玉臂轻舒,裙衣斜曳,身如柳絮纷飞。太平看得兴起便也步入舞池,与舞姬一起跳起来。

      薄纱轻盈,如朵朵浮云,艳丽容貌,如盛开牡丹,回眸一笑百媚千娇。

      众人击掌喝彩,挨个步入舞池,一时间衣袂转腾,如彩霞齐飞。

      婉儿酒量不佳,饮了几杯就觉得头脑昏沉,更不提在池中转了几圈便头晕目眩,只得提前下场。少顷,太平也在胡床上歇下,又劝了她几杯酒。婉儿手撑着脑袋,只觉眼前人影飘移,看不真切,竟不自觉趴在凭几上睡了过去。太平瞧着她一脸醉意,心中好笑。

      待众人尽兴,挥洒了一身热汗,太平便招呼众人去长春池游湖,一面教人取来软枕,将她安置妥当。婉儿兀自不知,睡得天昏地暗。

      太平游至傍晚才回,走进凉亭,那人仍在胡床上酣睡,因为热,手脚都露在外面,还将盘扣解开来,露出里面的中衣和些许春色。

      太平脱了外袍,只着绡衣,曼妙身姿显露无疑。侍人端上一碗盐姜茶,太平坐在胡床上,瞧那人睡得安稳,便起了捉弄的心思,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那人屈膝仰卧,许是察觉到嘴边凉意,因着饥渴便张口喝了,如此喝了三四口,才睁开惺忪的眼睛。太平收回汤匙,靠在她曲起的腿上。

      “都散了?”婉儿瞧了瞧堂下空无一人,四面垂下轻纱幔帐。

      “早散了。”太平喝着盐姜茶应道。

      上官婉儿抻了个懒腰,翻身侧卧,手撑着头,露出藕白小臂,看着薄纱下那人的身子若隐若现。太平也不遑多让,面对婉儿散开的衣襟里袒露的春色毫不心虚。

      “我睡了这么久?”

      “你这是多久没睡了?该不会是被阿娘吓得夜里睡不着觉吧?”太平调笑她。

      “最近睡得确实不太好。圣上喜怒越发无常。”上官婉儿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圣上刚登基不久,人心不稳,如此也是迫不得已。

      “呵,就任由来俊臣那帮疯狗乱咬人吗?”太平冷笑道。

      “这是圣上的必由之路。圣上做了这天下人不敢想的事,有人打着李唐王室的旗号拒不归服也着实恼人。只是不动摇社稷之根本,朝堂之争谁又能说清楚谁是谁的非?”上官婉儿叹道。“公主,你切莫强出头,有圣上在你和皇嗣都不会有事。若是风头太盛,被疯狗咬住不放,可就麻烦了。”

      “那来俊臣若是胆敢把心思打到本宫身上,本宫必定教他后悔生出来。”

      瞧着太平一脸恨意,上官婉儿笑道。“公主金枝玉叶,若是动了公主的心思,便是觊觎皇权,圣上必定饶不过他,他怎会犯蠢?”

      “那可不一定。”

      太平公主靠在她腿上,用汤匙搅着碗里的姜茶,话锋一转。“阿娘怎么这么容易就放你出来了?”

      “千金公主求见。左右无事,我便出来了。”

      “呵,我那姑奶奶又给阿娘送什么宝贝来了?”太平嗤笑。

      千金公主是高祖亲女,按辈分还是圣上的姑母,太平的姑奶奶。千金公主每入宫,不限早晚,与圣上相见交谈甚欢,每每尽兴而归。

      上官婉儿答道。“不知,大抵是能讨圣上欢心的东西。圣上打算改封她为安定公主。”

      太平挑了挑眉毛。“真不知这位姑奶奶给阿娘下了什么迷魂药,哄得阿娘团团转。”

      “圣上开心就好。”

      这宫闱秘闻听来让人头大。太平摇摇头,不再追究,只问她道。“还喝吗?”

      “嗯。”婉儿就着太平手中的汤匙,将那一碗姜茶饮尽。

      “去沐浴吧,一身臭汗。”太平放下碗,拍拍她的腿道。

      上官婉儿起身,闻到太平身上脂粉香混着酒香,忽而一笑。“公主香得很,一点都不臭。”

      太平红了脸,伸手捏她一把。“下流。”

      上官婉儿又看看外面天色,转头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宫。”

      “你的圣上与我那姑奶奶正聊得欢,没空见你。再者我都没开口,谁许你走了。”太平斜睨她一眼,起身往汤池走去。

      婉儿无奈,只得起身跟上,一路走,一路将盘扣扣好,虽则这是公主府,公主大人只着绡衣便在内院走来走去,毫不避讳。

      长生殿内,神皇靠着软枕,方才打了个盹,睁开眼时,天已经黑透了。

      “婉儿呢?”

      “回禀圣上,上官大人留宿公主府,尚未归。”

      “谁准她留宿的?”神皇皱着眉嘟哝道。

      “奴婢。。。。奴婢不知。”

      神皇翻了个身,复又昏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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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两个人的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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