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小姐》盈盈一脱

4、伤心

　　“姑娘要去哪里？”蓉哥关切地问道。

　　“我要去拜祭哥哥。”眼泪从秦绛的眼角划落，美丽的眼睛里只有空洞的悲伤，“倘或我一病而死，也许哥哥就不会死了。”

　　蓉哥的脸就一下冻住了，府上已有严命不准将大公子去世的消息告诉秦绛，免她忧思过度又伤了身子，必是方才廊下那两个小丫鬟嘴碎说闲话才走漏风声。

　　她恨得银牙直咬，在秦绛面前也不敢发作，只拉住秦绛的手安慰，“姑娘大病才好些，不可以伤心过度，就是哭也得顾着自己一些。大公子在世最是心疼姊妹们，他也是不愿见你为了他糟践自己的。”

　　“绯儿知道这事吗？”听到蓉哥提起姊妹，想起三妹妹秦绯多日未见，便问道，“最近好久没见她了。”

　　“自从姑娘和大公子病了，三姑娘就去乡下庄子里去避痘了。现在府里忙，太太还顾不上接三姑娘，想来三姑娘也还不知吧。就是知道了，她也还回不来。”蓉哥一边给秦绛收拾衣裳头发一边淡淡说道。她语气里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地透出些不喜欢，三姑娘总爱与自家姑娘拌嘴，她最是讨厌这性格娇纵的小姐了。

　　“哦。”秦绛低下头去，闷闷道：“若是三妹妹换做我现在的处境，她会怎么做呢？”

　　“八成躺在太太怀里撒娇呢！”蓉哥颇没好气地说道，她拿起药凑到秦绛嘴边，说道：“姑娘喝了，我就伺候姑娘穿衣。”

　　秦绛乖乖地喝了药，蓉哥给她拿了一颗糖塞进她的嘴里让她含着，然后才拿出白色的丧服给她穿上。秦绛穿好衣裳，也不用上妆，径直就去了凌云阁。

　　凌云阁原本是秦府最荣光最热闹的地方，如今已经变了样子，里里外外一片雪白，以前的欢笑声已被四处可闻的哭声替代。秦绛走到凌云阁门口，抬头看到哥哥亲笔手书“凌云”二字，忍不住又想起当年哥哥骄傲的笑着的场景。

　　那时他们一家刚刚从洛阳搬到宛城，一年多的光景，父亲公务繁忙，母亲身体不好，院子也就一直没有好好修葺，兄妹三个都挤在母亲的院中住着。一下拖到第二年岁末，父亲母亲方才打起精神整修了院子，他们兄妹三人都分了一个独立的小院。院子虽然修好，可是却缺了院中题字，本来等着父亲回来题字，可一下等到过年都没见父亲回来，哥哥就等不急了。他是个五岁能诗六岁能文的神童，十二岁又中了秀才，对笔墨这块自是骄傲，便领着她们两个妹妹逛园子，一一评论题字。

　　秦云最后带着她们两个到了自己的住处，大笔一挥，写了凌云两个字。掷笔笑称自己是一只大鹏鸟，有凌云之志，要乘风而上。秦绛是个木讷胆小的孩子，看见哥哥那潇洒纵横，心里只暗暗羡慕，这样优秀的哥哥难怪母亲那么喜欢。

　　秦绛现在看着两个字，再看看旁边摇晃的白灯笼，忍不住眼泪就落了下来。哥哥今年刚刚中了进士，眼看就要踏入仕途实现他的凌云之志了，可谁知就这么倒霉，偏偏这个时候撒手人寰。

　　秦绛哭得伤心，往里迈步，大公子身边的几个丫头见她来了都冷眼瞧她。秦绛自然看不见，她只看到哥哥的棺椁已在院中停灵，泪眼又模糊起来。秦绛祭拜哥哥，蓉哥也一脸哀戚，却是瞧着她自家姑娘。

　　却原来这蓉哥是这秦府里第一等死心眼的人物，既做了秦绛的丫头，那就一心只为了秦绛，连老爷太太都不放在眼里，至于大公子她更是当仇人看待。因为太太喜欢活泼的孩子，偏生自己的小姐呆呆的如同一个小木头，故而让大公子和三小姐夺去许多宠爱。她本就看大公子三小姐不顺眼，现在又有这一场大病，蓉哥看到太太只顾大公子完全忘了自家小姐的境况，简直恨死大公子了。如今大公子去了，她见大公子的丫头都迁怒二小姐，先是怒，转眼看见自家小姐为大公子哭得什么似的，便又是悲。

　　“二姑娘当心身子，别哭坏了，到时候又是我们的不是了。”秦绛拜祭完，站起身来，因为哭得难过忍不住咳嗽，大公子的贴身丫鬟绿枝便捏着嗓子细声说了这么一句。绿枝的语气好似关心，但是话语里的阴阳怪气连一向木讷的秦绛都听得出来。秦绛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话说。蓉哥有些着恼，咬着牙说道：“你……”但是她开口一句，又觉得在大公子灵前口角不妥，恐被人说二小姐治下不严，忙住了口，只去扶秦绛。

　　“姑娘，大公子是最疼姊妹们的，你这样哭不是让公子在天上看了难受？爱惜一点儿自己。”蓉哥柔声说道，也是故意说给那些大公子院里的丫鬟们听。她不管秦绛是否愿意，半强硬地扶着秦绛出了凌云阁。

　　秦绛出来了，仍是一幅失神落魄的样子，想着方才绿枝的话以及其他丫鬟怪异的眼神，又想起来今天自己院里的小丫头的嚼舌根，心里乱糟糟的。她没留意方向胡走，蓉哥正想提醒她走错却看是往太太处去，一想也就改口：“姑娘是该给太太去请安，如今别的小姐公子都在庄子，又刚刚失了大公子，太太身边只剩姑娘一个孩子，姑娘去了正好安慰安慰太太。”

　　蓉哥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是要秦绛抓紧这个机会，趁着没有别的人争宠赶紧去太太身边侍奉，让太太怜爱方好稳固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秦绛却是不明白她这番浅显的“深意”，想起母亲只觉得有些隔阂，流露出一些不大愿意去的神情。“母亲如今只怕心情不好，不愿见人。”秦绛顿了一下，“你看我病了那么久，她也没来看过我，可见是不想见我的。”

　　“我的姑娘！”蓉哥有些恨铁不成钢，“太太身体本来就不好，先前为了你们两个的病忙成什么样了，她如今痛失爱子还要一个人强撑着张罗大公子的后事，多不容易啊。姑娘既然为人子女，就该有一份主动的孝心，太太不来咱们缀锦楼，难道姑娘还不能去看太太吗？姑娘主动点，多去太太身边承欢，安慰安慰太太，太太宽了心自然就好了。如今家里就姑娘一个孩子，那太太不就一门心思扑在姑娘身上了吗？”

　　秦绛虽然内心有些抗拒，被她这么一说也不好说不往，也就点头。可听到她说让自己好好安慰母亲，却又紧张了，她是最不会说话更别提安慰人了。她思附一路，若是说别伤心了，哪有刚失了儿子的母亲不伤心的呢？若是说妈你还有我呢，那岂不是显得自己是因了哥哥死而得意？快要到了，她惶惶地询问蓉哥：“该是怎么说才好呢？”

　　“太太是姑娘的亲妈，姑娘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哪里用思索那么多？”蓉哥叹气，自己这个傻姑娘怎么连这哄人开心的本事都没有呢。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太太院中，这一路进来竟没碰见下人，一下走到廊下，便听见母亲在哭。仿佛是天要离间她们母女，母亲的哭声格外的清晰：“天可怜见的，我那云儿多讨人疼、多出息的一个孩子，怎么偏就死了，若是绛儿替他去了，我的心也不会这样难过了！”

　　原来秦绛的父亲秦书弈在外地听闻丧子的噩耗，告了假赶回来了，这才刚刚进门，夫妻俩就一处抱头痛哭。因为老爷回来的突然，太太院里的下人们都有点儿慌了手脚，没人在院中职守，都去收拾老爷的行李了。下人且去忙着，夫妻俩哭了一会儿，那秦书弈虽然也是悲痛万分，可到底克制一些，慢慢止住了，抱着妻子安慰道：“生死有命，你也别太难过伤了自己的身子。况且咱们两个孩子都得了天花，好歹还保住一个，也是咱们的造化了。咱们还年轻，往后再生一个也就是了。”柳氏听见两个孩子还保住一个的话，忍不住哭着说了方才被秦绛听见的那些话。

　　蓉哥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想抱着自家小姐立刻回到缀锦楼中。她着实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撺掇着秦绛来太太的欢心，她原本以为只是自家小姐不会哄人才显得母女俩生分，但实际母亲的心是怎样的，她怎么会有秦绛这个亲生女儿体会的清楚呢！

　　秦绛听完母亲的话，只楞了一秒，即可转身就走，步伐快的连蓉哥都赶不上她。“姑娘！”出了太太的院子，蓉哥一路小跑跟上了秦绛，追上了人却不知道安慰什么，只能低声说道：“我扶着姑娘走。”

　　秦绛慌张地离开了，那边太太院里春念却是看见了她匆匆离去的身影，进了房里，忍不住和太太念叨着：“奇怪，我刚刚好像看到二姑娘了，看得不真切，本来是在廊下站着却不进屋，立刻就走了。”柳氏心中一惊，心突突地跳着，忙抓住丈夫的手，慌道：“可怎么是好，我方才的胡话莫不是让她听去了。”

　　“听去什么了？”春念不解，问了一句却见老爷挥手让她出去，她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

　　房中，秦书弈拍了怕妻子的手，说道：“这房子这么大，咱们坐在里间，她若真是在廊下，也未必能听到。你莫要担心了，只是方才那样的话可千万别再说。”柳氏点头，忍不住又往自己期望的情况上猜测：“想必是春念看错了，那孩子木头木脑的，没个心眼，真是听见这样的话，岂不是会进来问我了？”

　　秦书弈摇头道：“绛儿虽然看着木，心思却是细腻的很，性格又内敛，若真是让她听到了，估计只会自己闷着伤心。”柳氏又慌张了起来，“那看来是真的了，不然她自己一声不想的跑了？要不你去看看她？”秦书弈也有些担心，正要答应，春念又掀帘子进来，回禀道：“老爷太太，二姑娘来了。真是巧了，方才还说看见她了呢！”说着一闪身引了秦绛进屋。

　　秦绛低着头缓缓走进房中，一身素服，柔柔弱弱的，进来轻轻跪下给父母请安：“绛儿给父亲母亲请安，许久没见父亲母亲了，不知二老是否安康。”秦书弈和柳氏看着女儿都有些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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