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小姐》盈盈一脱

5、饭菜

　　“好孩子，快起来！”柳氏忙的起身搀扶，扶她在炕边坐下，一边又不动声色地给秦书弈递了眼色，意思是让他去探问探问情况。秦书弈觉得有些难开口，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才问：“绛儿你大病初愈，怎么就出来走动了，你母亲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

　　秦绛抬起眼睛，那是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父母。蓉哥忙道：“姑娘最近身子好多了，今天无意间听见多嘴的丫鬟说了……“蓉哥的声音低了下去，”说了大公子的事，姑娘也就什么都不顾了，去凌云阁拜祭了大公子。因为凌云阁离太太的院子近，姑娘出来就望见太太的院落，想着太太也必然难过，所以过来给太太请安。”

　　“我方才已经快到母亲房中了，可是突然想起去哥哥那里的时候也没有梳妆，看着蓬头垢面的只怕要惹母亲担心了，所以就赶回去，稍微了梳洗一下，这才又回来。”秦绛这时已平复了些许心情，开口解释道。蓉哥在她身后听见她这么说，忍不住偷偷叹气。

　　她们方才一径回了缀锦楼，她本想安顿二姑娘休息，谁知秦绛突然又说要回去太太那请安。梳洗时秦绛从镜中就对着自己说：“方才我们什么都没听到，我是因为想着仪容不整，才折返回来的，你知道了吗？”蓉哥看着镜中姑娘的眼睛，心中一股股的泛酸。

　　柳氏和秦书弈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柳氏叹道：“刚才春念说看到你来了，不进来又走了，我还担心是怎么回事呢。”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说了许多话，多数都是柳氏和秦书弈说话，秦绛应承着。正说着，秦书弈忽然很郑重地说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不知道你们娘俩乐不乐意。”

　　柳氏和秦绛就都看着他，且听他有什么说法，秦书弈过来拉住妻女的手道：“你们娘儿俩在这里凄苦，不如同了我一道去洛阳吧！”秦绛闷不做声，柳氏把手一抽，道：“我不去！我怎么舍得就这么弃了云儿而去？再说庄子里还有两个小的呢，回头也得接回来的，难不成放着不管了？

　　秦书弈说道：“自然是连带绯儿和宝儿都接上，一同带到洛阳。再说如今咱们家虽然是在宛城，可秦氏一族的根基还是在洛阳的，云儿我也是要带回祖坟里安葬，断没有他一个孤零零睡在外面的道理。”

　　柳氏就被说动了，不过她仍是有些试探地说道：“可，云儿他年少夭折，怕是不让……不让进祖坟。”秦书弈冷笑一声：“我倒是要看看，谁敢不让我安葬儿子！”

　　柳氏心中安慰，脸色便好转了许多，也不说不去的话了。可转头看着秦绛神色落落，便想起一些往事，轻抚着秦绛的头问道：“绛儿可愿意去洛阳？”秦绛不知为何独独又问她一遍，且刚才仍处于悲伤失神之中，便抬头强笑道：“我都听父亲母亲的。”柳氏和秦书弈交换一个眼神，也都不再说这事。

　　一家三口又说了许多话，柳氏和秦书弈都好好将秦绛体恤了一番，又给了她许多东西，方才让她回去。

　　转眼秦云已经停灵数日，秦书弈便带了他的棺椁回了洛阳，一同跟着走的还有柳氏。前一段出去避天花的两个弟弟妹妹秦绯和秦宝也还继续放在庄子上，独留了秦绛和一个周姨娘在宛城家里。

　　这倒不是秦氏夫妇偏心，而是因为当年他们举家从秦家老宅里搬出来到宛城就是因为秦绛在洛阳老家曾受过天大的委屈，他们怕秦绛回去再受些不快，夫妻俩商量了一夜终于还是留了决定先留秦绛在这边家里。柳氏临行之前百般不舍，洒了多少眼泪，抱着秦绛说许多话，然后说：“娘安葬了你哥哥就回来，家里大小事都是你主持，你若是在家有什么事不能决断可千万要去信告诉我们，啊！”

　　秦绛点头，柳氏方才一步一回头的上了车。她坐上车掀开帘子又看，之间秦绛一个小小人儿独立在人群前头，沉默安静，那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柳氏暗道，这孩子倒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有时倒让我觉得可怕……若是云儿此刻见我走了，怕是多舍不得我呢！她既与女儿分别又想起死去的儿子，更是珠泪涟涟，竟是一路哭着去了。

　　秦绛直站到车驾都看不见了才回去，那些下人早觉得倦都散完了，回身一看除了服侍自己的蓉哥，竟还有周姨娘在。秦绛就上前拉了她，“姨娘，咱们回去吧！”周姨娘最是个知礼的人，便是稍大一点儿的丫鬟她都敬重，故而秦绛拉她走她就低头款步走在她身后不做一声。

　　蓉哥就偷偷打量周姨娘，见她真是眉眼低垂，温柔和顺的样子，心里是偷偷纳罕。

　　自从这一日主人们都走了之后，秦府里可就放了假了。二小姐秦绛是一个木头小姐，且年纪又小，从来不管事的；那周姨娘也算半个仆人，向来没人听她的，加上看起来性格温柔，更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主了。仆人们打量着这两个人都好打发，偷懒耍滑，更有甚者多出了些偷偷摸摸的毛病。

　　蓉哥便忙得没头没脑了，一时间许多重担都压在她身上，她也不过比秦绛大三四岁，如何能撑得住？秦绛则仍似个未开化的木头，万事都不挂心，每日穿着身孝服鬼似的满府里乱转，偷听了许多闲话。

　　先是凌云阁里她云哥哥的丫鬟们，一个个都把秦绛当仇人，总觉得是秦绛克死了秦云；还有她自己的缀锦楼里的人，都埋怨自己主子是个不受宠的，让他们跟着她一起没脸。厨房里库里的人都骂蓉哥，说她是老虎不在称霸王的猴子，拿着鸡毛当令箭，暗地里咒她死。秦绛都像个树洞似的，悄没声息地把这些脏话听进去，没对旁的任何人言语，就连蓉哥也没有告诉。

　　“姑娘成天都去哪里转去了？我成日找不到你，让人跟着也跟不住。”如此过了七八天，蓉哥终于是忍不住了，用晚膳的时候问秦绛。秦绛正准备咽下口里的一口粥回她的话，就听见嘴里咯噔一声，然后吐出一块石头来。蓉哥忙用手帕子接住了，拿到灯下仔细一看，登时气得柳眉倒立：“老天爷，我真是不曾见过这么大的石头！姑娘方才吐出来我还当是姑娘的牙呢！我找他们去！”

　　秦绛被她一句牙的话逗笑了，忙起身拉住她：“算了，这个是个白石头，看起来和米一样，淘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再说我还从没吃饭吃到过石头呢，挺有趣。”蓉哥叹一口气，说：“也就是你这么心大的小姐才纵得他们这样欺负你。”秦绛笑道：“我心大不好吗？省你多少事呢！”蓉哥摇头笑道：“我真是谢谢姑娘了！”

　　说完两个人继续吃饭，蓉哥看她不怎么吃菜就给她夹了放在碗里，秦绛拿筷子拨撩，心里想到：这样想想还是做人有趣，还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她美滋滋正欲吃，便拨撩出一个虫来。她噗嗤一笑：“这又是什么？虫儿也是吃的？”蓉哥一看，先是恶心，而后大怒，筷子一摔把秦绛都吓了一跳，“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罢便朝外头喝了一声，“小莲，把这饭菜端上，跟我走！”

　　“唉！别动气！”秦绛在她身后喊她，可蓉哥气性上来了谁也劝不住了，急冲冲就往厨房去问罪。秦绛不喜争辩，也不知这样的事算什么大事，只能无奈地看着她去了。低头看到自己的碗筷小莲还没有收走，那惹出火的石头和虫子都还在桌上，略想了一想把那两样东西都找了张纸包起来收好。

　　这时她房里另一个丫鬟名唤招儿的，听见吵嚷忙赶过来，问秦绛：“姑娘这是怎么了？”低头一看桌上狼藉，又问：“蓉哥姐姐呢？怎么没伺候小姐吃饭。”

　　秦绛笑道：“饭里吃出一个虫儿来，她就恼了，叫上小莲去厨房理论了。”招儿听了，点头道，“这很是蓉哥的做法。”又说，“那姑娘的晚膳也该没用好，要不要先吃些点心垫补？”秦绛乐得听见吃的，就点头笑道，“必然还要好茶。”

　　招儿答应了去，等端着点心和茶回来却不见了秦绛，不由叹道：“唉！这人哪去了？怪道蓉哥为了这事跟我们发脾气，最近也忒怪了！一屋子十个人都看不住一个小姐么？！”她扔下了托盘追了出去，料想秦绛就是走可能也是要去厨房，便跟着过去，果然看到秦绛站在外面。

　　原来秦绛怕蓉哥闹得大了，悄悄跟去看。她溜进厨房里贴着墙根站住，刚站定就看到两只鸡扑凌凌飞出来，她一边撵鸡一边听里面的动静。招儿走过去拍拍秦绛的后背，微微不满地埋怨道：“姑娘怎么跑这里来了，这种地方岂是你一个千金小姐来得的？”秦绛只是嘘她一声，两人一起听里面人在说什么。

　　“你们这算什么道理？给小姐的饭菜里又是石头又是虫子的，我们还没说什么，你们倒动起手来了？”

　　“哎呦，姑娘你是金贵人，饭菜吃着不可口就来编排我们。我们哪里敢动手？那不是姑娘来了先砸了碗筷，把我们的鸡都吓飞了，那也是鸡动了手。”

　　“好啊，你们倒是认真要骑到主子小姐们的头上了不是？”

　　那厨房里的人听了抢白道：“谁敢啊！再说了，平日里太太和其它小姐公子在的时候也没见哪一个挑我们这么多的毛病呢！偏就是二小姐，我们以后多担待就是了！”

　　蓉哥气得浑身乱战，真有砸了他们的意思了，突然听见身后秦绛的声音：“你们怎么担待我？我先谢谢你们吧！”众人见竟是小姐亲自来了，都不说话了，一时间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