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错》清潭倩影

16、长门不必暂回车六

　　“陛下赏了李氏一斛珠。”卫子夫正坐着，双手交叠在前，听了梁女的话只是重复了一遍，并无太大动静，梁女不由担心，低声唤道：“皇后？”
　　卫子夫抬眸，平静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皱纹，这些年她虽身居高位，但后宫之中，一朝行错，满盘皆输，事事担心，事事操心，虽是保养得宜，在这疲乏的时候，到底现了老态。“呵呵，他们都是聪明人，把我们这些女人当傻子呢。。。。。。”卫子夫喃喃自语，“既然如此，又何必废了她，又何必宠幸我们这些女人呢？”
　　“皇后噤声。”梁女急忙截住卫子夫的话，左右看看无人，方劝道：“娘娘如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又何必在乎那些恩泽雨露，好好地将太子抚养成人，到时自然否极泰来。”
　　“是啊，我有阿据，可是她什么也没有。。。。。。我跟她争什么？呵。”罢了罢了，陈阿娇，我们之间到底谁输谁赢，早见分晓，更何况我还有阿据，可是你呢？你什么都没有。我还需要跟你争些什么？那个男人，纵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我还需要争些什么？如今住在这椒房殿掌管皇后绶玺天下人跪伏的皇后娘娘是我而不是你，我还需要跟你争些什么？罢了罢了，从今往后，你住你的长门宫，我在我的椒房殿，我们不需要争些什么。
　　天气异常的闷热，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整个长安城犹如被包裹住一般，密不透风。
　　这样的天气容易使人烦躁，宣室殿中，虽有人执扇把风，却凉不进人的心里，刘彻颇为不耐烦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黑锦龙袍。“嘭”地一声，刘彻一拳砸在书案上，心里的烦闷无从抒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啪”地一声，随着刘彻的拳头砸案声，尾随其后的是精美的珐琅瓷瓶被打破的声音。刘彻应声望去，打破瓷瓶的小宫女瑟瑟发抖的跪伏在地上，整张脸都埋在了臂弯里，似乎这样就可以免去责罚。
　　“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这样无用的人，不配留在他的宣室殿。
　　然而他的话还未竟，杨得意略微慌张的声音却打断了他，“陛下。。。。。。窦太主恐怕不好了。”
　　刘彻扬起的手放了下来，呆立半响，才道：“可曾遣太医前去？”
　　杨得意道：“窦太主久病，太医一直侍立左右。”
　　“摆驾堂邑侯府。”刘彻烦躁的抚了抚额，吩咐道。
　　“诺。”杨得意刚要转身，却又停住，小声道：“可要告知陈娘娘。。。。。。”
　　“不，封锁消息，长门宫绝对不能听闻蛛丝马迹。”
　　“诺。”
　　也曾门庭若市，如今却是门可罗雀。站在堂邑侯府大门前，刘彻感慨万千，多少年不曾进过这道门了，大概很久了吧，久到他都已经忘记了时间。曾经的他，每次进到这座府邸，都是那么欢喜，因为这里有疼爱他的姑姑，有青梅竹马的阿娇，而现在呢？回忆成殇，物是人非。
　　“陛下。。。。。。”杨得意轻声催促，陛下您到底是进还是不进啊？
　　刘彻暗叹了口气，提足走进堂邑侯府，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容颜，处处回忆，处处欢语，触景生情，刘彻觉得可笑，他早已冷硬的心肠居然感受到了微微的痛楚。
　　近了，近了，距离那扇门越来越近，刘彻陡然发现，自己居然越来越害怕，那么强悍的姑姑，如果真的走了，该怎么办？阿娇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他和阿娇走到现在，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东西联系着他们，那么只有陈家，姑姑在，他碍于情面不好动陈家，可若是姑姑不在了，陈家是断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可是。。。。。。若果真如此，他和阿娇，是不是就要彻底决裂了？
　　那是一张苍老的脸，布满邹纹，头发花白，一点都没有了青春的气息。刘彻这才想起，他的确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个当初帮过他大忙的姑姑了，什么时候开始的？看着刘嫖无神的眼眸，他暗暗问自己，答案是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大约是阿娇被废以后，这个权势颇大，气势喧天的姑姑便小心地隐藏自己和陈家的力量，企图希冀他能够放过陈家，可是能够放过吗？他不知道，起码此时此刻，早已藏在心中的定论这一刻已经动摇。至于会到哪一种程度，天知地知他不知。
　　厚重的房门缓缓关上，轻微的声响惊动了刘彻，也惊动了刘嫖。看到是刘彻，刘嫖几不可闻的一叹，才道：“是陛下啊！”挣扎着起来似乎想要行礼，病入膏肓，却只能无力扯扯嘴角。
　　刘彻忙按住她，示意不必多礼，刘嫖也不强求，安静地躺下。
　　房内鸦雀无声，两人都保持着沉默，刘彻双手按伏在漆上，头微低，双眸阖下，看不出喜怒，刘嫖就干脆微闭眼，闭目养神。
　　良久，刘彻到：“以前姑姑都是叫朕阿彻的。”
　　刘嫖闻之，嘴微上翘，上弯的幅度似嘲讽似欣慰，半响，睁开眼睛，虽精神不济，但那一双眼睛迸射的光芒，却几乎让刘彻以为那个强势的姑姑又回来了。“姑姑？原来在陛下的心里一直把我当成姑姑。”刘嫖目光灼灼的瞪视着刘彻，那一瞬的谴责让刘彻心里不自然的抽痛了一下，这才想起，原来姑姑不仅仅是姑姑。
　　她除了是他的姑姑，更是阿娇的母亲，是他的岳母，可是一直以来，刘嫖在他的心里，真的只是姑姑。。。。。。而已。可是若如此，他和阿娇又算什么？
　　刘彻微哂，自嘲地笑笑，阿娇于他，到底算什么？连她的生母一声岳母都不愿意叫，自以为是的爱着她，自以为即使废了她也是不得已的，可是如若真的把她当成自己唯一的妻子，又怎么会一直称呼她的母亲为姑姑？原来，他爱着的人一直只是自己而已，这样的他，居然还妄图囚禁她的来生。
　　是不是她早已通晓，早已失望，早已绝望，所以才义无反顾的走进长门，不做任何辩解，不做任何反抗？一是成全，一是解脱？
　　刘彻抬起头来，黝黑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刘嫖，“所以姑姑这是在怪阿彻？”
　　刘嫖闻言却大笑起来，久病的身体承受不住情绪的大幅波动，刘嫖剧烈的咳嗽起来，几乎岔过气去，刘彻只好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可是情况仍未好转，刘彻只好吩咐传唤太医，退出去的时候，耳边听到刘嫖咳嗽声中断断续续的话语：“刘彻，我刘嫖。。。。。荣华。。。。。。一生也。。。。。。尽够了，可怜我的阿娇。。。。。。幽居在。。。。。。那长门宫中。。。。。。不见天日。。。。。。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阿娇。。。。。。嫁给了。。。。。。你，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