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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   晌午将过,盼湄这在兖州城里的小酒馆渐渐热闹起来。

      万里无云,天朗气清,收完银两我正百无聊赖地支着头在柜台处打盹,轻纱般和煦的日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棂落在我身上,糅着酒馆里飘飘然的酒香,险些薰得我整个人骨头都要醉了。

      “青姑娘、青姑娘——”喧喧嚷嚷的闹声搅得我睡意全无。

      “何事?”我睁开眼,随手拨了拨算盘,朝下边儿一群妖魔鬼怪悠悠睨了一圈。

      闹腾即刻止住,离我最近的一只桃花妖盯着我开口笑道:“今儿个湄姬姐姐不在,青姐姐再给我们露一手呗?”

      桃花妖叫桑玉,长相漂亮,又是一副讨喜少年郎的模样,因着修为尚浅,平日里对着我同盼湄总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嘴甜得很,一来二去,少不得纵容了他些,自然他也比旁的妖怪对着我们胆量大多了。

      我摇摇头,“这可不成,盼湄这开的是酒馆,我若是三天两头给你们煮茶吃,岂不是砸了她这招牌?回头她同我算起账来,那我可就要一个个找你们讨说法了。”

      “哪能啊,青姐姐这话倒说重了。”桑玉笑眯眯地凑到柜台前来,“湄姬姐姐的酒香,青姐姐的茶香,只是大家伙年复一年地喝着湄姬姐姐酿的酒,这喝的多了,也无甚趣味。”

      我剜了他一眼,“喜新厌旧的东西。”

      他仍旧嬉皮笑脸的,还不忘接着我的话补上一句:“世间男子皆如此。”继而又央求道,“青姐姐就莫再推辞了,姐姐您呐让我们多尝几口茶,兴许没几日我们就不念着了。”

      底下的妖魔鬼怪们随即跟着附和——

      “青姑娘煮的茶啊那叫一个香啊!”

      “上回尝了一次,我这心里头啊就像猫挠似的痒着!”

      “是啊,青姑娘,你就简单露两手,给大伙解解馋呗!”

      我手下闲闲拨着算珠,心里斟酌几番,半晌,我手指搭着算盘,向前一推,懒懒道:“想喝我煮的茶,这也不难,只但凡今儿个碰了我青姑娘一口茶的,都要积德行善一年,如何?”

      他们安生一年,三界也多些清净,不过一口茶的事儿,委实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酒馆里噤声一片。

      忽地有声音高喊道:“老子宁愿积德行善一年,也要尝青姑娘这一口茶!”

      “老子也是!”

      “我也是!”

      瞧这情形,我也该去把茶具备起来了,正转身的时候,桑玉笑眯眯望着我,忽而道:“青姐姐如此菩萨心肠,做妖当真可惜了。”

      “属你嘴贫。”拢了拢身上水红色的轻纱罩裙,我作势要抽他。

      他轻松躲了去,粲然一笑,眸中深邃,“可就算是妖,青姐姐也是最好看最慈悲的妖。”

      不再同他胡闹,我收回手,眼神一睇道:“替我看着,我去去就来。”

      他眨了眨眼,讳莫如深的样子,“青姐姐放心罢。”

      .

      夜幕深沉,酒馆好容易打烊,我送走了最后还想留下来替我捏肩献殷勤的桑玉,不消一刻,盼湄便迎着空茫的夜色回来了。

      屋内幽幽烛火昏黄,我给她倒了盏茶。

      她一口气喝下大半盏茶,后知后觉品出味儿不对,晃着茶盏问我:“你今儿个又给他们煮茶了?”

      我无奈点头,抡了抡手臂,“这不,到这会儿整个人都还酸着呢。”

      盼湄嗤笑了一声,茶盏贴在唇边转了转,垂眸又呡了几口道:“能喝上青刹上神亲手煮的茶,也算是他们三生有幸。”

      “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你可得多喝点。”听她这般打趣我,我笑着夺过她手中已然空了的茶盏,又斟了一盏递给她。

      盼湄挑眉接过,唇角随之也染上笑意,我撑着头望她,忖度片刻,又道:“我总觉着桑玉不是寻常的花妖。”

      跟着便同她说起今日的事儿来,这些时日里,为了掩住身上的仙气,我时常穿着她的外衫,倒也未觉有人窥出端倪,然今儿个桑玉那厢的眼神却很是耐人寻味。

      “那小子心眼子多着呢。”盼湄听罢哼笑,半晌放下茶盏,继而抬眼,认真道,“不过倘若他当真识得了你的身份,倚着你如今这点子修为法术,恐也是麻烦。”

      我冲她一笑,懒洋洋歪着头,“本上神活至今日,还不曾怕过谁。”

      “是是是,您不怕事儿,我这小酒馆可遭不住一劫。”盼湄接住我的话头,嫣然笑道,接着艳丽的广袖凭空一挥,一套带着兰花香气的檀色衣裙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膝上。

      “这是我最素的一套了,打明儿起,就得委屈您了。”她捻着手指瞄我一眼,朝我努努嘴。

      与我一贯的素净不同,我瞧着手中香喷喷的衣裙着实新鲜,随即起身展开,比划着转了两圈,“好看吗?”

      盼湄翻了个白眼,“姑奶奶,您那张脸,单是裹块布都足够让人稀罕了。”

      我往她那处扬了扬下巴,挤着眼睛啧了一声,玩笑道:“盼湄你救我,果然是觊觎本上神的美貌。”

      “我这是爱屋及乌。”盼湄那张妖艳的脸上登显无语。

      我抱着衣服笑得直不起腰。

      如此玩笑了一阵,她才同我说起正事儿来,“我已打探清楚,至多三日,那人便会来兖州,待我事情一办妥,我就送你渡过魇川,回到大野泽。”

      “这之后你还要留在兖州?”

      盼湄毫不犹豫地点头,“不寻到她,我是不会甘心的。”

      烛影摇曳,透过单薄如纸的纱罩,朦胧中映得她一双妖娆的眼愈加坚毅。

      这个“她”乃是曾救盼湄于水火的恩人,盼湄四海八荒寻她多年不见,无意间得知兖州城中有她的踪影,如此在兖州一待便是数年。

      而听盼湄所说,我与那女子样貌极为相似。

      初初,我坠落魇川之中,法力尽失,彼时盼湄寻人亦是无果,失望归去之际,却在岸边遇着了我,恍一见我的面容,她当真以为我就是那女子,费心费力照顾了好一段日子,直至我醒来,与她日益熟络,她才渐渐觉察我并非所寻之人。

      此后很多时候,我总能瞧见她望着我出神,眼里隐着万般伤情,她究竟是以何承起的那一片情谊,我并不懂得,但我知这情日日生长,终是让她无所归依。

      原本我在她这处将养得差不多了,她便打定主意要尽早助我回大野泽,虽说神魔分界后,各自太平已久,可我毕竟是顶着天界上神的身份,再待下去怕是迟早要出乱子。

      然而就在我们盘算着日子的时候,魔界那头却传来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他们的二殿下不日就要在兖州大婚。

      盼湄一时怔然,我倒觉有趣,纵使我对魔界之事不甚了解,也晓得这位二殿下便是当今魔尊的亲弟弟,他成亲放着好好的主城观生死城不去,偏生要来兖州这荒僻地境,都道魔族之人做事颇为离经叛道,看来还真不假。

      只是闻此之后,盼湄做事就略有些心不在焉了,便是那时,眼瞅着她状态一日日地萎靡不振,我才不得不顶上她去给酒馆里客人煮茶,也是由此,方又得知她的另一段往事。

      谈不上光彩,自是混杂着悲戚与不堪。

      其实盼湄早先年少时,远不及现今的美貌,只不过后来的一番因缘际遇,才让她得到这样妖冶的容貌,既是有了资本,秉性难免就傲了些,做出的事儿也格外荒唐了些。风流无端,不觉情重,到最后甚至在旁人好端端的姻缘里横插了一脚,硬生生做了那折并蒂、毁连理的昏事。

      及至醒悟,错已酿成,一对有情到底沦为凄惨收场,嗟叹行事,早已是追悔莫及,她一心忏悔,往后更是日日于人间佛前承听法音,只盼如来,发大慈悲,开其迷云。

      可哪怕她已然悔过,困苦煎熬,仍是有人不愿放过她,那人将她一身修为封印,投入凡间,让她以身还债。他之一念,就使得盼湄哀哀欲绝,自此再不见如来之宝相,身堕风尘锦绣窝。

      往昔媚骨,今朝低贱,盼湄在凡间是受尽了荒淫欺辱,生死不能自已。

      “他说我凭白糟践了这一张面皮,拈香断发,都不足以弥消罪责,让我好好度身自省……呵,人间那种地方啊,”话到这里止住,盼湄那时眯了眯眼睛,用力捏住手中酒盏,声音嘶哑,“迎来送往、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哪个不是吃着女子的血肉寻乐子来的?”

      她阖眼,再睁眼,泪水无声漫过脸颊,“自省?一个他人手中微不足道的玩意儿,可笑,该要如何自省?!”

      “我究竟是何等的罪大恶极,他竟生生要折辱我至此!”

      凡间一遭使她摧心剖肝,她发誓也必要让那人遍尝苦楚,痛不欲生。

      而今得知魔界的那位二殿下要在兖州成婚,那人素来又与他关系匪浅,定然也会来兖州,盼湄心中一时凄惶愤憎,料想这些年的含垢忍辱,她终是要讨个说法。

      听完这一切,劝她大度着委曲求全的那些个鬼话,我实在是讲不出,然则却又的的确确是她造孽在前。

      这是命定的因果。

      绵绵此恨,曷时有期,这心结一日不解,她一日不得释怀,我劝她不了,也只得随得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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