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85、赠礼

　　那群孩子静了一阵，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渐渐显出揶揄的神色来，眼看着又要起哄，就听见从会场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品酒好像结束了。”一个孩子扭头看了看，开口道。

　　“那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要是被我爹发现我偷偷溜进去喝了酒可就糟了。”另一个孩子闻言后退了两步，打算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其他孩子也纷纷应和着，不一会儿就作鸟兽散，包括那躺在地上的大孩子，也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爬了起来，对林志远和沈清悠撂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瞧！”，便有些趔趄地向着会场的反方向而去。

　　“我也先走了。”沈清悠移开了视线，用林志远刚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了一句，随后转身便要离开，却被林志远叫住了。

　　“等等。”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脸还稍稍有些红，表情却已经平静了下来：“你这儿有片树叶。”

　　沈清悠愣了愣，晃了晃脑袋，却只抖落了几片白色的花瓣，而那树叶仍旧稳稳地立在她的头顶，宛如某种鸟类斗气昂扬的头冠，翘得老高。

　　林志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上前两步抬手将那叶子摘了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顺手还帮她抚平了几根翘起的头发：“喏。好了，快走吧。”

　　他说得清淡，沈清悠却不知为何红了脸，急急后退了两步，道：“你可别小瞧了姑娘，等我爹教了我酿酒，保准酿出比你们都要好的酒来！到时候可别来求我！”

　　她说完便转身朝着树林深处跑远了，只留下林志远站在原地有些愣愣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梨树林中，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才回过神来。

　　“哥哥！”

　　段梦坐在一边的树荫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头看去，就见小小的林梦远有些歪歪斜斜地迈着小碎步，伸着双手直直地朝着林志远扑了过去，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脚下凸起的树根。

　　好在林志远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在转身的同时上前了两步，于是林梦远一个趔趄向前便正好扑进了林志远怀里，咳嗽了两声。

　　“阿梦，慢着点，不是说了不可以乱跑的么？”
　　林夫人追着林梦远的步伐匆匆赶来，看见林志远，有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小志，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都这么大了还和孩子似的乱跑。”

　　她走近了些，这才看清林志远满身的尘土和嘴角轻微的淤伤，于是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回事，你和人打架了？”

　　林志远抿了抿嘴，垂下了脑袋，准备迎接一通责备，不想正好对上了林梦远仰头望过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哥哥一定是把坏蛋都打跑了吧！”
　　他用软糯糯的声音问道，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林志远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林夫人已先他一步蹲下身来，将粘在林志远身上的林梦远扯了下来，拍了拍他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开口道：“打架的都是坏孩子，阿梦最听话了，可不能学你哥哥在外面捣乱。”

　　被从林志远身上扯开的林梦远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不过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林夫人满意地摸了摸林梦远的脑袋站起身来，看向林志远，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做少爷就要有做少爷的样子，哪有还像野孩子一般打架的道理，这说出去岂不遭人笑话。今天开始就罚你和那些帮工们一块儿干活一周，让你涨涨记性！”

　　说完她便牵起了林梦远的小手道：“走，我们找你爹去。”

　　“哥哥也一起来！”林梦远在被母亲拉走之前，伸长胳膊一把拉住了林志远垂在身侧的手，于是林志远只得一边有些仓促地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跟在二人身边，三人就这样逆着人群朝着会场的方向而去。

　　林家的酒拿了头筹，林老爷身边自然围满了恭贺及奉承的人们，他一时间忙于应付，便嘱咐随他同来的张工头先送林夫人和两位少爷回去。

　　趁着大人们交谈的时间，林梦远将林志远拉到了一边，从贴身的小包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物什来，塞进了林志远手中。
　　“这是刚刚买的，送给你！”

　　段梦凑上前去一看，发现那原来是一枚梨花状的玉佩，看起来十分眼熟，应该就是后来被王武摸走的那一枚。

　　林志远愣了愣，道：“这是娘买给你的吧？”
　　说着便想将玉佩还回去，林梦远却已经退到了几步开外，从小包中又摸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笑道：“这是一对，娘说可以送给喜欢的人。”

　　段梦在一边听着忍不住摇了摇脑袋。

　　那小家伙看样子还并不知道这喜欢指的到底是什么，竟就这样将定情信物一般的纪念品送给了哥哥，这要是被林夫人知道可不被气个半死。

　　林志远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上前一步刚想再说点什么，但林夫人已经结束了谈话和张工头一起朝着这边走来，便只能先暂时将那玉佩收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周，林志远被罚着跟帮工们一起起早贪黑，做着对于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有些过于粗重的活计，累得几乎是每晚回房倒头就睡，根本就没有与林梦远交流的机会，于是也就渐渐地将玉佩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就这样一直到了清明过后，林梦远突然毫无征兆地生起病来。

　　刚开始大家还以为只是普通的伤风，可这一病就是一周，吃了药也不见好，反而愈发严重，甚至连下床走动都有些困难。

　　林氏夫妇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求医问药，得到的结果却都大体相同，不过是生来体虚气弱，是早夭之相，甚至劝他们准备后事的都大有人在，可统统被林夫人打上庸医的标签赶了出去。

　　说起来这也怪不得她，因为林梦远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人见人爱活蹦乱跳的，并没有显现出丝毫病弱的特征来，如今突然被说成是天生体弱，但凡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人都无法相信。

　　于是便有各种各样的传言流传了开来，有说林梦远本就只是神仙借给林氏夫妇的孩子，现在要收回去了，再怎么医也是回天乏术，不如说还挡了神仙的道。又有说林梦远是因为生得太好，遭了记恨，被人背后下了咒。
　　总之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许是这怪事的动静闹得大了些，到后来，这方圆百余里内竟再找不出一个郎中愿意给林梦远整治。
　　林夫人只能整日以泪洗面，加上连日来噩梦连连，最后便将这所有的气都算在了林志远头上，连林梦远的卧房都不让他靠近。

　　“我昨天又梦到了，小志杀死了阿梦！”
　　“你太累了......”

　　“别扯开话题！类似的梦我已经数不清梦到过多少回了，这是警示！你也听到了关于下咒的传言，说不定就是那孩子......”
　　“你有证据吗？况且你自己也说了只是传言，不还有说是被神仙看上了么。”

　　“神仙怎么不看上小志呢？或者拿小志去换回阿梦......”
　　“你这话说的，要是被别人听见了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我觉着阿梦的病就是那孩子害的。”
　　“好了好了，别多想了......”

　　林夫人和林老爷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从书房里传来，林志远抱着昨晚的功课，在门外的走廊上站了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去。

　　段梦跟在他身后，就见他心事重重地晃出了林家的大门，漫无目的地穿过花已落尽的梨树林，来到了河边的小道上。

　　此处再往前走就要出村了，林志远停下脚步，靠在路边的一颗梨树上望着村外的方向发起了呆，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直起身子，似是想向村外而去，却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原来是他腰间荷包的袋子松了开来，掉在了地上，露出了装在里面的物什——一枚梨花状的玉佩。

　　林志远眨了眨眼，弯下腰将那荷包和玉佩拾了起来，正发愣间，就听见身后有人道：“请问，往永河镇应该怎么走？”

　　这声音听起来倒有些耳熟，段梦和林志远一同回过头来，就见云叔正站在不远处，一脸和蔼地问道，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只见他样貌倒是和段梦认识的没什么变化，穿着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裳，身后背着一个药箱，似乎是从此地路过。

　　林志远盯着他背后的药箱看了半晌，捏紧了手中的梨花玉佩，反问道：“请问先生是郎中么？”

　　“是啊。”云叔收回了望向对面山头的视线，点头答道。

　　林志远抿了抿嘴，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舍弟最近生了一场怪病，大家都说医不好了，先生可以上门帮忙瞧瞧么？”

　　“噢？怎么个怪法？”云叔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道。
　　于是林志远便把林梦远如何突然生病又如何被众大夫判断为先天体弱的事情告诉了云叔。

　　云叔听后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请问令弟出生的时候可有什么异状？”

　　不知云叔为何会问起这个，林志远愣了愣，不过还是皱着眉头回忆了一番，答道：“他出生时倒没什么异状，只是……”
　　他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我家在收养我之前一直未有子嗣，直到某一日我母亲在醒来后说她梦见自己有了一个孩子，然后就像是美梦成真一般，果真有了喜，随后便生下了一个和她梦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

　　“是么？”云叔显然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云淡风轻道：“这么说来，那孩子生出怪病岂不是正好。”
　　见林志远一脸不解，云叔挑了挑眉，又继续道：“美梦破碎固然可惜，但威胁到你容身之处的大麻烦也随之解除了，你应该是有些窃喜的吧。”

　　“我没有！”没料到云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林志远一惊，条件发射地反驳出声，视线却是有些躲闪地瞥向了一边，沉默了几秒，才继续道：“先生别拿我开玩笑了，舍弟的病可是等不及了。”

　　可云叔却一点也不着急地颠了颠背上的药箱：“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没什么可耻的，况且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而我又只是个过客，你大可不必有所负担，人各有命，随心而行便是了。”

　　听了他的话，林志远垂下了脑袋，半晌没有出声。
　　云叔了然地笑笑，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迈开步子准备离去，却在错身而过的瞬间被林志远拽住了衣摆。

　　“先生还是随我家去看看吧。”

　　“你可想清楚了？”
　　云叔回过头来，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孩子，在见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后愣了愣，随后忍不住大笑了两声：“做出这样违背本能毫无道理的选择......真是有趣！那我便随了你的意，和你一起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