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80、绝望

　　段梦站在狭小的电梯内，看着眼前象征楼层的数字不断攀升，内心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惧中恢复过来。

　　刚刚的那些，究竟是死去的人化作的魇，还是进化的魇变成的人形？

　　亦或是这两样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心底一阵发寒。

　　照这样看来，这城中魇的数量可能远远大于他所看到的，就像是厨房中冒出的蟑螂，房梁上爬过的老鼠，压根就不知道缘起于何处。

　　那么如果放任他们这样发展下去，这城市最终会变得怎样呢？

　　段梦眨了眨眼，脑海里浮现出一派萧条的景色：所有活人都陷入沉睡，只剩下饥饿的魇化作的空虚影子，毫无目的地在布满浓雾的黑暗街道上游荡。

　　这场景似乎过于真实，令他几乎沉浸其中，直到听见“叮”的一声轻响才回过神来，发现电梯门已经应声而开。

　　顶楼到了。

　　他有些忐忑地走了出去。接待台后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段梦向着两边看了看。

　　左边是他参加酒会时来过一次的宴会厅。

　　大门敞开着，里面零散地摆着些桌椅，和上次来时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由于少了觥筹交错的人群，所以一眼便可以望见大厅另一侧的观景露台。

　　想到之前他以为沈清悠只是普通的醉倒，还毫不知情地和尹玖手拉手在大厅里胡乱跳了半天舞，段梦忍不住感到一阵唏嘘，有些心情复杂地移开了视线。

　　走道的另一边也立着一扇大门，不过那扇门此刻正紧闭着，里面一片安静，也不知到底有没有人。

　　段梦犹豫了片刻，走过去轻轻敲响了房门。

　　“吃的就放在门口吧。”一个沙哑中透着疲惫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他愣了一下，刚觉得这声音有些莫名的耳熟，接着就从擦得光亮的金属门框的反射中看到他身后的电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下到了一楼，在停顿了片刻后，那代表楼层的数字开始有规律的不断攀升，像是捉迷藏前催促般的计数，不断地朝着顶层靠近。

　　想起刚刚被他抛在楼下的那群怪物，段梦一个激灵，也来不及多想，一把便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浓烈的甜稥扑面而来，令他几欲窒息又精神一振，却仍不忘反手将门给锁上，这才稍稍定下心来抬头打量面前的房间。

　　门内的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办公室，对面的墙上装着一整面落地窗，正常情况来说应该十分明亮，只可惜此时在段梦眼中，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黑雾，显得有些乌烟瘴气的。

　　他向前走了两步，就见窗边的皮沙发上坐着一个形容消瘦的男人，看见段梦，有些惊讶地放下了手中的咖啡：“你怎么来了？”

　　段梦愣了愣，盯着那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怀疑地开口道：“林志远？你怎么......？”

　　也难怪他如此难以相信，眼前的男人眼眶深陷头发凌乱，下巴上还长出了不少胡茬，完全没有了丝毫曾经商业精英的风范，一眼看过去甚至与楼下的那群怪物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

　　瞧见段梦的反应，林志远有些烦躁地搓了把脸，皱紧了眉头，声音里透着不耐：“有什么事么？”

　　他这么一说，段梦才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忙开口道：“我来是想问问沈清悠的……”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林志远打断了：“她生病了，在家休息。”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你所见，我最近状态也不太好，如果没什么急事就下次再说吧。”

　　面对这委婉的逐客令，段梦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或者说是根据目前的状况，他压根就没办法离开，只得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强行开口道：“她是得了冬眠症吧？”

　　听了他的话，林志远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焦虑地换了个坐姿，没有回答。然而段梦却在他姿势变换的瞬间，看见一张暗黄的符纸从他有些凌乱的衣领处露了出来。

　　只见那符纸上勾勒着一片混沌的纹案，与竹一之前给段梦的那张有着惊人的相似。

　　“你见过竹一道长？”段梦再次开口问到。

　　林志远缓缓眨了眨眼睛，声音里透着疲惫：“没想到你还经营情报业务。”他说到一半，像是忍不住了一般打了个哈欠：“你是来帮那些记者们收集消息的么？”

　　段梦摇了摇头，直接自动忽略了林志远话中带刺的部分，上前一步道：“其实道长也给过我一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入怀中，想要抽出那张一直随身携带的符纸，可什么也没有摸到，于是有些奇怪地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口袋中哪还有什么符纸，只剩下一团漆黑的粉末，像是被烧焦了一般可怜兮兮地蜷在一角。

　　这是怎么回事？

　　段梦心底一跳，想到了刚刚闯进银河大厦时感受到的那股阻力。
　　看样子破坏保护大厦结界的应该就是这符纸了，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够成功地到达这里。

　　他抬起头来，就听见“叮”的一声轻响隔着办公室的大门清晰地传到耳畔。

　　外面电梯的门打开了。

　　伴随着开门声的，是一连串杂乱的脚步。接着，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好在这门造得还算结实，而且段梦刚刚进来时也落了锁，所以外面的东西一时半会估计闯不进来。

　　不过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段梦听着门外接二连三传来的砰砰声，有些忧虑地抿紧了嘴唇。

　　“怎么回事？”林志远揉了揉额角站起身子：“是谁在外面？”

　　他有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似乎是想要开门看看，却被段梦拦了下来。

　　“别开门！你挡不住他们的。”

　　“谁？”林志远愣了一瞬，随后又想通了般皱眉哼了一声：“因酒来滋事的？安保处的人今天都没上班么？”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拿办公桌上的电话，结果又被段梦按住了。

　　“别叫人来。”段梦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将后半句听起来荒诞无比的句子说出了口：“外面的不是人，是梦魇。”

　　“梦魇？”林志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几乎要合在一起的眼皮看向段梦：“你是指类似噩梦之类的？”

　　段梦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一波嘲笑或质疑，可等了半天却只听到一声低沉的叹息。

　　“果然还是躲不过么？”林志远叹了口气，转身重新将自己摔进了沙发，像是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杯子想要喝上一口，却发现杯中的咖啡已经见了底。

　　他愣了一会儿，突然有些自嘲地一哂，自言自语般开口道：“你知道么，我已经将近两个星期没有睡觉了。”

　　段梦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就见林志远甩了甩脑袋，旁若无人地接着道：“说起来，在这银河大厦还没有建成的时候，我便会偶尔地梦见些可怕的事情。只是那时候的生活过于美好，所以每每一睁开眼，就忘记了梦中的经历。直到阿悠陷入沉眠——”

　　林志远又叹了口气：“现在想来，也许失去她便是我噩梦的开始。总之，在那之后，我的噩梦便越来越频繁，现实中也每况愈下，不光弟弟生病，南柯酒遭到质疑，甚至连之前一直很想去尝尝的那家小店都遭到了火灾......”

　　“最近，我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乃至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几乎每天都浸泡在恐惧和绝望之中。”

　　“或许这酒真像他们说的那般具有魔力，会让人陷入无限的沉眠。”

　　“但是我不想被噩梦支配，所以我选择放弃睡眠，甚至听了路过道士的话，让他在大厦周围部下了结界，并将他做的符纸随身携带......”

　　说到这里，林志远像是觉得有些荒唐一般低笑了两声，歪头看向仍旧砰砰响个不停的大门，道：“但是要来的还是会来，就像是未偿还的债务，刻意遗忘的事实。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什么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做过多少美梦，就需要用多少噩梦来偿还，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他轻阖着眼睛，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简直已经成了语无伦次的梦呓。
　　但此时无论怎么说也不是睡觉的最好时机，段梦只得上前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晃了晃：“坚持住，别睡。”

　　林志远挣扎着将眼睛张开一条细缝，困到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盯着段梦看了片刻，笑了一声：“莫名其妙跟你说了这么多，莫不是此刻其实也在梦里吧。”

　　他说着突然伸出手来，轻点了一下段梦的眉心：“你又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呢？”

　　段梦愣了愣，直起身来，只感觉心底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可还没等他品出那到底意味着什么，视线就被沙发边靠窗摆放的植物给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盆小巧的盆栽，不大的瓷盆中种着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木。

　　此时明明还是冬季，小小的树枝上却开出了好几朵奇妙的花朵，似乎和梨花有些相似，颜色却是纯黑的，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花朵周围还萦绕着一层浓郁深色的烟雾，仿佛弥漫在整个房间的黑雾都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这一刻，犹如梦境照进现实。
　　段梦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不正是他在幻境中见过的鬼雾花么！

　　虽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段梦还是收紧了抓着林志远肩膀的手，有些急切的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恩？”林志远顶着困意，有些迷迷糊糊地顺着段梦的视线看去，有些困惑地嘟囔道：“这树还会开花？尹玖没有说过啊......”

　　听了他的话，段梦的心瞬间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