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106、起源

　　从此以后，那猫咪就在小庙中安下身来，虽不曾作乱，但也懒于倾听人们的愿望。

　　就这样过了百余年，由于山上的迷雾早已消散，这小庙也似乎并不太灵验，于是来祭拜的人便也日渐减少，最终无人问津。

　　一开始，那猫妖似乎乐得清闲，可时间一久，无尽的寂寞便酿成了毒药，噬骨烧心，令他坐卧难安。

　　于是那猫妖开始幻化成人类的样子下山了。
　　——那正是尹玖。

　　或许是因为龙鳞石碑的影响，尹玖并不能离开南柯庙太远，最远只能逛到邻村的集市，再往远走便会出现在以石碑为圆心的另一侧边界，与竹一他们如今经历的梦境如出一辙。

　　不光如此，尹玖周身的时间流与凡人似乎也并不相同，在人们的记忆中，他只能停留短暂的一段时间，随后便会消失得了无痕迹。

　　他试过很多办法引起别人的注意，行善，作恶，可人们还是会在一眨眼的功夫将他遗忘。

　　他就像是一个可悲的囚徒，孤独地被时间困在这阴阳交界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边的绝望在身体中发酵。于是他开始学着那些生活中不如意的人类，整日地躲在南柯庙中饮酒，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就这样一晃又过去了上百年。

　　直到某一个清晨。

　　饶是竹一见多识广也很难界定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是时间积累的必然还是难得一遇的奇迹。

　　他只看到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三月早晨，南柯庙后院老树上的花朵刚刚盛开，微风拂过，梨花轻颤，一只九条尾巴的白猫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层层叠叠的雪白花枝间跃了出来，绕着树下酒后熟睡的黑猫转了几圈，随后紧挨着他趴了下来，一黑一白两团毛球蜷缩在一起，远远看到去倒是有几分像是龙鳞石碑上绘着的太极纹案了。

　　往后的日子便似乎一天天明快起来了。

　　黑猫有了伴，虽还是没改掉喝酒的毛病，周身萦绕的黑气却是肉眼可见的一天天淡了下去，直到——

　　白猫被围攻。

　　他的惨状像是一个突兀的句号，硬生生地结束了这一段似乎还可以无限延伸下去的剧情，又仿佛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斩断了还未做完的美梦，令之前逐渐消退近乎忘却的绝望像是海啸一般以数百倍的力量在瞬间卷土重来，化作黑色的旋风，不消片刻便吞噬了在场的所有人。

　　接着，像是为了安抚这狂躁的飓风一般，一星白光突然从黑暗深处亮起，仿若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明星，柔和的光芒渐渐压过了黑暗，化作一阵浓郁的酒香，向着四周散播开去。

　　竹一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按照他们目前的推断来看，这白猫应该就是他们在梦中遇到的“梦先生”无疑了，这也解释了为何他身上从一开始就一直带着一股死气。

　　只是梦境中的他除了身上带着一枚奇怪的珠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身怀法力的妖怪，甚至几乎与凡人无异，这便有些蹊跷了。

　　竹一想了想，没找到答案，索性继续看了下去。

　　在那之后便是进入了这个漫长的梦境，只是一开始时的梦境似乎并不太顺利。

　　而这不顺利并非源于外界的干扰或是入梦者的反抗，竟是来源于梦境本身。

　　白猫虽然濒临死亡，精神力微弱记忆混乱，可毕竟也属于造梦者，因此在入梦不久后就发现了眼前一切不过梦境一场，在那同时便回想起了自己噩梦般的遭遇与现状，致使光明无法维持，美梦逐渐崩塌。

　　但这却是尹玖无法接受的。
　　在见过了光明后便会更加无法忍受黑暗，即便只是梦境，即使只多一秒，他也要牢牢抓住他的“美梦”。

　　只是凭着此时几乎快被绝望淹没的他根本无法重新造出一个全新的美梦，于是尹玖分出八条尾巴支撑起这一幕庞大梦境的舞台，强行封住白猫的记忆，重置了白猫梦境中的身份，企图让一切重新运转。

　　他成功了，可这成功并没有持续太久。

　　白猫又一次想起了真相，梦境再次面临崩毁，于是尹玖只能故技重施。
　　就这样反复了数次。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每一次记忆被唤醒，即使成功重置，这梦境的舞台仍会坍塌几分，就好像倒计时的钟表，一点一滴毫不停顿地直奔终结而去。

　　就在这摇摇欲坠的空间和尹玖的心理防线都即将彻底崩溃之时，有一个人出现在了尹玖的面前。

　　——是云叔。

　　在之前的交谈中，段梦曾经跟竹一说过他经历的几次幻境，也提起过这么一号人物。

　　他看起来是以一个过路人的身份游离于事件之外，却又在某些时间点似是不经意间参与了进来，时而甚至会做出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使事件的走向发生微妙的变化，让人根本无法猜出他的目的......

　　不对。
　　竹一微微皱起了眉头。

　　刚刚在观察时光之河中的画面时，竹一也有好几次看到了那个略显苍老的身影，只是当时他的重点都放在那一对猫妖身上，所以并没有特别注意，往往一眼带过。
　　如今回想起来，自从来此地后，那老头的确偶尔会进山采药，只是那行为与其说是采药，倒不如说像是在观测研究什么更为合适。

　　而且自从他进山以来，以前因为妖怪传说而几乎无人问津的山林便渐渐有了人迹，只可惜其他人的运气似乎都比不上那老头，进山之后便鲜少再有出来的，几乎都成了山中怪物果腹的午餐。
　　而这些山中的怪物，便是段梦在幻境中见过的，从虚空缝隙中钻出的魔物。

　　说起来，在负面情绪聚集之处，有时倒的确会被撕开链接阴界的裂缝，只是那裂缝就如墙缝一般微不足道。大的魔物过不来，小的魔物即使过来了也很快就会被能人异士们消灭或是干脆直接消逝在阳光下，而那裂缝也会随着负面情绪的消散而渐渐关闭，造不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这山中空间本就不太稳定，如今的世道又不太平，即使出现了裂缝也并非什么稀奇事，只是这过多的频率，却是有些蹊跷了。

　　照说这山中大部分时间都只有尹玖一人。之前他整日里饮酒度日的时候，这附近负面情绪的浓度显然比白猫出现后要高得多，可裂缝出现的次数却大大少于后来，而且这频率陡然增高的时间恰巧是在最近十余年，云叔出现之后。
　　虽说也不排除可能是受到了白猫的影响，但这未免也过于巧合了。

　　裂缝连接阴阳，一般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这老头却是处心积虑的接近，莫非他能从这裂缝中得到什么好处？

　　竹一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只能继续看了下去。

　　就在尹玖即将被绝望淹没时，云叔找上了他。

　　“你想让这个美梦继续下去吗？”云叔问。

　　尹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此时他正处在梦境的最深处，一般的普通人是进不来的，而且面前这人似乎早已经察觉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他抱紧了怀中在他的法术下陷入昏睡的段梦，语气不善地反问。

　　“我是云鬼，我听见你的愿望，所以我就来了。”云叔倒是很坦然地就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竹一对他回答的真实性表示怀疑。

　　尹玖显然和竹一有着相同的看法，但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于是警惕地开口问道：“你准备怎么帮我？”

　　云叔看了看在他怀中沉睡的段梦，又看了看这片岌岌可危的空间，开口道：“这梦境之所以会不断坍塌，无非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真相。但若是让他保持沉睡，仅凭你的力量却又无法维持这场越来越庞大的梦境。”

　　“我有一个办法，既可以让他维持梦境，又可以让他无法想起残酷的真实。”他绕着尹玖转了一圈，顿了顿。

　　“那就是将记忆和力量彻底地从他身上剥离开来，让他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在这个梦境中重获新生。”

　　尹玖的瞳孔缩了缩：“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到？”

　　云叔笑了笑：“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只要你能稳住他，让他潜意识不会反抗，我就能轻松地将他的灵魂一分为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迎面而来的一股大力猛地按在了地上，待看清时，尹玖尖利的爪子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在上面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想杀了他。”
　　尹玖声音低沉，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隐隐泛出一星暗红。

　　“怎么会呢？杀了他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云叔没有反抗，将两手举过头顶做出了投降的姿态：“这就像是一个小手术，将有害的东西从他的灵魂中切除，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损伤。”

　　尹玖抿紧了嘴唇，手上却没有再加大力度：“我凭什么相信你？”

　　云叔看向他身后静静沉睡的段梦：“只要他再回想起一次真相，这个梦境就会彻底坍塌吧。”

　　尹玖沉默了。

　　云叔说的没错，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那么这个梦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崩塌。
　　而段梦的肉身已死，尹玖即将迎来的便是与他的彻底分别。
　　这是尹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于是此时云叔的提议无疑就像是天际垂下的唯一蛛丝，若是抓住了，或许还有一丝挣扎的可能。

　　“若他有任何闪失，我立马就杀了你。”
　　尹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一句话，随后放开云叔走回了段梦身旁，又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