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105、龙鳞

　　段梦看着面前敞开了一条缝隙的大门，迟疑了起来。

　　此时虽然退路已被堵死，他却仿佛已经预见到了门内等待他的景象一般，从心底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一步也不想再向前迈进。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阿梦！”

　　他有些惊喜地回过头来，果然看见尹玖从不远的拐角处冲了出来，微微有些狼狈的喘着气，拨开已经挤成一团的梦游的人群，朝段梦伸出手来。

　　“阿梦，不要进去！”

　　段梦听从了他的话语，抬脚想要后退，却不想站在他身边的沈清悠和王小文突然伸出手来，使劲推了他一把。

　　他没有站稳，一个趔趄，便迈入了门中。

　　“......！”段梦心下一惊，稳住步子转身就想要出去，可待看清了眼前的事物后又愣在了原地。

　　只见他面前立着的已不是南柯庙厚实的木门，而是一扇洁白的门扉，此时正紧闭着，上面绘着梨花的纹样。

　　“你终于来啦。”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段梦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原来正站在一间病房中，病房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病床，床上半靠着一个有些虚弱的熟悉人影。

　　——是林梦远。

　　此时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和段梦一般的纯白色，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透明，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

　　段梦有些迟疑地上前两步，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几乎是有些警惕地开口道:“你怎么......？”

　　林梦远有些无奈：“时间不多了。”

　　段梦愣了愣，就听林梦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天下没有永恒的美梦，今天已经是第九九八十一天了，再不断梦，他们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什么意思？”段梦只觉心口一紧，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只能有些怔怔地和林梦远对视着，看着那一双在惨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漆黑的瞳仁像是有魔力一般，几乎是穿透了他的身体直视着他的灵魂，令他后背一阵发凉。

　　林梦远凝视了片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子似乎变得更加透明，好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身子，眼中带着一丝惊讶：“你......只有一部分？”

　　段梦微微皱起了眉头，刚想发问，就听身后的大门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都震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撞击着房门，隐约间甚至还听到了尹玖的声音。
　　他后退了一步，感觉心中迭起的焦躁已经压过了之前的好奇，几乎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转身便欲走向门边，手腕却被林梦远一把拉住了。

　　“断梦吧！”

　　段梦回过头来，就见林梦远正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坚定，周身甚至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辉，整个人都变得更加透明：“我知道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在段梦迷惑的目光下笑了笑，突然直起身朝着段梦凑了过来：“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片碎片，但我也曾是您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身体却是越来越透明，终于在与段梦额头相抵的一瞬间，整个人消失在了空气中，空余一朵雪白的梨花从半空缓缓飘落，像是落在了一片平静的湖面上，漾起一圈淡淡的涟漪。

　　“谢谢您，给了我这样一场美梦。”

　　有声音像风一般从段梦耳边消散。

　　那一瞬，世界似乎停止了一秒，接着下一个瞬间，段梦的脑袋就似被人劈开了一般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令他禁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伴随着剧痛，还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不断浮现在他脑海中，像是被狂风卷起的雪花，不断回旋，搅得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段梦看见了幻境中的白发男子。

　　他看见他被尹玖的恶作剧耍得团团转。
　　他看见他坐在南柯庙的梨树下看尹玖喝酒。
　　他看见他和尹玖一同去不远的集市上凑热闹。
　　他看见他凝出一朵雪白的梨花和着林夫人的美梦放入了她的腹中。

　　他看见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虽说这些画面大多没头没尾且还有大段填补不上的空白，但段梦还是想起来了一件事。

　　他就是他。
　　他就是那只白猫。

　　他已经死了。

　　就在他想起的那一刻，一道耀眼的白光从他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珠子中散出，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

　　白光渐渐散去，竹一眨了眨眼，待再次适应了重新降临的黑暗，才发现他们已经不在刚刚的南柯庙中了。

　　此处似乎是一片广大到看不到尽头的空间。
　　头顶是摇摇欲坠的破碎天空，脚下是布满裂痕的冰凉地面，而这空间的四周，则分布着八根巨大的黑柱，似乎支撑着这空间不至坍塌。
　　唯一能将此地与刚刚的小庙联系起来的便是那块神秘的石碑，此时依然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三人中间，石碑上绘制的太极纹案在一片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是......？”
　　杨玄光和虎子如梦初醒，有些迟疑地打量着四周，就听一边的竹一“恩”了一声道：“果然......”

　　二人转头向他看去，见他正将手放在那石碑上缓缓摩挲着，而那石碑在他的触摸下竟似乎隐隐泛起了一丝暗红的色泽。

　　“杨道长，你刚刚说到这梦境中的时间流逝似乎过于真实，这应该并不是那两只妖兽的能力，而是这石碑的原因。”竹一盯着那石碑，缓缓开口道：“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碑，是一片烛龙鳞。”

　　“烛龙鳞？！”杨玄光有些震惊地重复了一遍，禁不住连珠炮似的提出了好几个问题：“你确定吗？真的有烛龙存在？烛龙鳞真的可以控制时间吗？”他一边说着，连带着看向那块石碑的目光都变得有些热切。

　　竹一点了点头：“说是控制时间，其实也不过是能造出一个结界罢了，毕竟这石碑当年还是我亲......”他顿了顿，看了杨玄光一眼，又改了口：“的一个前辈放在这里的，只是时间过于久远，一时间没有想起来罢了。”

　　此时杨玄光已经颇感兴趣地凑了上来，绕着这石碑走了半圈，问道：“不知道长的前辈是哪位高人，从哪里得来的这烛龙鳞片，又为何要把这石碑立在这里呢？”

　　竹一清了清嗓子，直接忽略了他的前两个问题，长话短说道：“几百年前，此地曾有堕魔的梦貘撕开了阴阳的交界，导致噩梦深处的怪物肆虐人间。”

　　“我前辈经过的时候，魇灾已闹了大半年有余，有不少人已彻底迷失在梦境深处，而且越接近那道裂缝，阴阳之间的交界就越发模糊，根本无法彻底切断，前辈只能强行合上了那道裂缝，并在附近立下烛龙鳞，用时间封印住了裂缝的残余，并在上面画了太极符阻隔阴阳，对其进行了加固。”

　　见虎子一脸迟钝地看过来，竹一又加了一句简单易懂的比喻：“简单来说，就好比将撕开的纸盒重新合上，又用胶带简单的封了一下。”

　　虎子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杨玄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心里想着的却是若是有了这烛龙鳞，师祖留下的那些长生的法门或许能成功也未可知。

　　竹一盯着面前的石碑，沉吟了片刻：“不知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若是能知道这梦境的目的，或许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烛龙鳞不是可以操控时间吗，为什么我们不回到过去看看呢？”虎子走到近前歪着脑袋问道。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竹一，虽说这鳞片可能无法让他们回到过去，但是将曾经经历过的时间反映给他们倒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想着，他忙抬手捏了一个诀，食指和中指轻轻地点在了那太极纹案中央。接着一道柔和的白光泛起，像一个巨大的气泡，将他包裹在了其中。

　　竹一有一瞬间的恍神，待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正立于一处虚空之中，而在他脚下不远处，有一条发着幽光的河流正静静地流淌着。

　　他朝着那河流走了几步，这才发现河中淌着的并非水流，而是一幕幕闪动的画面，仿佛流动的时光，一眼看不到尽头。

　　看样子这就是那片龙鳞储藏着的时光之河了。

　　此时时间紧迫，竹一也没有心思仔细研究，只是挑着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走马观花般浏览起来——

　　在那石碑落成后几月，山上虽仍灰蒙蒙不分昼夜，山下的雾气却由于没有了来源，在阳光下缓缓散去。渐渐地，也开始有人陆续来到山下探寻。

　　他们发现了那块仿若深山石一般的石碑，只当是它阻隔了邪雾，便在那里建起了一座小庙，日日供奉，并在小庙的后院及附近被魇摧残的土地上种植了大片梨树，借着梨树之“离”祈愿噩梦远离。

　　普通人虽并无神力，但聚沙成塔，万千祈愿汇聚在一起，竟真的让山中盘桓的迷雾慢慢淡薄了下去。只是这迷雾似乎并非消散，而是渐渐在某个点凝聚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与村民们“猫咪是梦境的守护者”的印象有关，就在迷雾从山中彻底消失的那一个黄昏，一只浑身漆黑的九尾猫咪从山中走出，来到了小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