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104、石碑

　　“门开了，快走！”
　　竹一回头招呼了一声，带着虎子和杨道长闪身进入了庙中，将那漫天飞舞的绝望关在了外面。

　　庙殿里空荡荡的，只有那块奇异的石碑静静地立在中央，碑前铜炉内的香早就燃尽了，空余一小撮隆起的香灰。

　　虎子走上前去拉了拉小庙的正门，摇了摇头道：“这儿出不去。”

　　竹一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就听跟在他身后的杨玄光问道：“道长刚才所书的阴阳是什么意思？”
　　竹一盯着庙中央的石碑，沉吟了片刻，不答反问：“杨道长是怎么看这造梦的妖怪的呢？”

　　杨玄光嗤了一声：“妖嘛，不都是变着法子害人，不然也不会将我们都困在这梦境中了。”
　　竹一却摇了摇头：“我在来这里之前听附近小酒馆的伙计说，经妖怪之手酿出的酒可以让人一夜美梦，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不知道长可曾尝过？”

　　“我可不会以身犯险。”杨玄光道：“这酒分明就是那妖怪为了害人而抛出的诱饵。”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你是没见方大人和我说起这事时的样子，虽说看起来极为亢奋，但没了那酒便会变得暴躁易怒，无法入眠，有时甚至根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简直就和染上了大烟一般。”

　　“是吗？”竹一问道：“他是多长时间染上瘾的呢？”
　　杨玄光想了想：“约莫半年吧。”

　　“每天都喝？”

　　“一日三餐不少。”
　　杨玄光叹了口气，目光中似乎也生出几分向往：“毕竟这可是美梦成真的好事，很少有人可以拒绝这种诱惑。”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
　　竹一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竹萧，在狭小的殿内来回踱着步：“这世上并没有不劳而获美梦成真的好事，可人人都希望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便只是一场梦幻，即便醒来时会倍加失落......”

　　他在石碑前停下脚步，仿佛自言自语道：“这梦境的本源，究竟是什么呢？”

　　“不是他们被逼到走投无路时的绝望吗？”站在他身边的虎子小声问道。

　　“绝望吗？”竹一想了想转头看向一边的杨玄光：“杨道长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这只是一场梦境的？”

　　杨玄光想了想：“大约是在这梦境中的大半年前，我被邀请去一处工地看风水。当时不知为何有些在意，独自留到了很晚。”
　　“没想到到了半夜，原本晴朗的天空却突然落下一道惊雷来，恰好打在附近，甚至在马路上劈开了一个大坑。”
　　“当时我看那惊雷划过夜空，亮得刺目，几乎像是在这梦境上拉开了一条口子。不过也不过瞬息便合上了，那之后我便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目睹了那豁口的原因，进入这梦境之前的事情开始断断续续出现在我脑中，可那时我大脑一片混乱，差点着了那黑毛妖怪的道陷入深眠。”

　　说到这里，杨玄光颇有些懊恼地拂了拂袖子：“好在我凭着最后一点神志找到一丝裂缝溜到了阴界的边缘，将计就计地让他以为我已经彻底死亡。不过阴界毕竟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地，我用尽了各种方法才好不容易回到这梦境中，不想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之久。”
　　“那时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便想着先把方大人救出去，没想到那畜生如此警觉，我才刚出手不一会儿就被他发现了，抢走了方大人不说，还一路追杀至今。等我从这梦境中出去了，定要手刃那妖物，为民除害！”

　　不知是不是在回忆起真相后被人当做疯子太久了，杨道长这一说根本停不下来，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和尹玖的罪状，听起来倒的确有几分绝望，只是竹一似乎并没有在意，只是有些淡漠地点了点头道：
　　“你看到的那道雷，可能是我试图斩断这梦境的时候造成的。”

　　他抬手摸了摸那块石碑，简单地解释道：“我们听说村里有异常，于是便循着妖气来到了南柯庙，透过破败的门扉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被剥了一半皮不知是死是活的妖兽，因为现场也没有别的妖怪了，于是便想着对他使个断梦之法试试，只是还没施展完就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另一只妖兽袭击了。”

　　“当时我打伤了那只突然冒出的妖兽，然后虎子追着他去了后院，我本想跟上去看看热闹，可是......”
　　竹一耸了耸肩：“我来之前喝了一坛香梦引，所以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就进入了梦境，按照他们的剧本顺理成章地成了这里的庙祝。”

　　杨玄光的眉头抽动了一下。
　　眼前这位灰发灰袍的道士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一点也不紧张或是愤怒，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倒是一边的虎子有些惊讶般地“噢”了一声，道：
　　“原来是这样啊！”

　　“......”杨玄光迷惑了：“你不是和你师父一起进入梦境的？”

　　虎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其实关于入梦前的事情，我还一点都没想起来，只是觉得这儿有些古怪，吃啥都没味......”
　　他说着咂了咂嘴，斜眼瞥见杨道长的脸色，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过既然师父已经说了这是梦境，那肯定就没错了！”

　　杨玄光叹了口气，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任这对靠谱中处处又透露着不靠谱的师徒，就听虎子打了个哈欠“咦”了一声：“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儿变得越来越暗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殿内的其他两人才发现这庙里的能见度似乎的确比刚进来时低了不少，暗得几乎已经看不清对面人的五官了。

　　“不妙。”竹一低声道：“这是梦境最深处的黑暗，等找这里被填满的时候，我们估计就会进入永久的沉眠了。”

　　杨玄光一惊，深吸一口气忍住了一个已经蔓延到喉咙口的哈欠，却还是感觉一股困意不受控制地朝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只得强打起精神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竹一伸手敲了敲中央的石碑：“刚刚我侥幸猜中了造梦者的身份，于是门打开了，我看我们现在得弄清这梦境产生的原因，才能从这里脱身。”
　　他说着看向杨玄光，一双灰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似乎闪烁着淡淡的光辉：“我需要线索。”

　　杨玄光点了点头：“我们剥了那妖兽的皮，他定是在绝望和愤恨之下......”

　　“不对。”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竹一打断了：“绝望愤恨的梦境不可能这样平和，有什么东西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
　　他似乎绕着石碑走了一圈，再次问道：“杨道长，能把你意识到这是一场梦境之前的事也跟我们说说吗？”

　　虽说对于话被打断这件事有些恼火，但此时情况危急，杨玄光也不敢耽误，皱眉想了想道：“自从意识到这是一场梦境后，之前梦中经历的记忆就变得特别模糊，只记得像是过了好几辈子，经历了上百年一般，当过观主，提过官职，最近的一次似乎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风水师，现在想来只觉恍若隔世......”

　　他说得有些恍惚，竹一却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道：“听起来你这每一世似乎都过得不错？”

　　杨玄光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在意识到对方可能根本看不清后，又艰难地“嗯”了一声，就听竹一又问道：“即使只有一瞬也好，这些是否是你曾经想过的生活？”

　　杨玄光愣了愣，在短暂的思考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后，霎时间感到了一股最私密的隐私被窥探的懊恼，一瞬间脸涨得通红，好在此时周围一片黑暗，应该不会有人看到，于是几乎是有些恼羞成怒地反驳道：
　　“怎么可能！”

　　说完后他似乎觉得自己语气有些过于夸张，于是又掩饰般飞快地提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这梦中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连时代都发生了改变，未免也过于真实了，甚至让人产生时间真的过去了的错觉，莫非这妖物还有控制时间的能力......”

　　杨玄光的声音越说越小，吐字也开始变得含糊不清，接着就听“扑通”一声，不远处的虎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随后他也终于忍受不住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只感觉思绪像是被黏住了似的逐渐变得迟钝而缓慢，全身上下都叫嚣着想赶紧找个地方靠坐下来。

　　不能睡！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迷迷糊糊间听见竹一的声音仿佛是从千里之外传来。

　　“我再次见到了那个人，虎子天天都可以吃到美食，你过上了曾经想象过的生活，这个梦境几乎满足了我们所有人的......”
　　说到这里，竹一顿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环顾了一圈：“看样子答案其实早就摆在我们面前了，庙宇承载了最多的，这个梦境的起源，那当然是......”

　　他抬起手来，用竹萧轻轻敲了敲中央的石碑，声音穿过黑暗,仿若梦呓。

　　“愿望。”

　　有那么一瞬，四周突然静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眠，连流动的黑暗都停住了呼吸。紧接着下一秒，大地开始抖动，中央石碑上的太极纹样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