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爱纳妾》水云田

3、来访（一）

　　玄安大师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也是京师最负盛名的和尚。

　　这和尚走出了一条非同寻常的传奇道路。从市井小混混到勋贵座上宾，从流亡塞外，险些丧命，到讲经慈宁宫，终归安国寺。

　　永康19年，他于梦中得菩萨指点，受佛法无边感召，落发出家。那一年，他行走于公侯世家，朝堂之事，凡有预言，无一不准。

　　玄安最出名的一条预言，应验在了当今皇上身上。彼时，他还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代亲王，预言说他富贵无边，不能居于人下。

　　因为这条预言，玄安险遭杀身之祸，远遁塞外，才逃过一劫。

　　短短的一年之后，大周朝便经历了血雨腥风的政变，当时的太子被杀，最后，代亲王渔翁得利，在太子生母方太后的支持下，坐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当时听信玄安的几家勋贵，抢先支持新帝，赚到了足够的政治资本。

　　于是，玄安的名声大噪。

　　承宁元年，他背负着盛名与期待回到都城，却在城外一座小庙里，安安稳稳做起了普通和尚。

　　众人嗟叹，这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承宁二年，方太后亲招玄安进宫讲经。许多人以为，玄安的末日到了。当初玄安一语成谶，预言了太后亲子的灭亡，如今太后可要秋后算账了。

　　没想到，玄安不仅安全出宫，还被太后娘娘称赞“得道高僧，心寄天下！”并奉旨于护国寺修行。

　　民间越穿越邪乎，竟有供奉玄安大师的百姓，引以为真佛。同时，玄安大师经手的佛经佛器，也成了无价之宝，有价无市。

　　巧的是，玄安就是薛萤草的师傅。

　　薛萤草10岁那年还叫薛莹玉，元宵节上看花灯走丢了。一天之后，被玄安送了回来。当时玄安已小有名气，不仅收了威武侯府的嫡女为徒，而且明言此女没有富贵命，一定要养在民间才得以安稳。

　　威武侯和夫人哪里肯信？

　　可接着女儿又出了两次意外。

　　玄安再次上门，直言威武侯夫妇坚持把女儿养在身边，不但萤草性命难保，侯府也会危机重重。

　　薛思怀无法，这才答应。

　　玄安给莹玉改了名字叫萤草，并安排她与水宛若生活在一处。

　　芝兰苑内，薛莹珠听说这条珠串是玄安法师开过光的，自是深信不疑。她捏着手里的珠串细瞧，果然在不起眼处发现了玄安的落款。

　　玄安自从奉旨在护国寺修行以来，一味低调。这样一条珠串，有银子也求不来。

　　清阳郡主十分推崇玄安，如果把这珠串当成礼物，是相当有分量的。把清阳公主哄高兴了，进宫在太后面前稍微提几句，那么她与何暹的婚事……

　　薛莹珠展开一个亲切的笑容，绕过宽大的书桌，走到妹妹跟前，拉着手，好言好语地商量：“好妹妹，你也知道郡主最爱礼佛，又对玄安大师赞赏有加。姐姐如今境况艰难，举步维艰，多亏得了郡主的赏识，才在都城有了点名声。“

　　薛莹珠说着，用锦帕按了按眼角，”这佛珠如果肯让给姐姐，我这里的东西，紧着妹妹挑，无论妹妹看中了什么，尽可拿走。”

　　薛萤草唱这出戏的目的，就在于给她大姐姐的婚事推波助澜。不要点值当的，薛莹珠便会怀疑她的目的，于是双眼放光道：“姐姐可当真？”

　　“当真！”

　　萤草喜道：“那姐姐便誊一份《秋思琴谱》给我吧。”

　　薛莹珠听了一惊，这首曲谱本来失传已久。好在父亲喜欢收集破烂古书，这才让她得了这首失传的古谱。凭着一曲《秋思》，她在郡主生辰宴会上大放异彩，赢得了郡主的赏识，这才有了美名。

　　如今薛萤草要这本琴谱去做什么？

　　薛大姑娘的猜忌防备全都看在萤草的眼中，她噗嗤一笑，“姐姐别觉得不值，我这儿有个消息也一并说给姐姐知道吧！太后娘娘昨日把何暹招进慈宁宫，说了好一会儿话。姐姐肯定知道，护国公府还有个如花似玉的三姑娘没说人家呢。”

　　薛萤珠心里一沉，她们威武侯府跟护国公府比起来算什么？人家是堂堂一等公，太后本家。万一太后真看中了何暹，就没她们薛家的事了。

　　10个薛莹草加起来的分量也赶不上一个护国公府三姑娘。

　　萤珠马上调转枪头向外，思量着尽快让郡主去求求皇后娘娘的恩典。

　　至于琴谱，誊写的时候串改几处，凭薛萤草的本事，定然看不出来。

　　片刻之后，萤草留下珠串，脚步轻快出了正房。

　　刚到池塘边，就见小丫鬟抱着鱼食罐子，眼珠滴溜溜满是戒备盯着自己。一时兴起，作势要抢那丫头怀里的罐子，惊得对方没头就跑。

　　萤草叉着腰哈哈大笑，清脆笑声在芝兰苑的上方回荡。

　　“二姑娘，笑不露齿！您这样子，叫夫人看见，又该挨骂了！”萤草扭头一瞧，从院子外进来一人，正是薛府的管事嬷嬷，姓杨。

　　萤草忙道：“杨嬷嬷您忙呢，我就去娘那里领罚。”

　　“哎，二姑娘等等！“杨嬷嬷叫停了萤草，便劝：”您啊，如今也大了，行事说话也要有个尺度规矩。每日里混闹成何体统？接着又叹：“如果您是个公子多好，偏生是个姑娘。”

　　这位杨嬷嬷是侯夫人的陪嫁，又是一心为她着想。萤草便好生听着，连连点头。

　　杨嬷嬷交代完了，又道：“二姑娘，您跟我进来，一会同我去前头。”说完拉着萤草又回了芝兰苑的书房。

　　“什么，何暹来了？”

　　“什么，将军来了？”

　　这个时候，姐妹两个倒是出奇地反应一致，这个惊喜来的十分出乎意料。要知道何暹为人骄傲张狂，这么些年对于薛家一直不怎么搭理，更是从未登过门。

　　姐妹二人兴奋过后，心头都浮上一层隐忧。

　　杨嬷嬷点头，“两位姑娘快点吧，随我去前厅。”

　　萤草答应一声，跟着杨嬷嬷走到门口，才发现她大姐呆呆立在屋当中，半步都没有挪动。

　　萤草微叹，拉着莹珠恭贺道：“姐姐大喜，何大将军昨天才回京，今日就来咱们家，姐姐好事将近。”

　　薛萤珠回过神，神色分不清喜忧，拍掉她的手臂，“就你会混说，我这套不是见客的衣裳，烦请等我片刻。”

　　杨嬷嬷自然理解年轻姑娘的心思，等大姑娘进了里间，才问薛萤草，”二姑娘，您也去换套衣服？“

　　莹草掸了下秋色的半旧衣裳，奇道：“我换什么衣服，又不是我相亲！”

　　杨嬷嬷呵呵笑了，二姑娘真是耿直啊。

　　莹草细思片刻，便问：“何大将军来了，有大姐姐相陪，又叫我去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估摸着是怕大姑娘抹不开脸面。多个人，便不算有违礼法。”

　　“父亲……想的真是周到！”莹草嘴角挂了两分冷笑。

　　“其实这门亲事……”杨嬷嬷犹犹豫豫开了口，碰到二姑娘平静悠远的眼神，便改口道：“何大将军高大威武，一表人才，大姑娘好福气！”

　　薛萤草觉得荒诞又好笑，人人都道何暹年轻有为，高官厚禄，认为他是女子良配，真是可笑！嘴上却慢悠悠答道：“大姐姐素有闺名，与何大将军甚是相配！”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杨嬷嬷开始向里屋张望，频频走动，最后道：“大将军怕是等不了这么久，我去看看。”

　　她起身进了里屋，片刻又掀开帘子，朝莹草招了招手。

　　莹草进了卧房，看见萤珠身上穿着一件妃色缂丝折枝梅花立领褙子，月白湘裙。头上发髻也重新梳过，带了一支过年时清阳郡主赏下的金累丝嵌宝葫芦簪，更显华丽温婉。

　　杨嬷嬷陪着笑恭维，“这套很好，衬着大姑娘肤色娇艳，明媚动人。”

　　薛萤珠摇头不语，旁边的丫头翠儿便问：“姑娘可是觉得太素淡了？”

　　大姑娘，“我平日里是素淡惯了，就怕慢待了客人。”

　　杨嬷嬷瞅了眼只带了一只白玉簪子的二姑娘，闭上了嘴巴。可怎奈心里着急，又朝莹草连使眼色，道：“大姑娘挑花了眼，二姑娘帮着选选。”

　　莹草微微点头，又见床铺之上从左到右，依次摆了鹅黄，翠绿，品红三套衣裳，随意指去，“我看鹅黄和翠绿都挺好的，又贵气，又雅致。”

　　不出所料，听过她的建议，薛萤珠快速换上品红衣裙。

　　等她们到达正厅，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为显亲近，薛思怀并没有在正堂接待何暹，而是选了他日常舞文弄墨的小书房。

　　三人走到门前，刚要进去，就听薛思怀的声音问：“何世侄立下丰功伟绩，如今也该成家了，毕竟你们年记也不小了。”

　　几人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按规矩，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女孩家又是面皮薄，听到与亲事有关的话题，都应退出暂避，等待合适的机会再进去。

　　薛莹珠先前走在最前头。此时，她稍犹豫了下，便往前踏出两步，身子几乎贴住了房门。

　　薛萤草与杨嬷嬷对视一眼，只能跟着站住了脚。她家大姐姐就是这般女子，所有礼仪道德，不过是拿来约束他人的。所以她跟何暹，真是相配。

　　里面又一道清越温和声音答道：“小侄也是身不由己。昨日刚才回京，在乾清宫交了差事，还没跟皇上说几句话，就被太后招到慈宁宫，问我可曾见过护国公府的三姑娘……”

　　听了这话，门内门外，所有人都是一惊！

　　这话的意思明明白白，护国公府有意与何家联姻。而且就算不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她也是极其认同的。只要一道懿旨，就算何暹与薛莹珠有了婚约，也可不作数。

　　这里面最为震惊的还是薛萤草，她如坠冰窟，浑身轻轻颤抖。

　　难道这一世这才还是来不及？

　　方太后一向心狠手辣，如果何方两家婚事已经板上钉钉，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薛家全身而退。万不可让方太后以为，薛家挡了她重掌大权的路。

　　恍恍惚惚之间，她又听到何暹说：“……我哪里见过什么三姑娘，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是跟薛家定了亲的。一心只等着姑娘及笄完婚，不巧的是我又去了西南。“

　　这是在表衷心？

　　薛思怀被这两句话煽动，声音明显有些激动，“太后娘娘应该也知道，咱们两家的婚约由来已久，怎可做拆人姻缘之事？”

　　薛萤草的心肝儿发抖，我的亲爹啊，你长长心吧！在何暹面前怎能乱说。万一今后何暹真成了方太后的侄女婿，咱家的爵位恐怕又要再降一级了。

　　萤草不尴不尬地站在门外，干着急没办法。

　　“只是，小侄如果冒昧向薛家提亲，只怕中途被一道懿旨打乱，到时不但亲事不成，还毁了姑娘的清誉，小侄实在于心不忍。”

　　这么明显的退亲说词，她爹要是聪明的，就应下来！您的未来女婿要攀高枝去啦！先说两句好话小心翼翼送出去，咱们再缓缓打算。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