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绛尔

42、第四十二章

　　之前的长途跋涉，令越溪第二日起晚了一些。当他敲开叶飒飒的房门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踅身出来，院内院外找了一圈，不安的情绪渐渐攀升心头。

　　这个傻子，不会就这么走了吧？

　　刚从厨房出来的越平玉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笑着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的儿子，“谁让你不承认来着，现在追悔莫及了吧？”

　　面对自家娘亲的调侃，越溪显得不大乐意，“娘，您别拿孩儿打趣了，她到底去哪儿了？”

　　“唔，好像往村前走了。”他这么看重她，越平玉倒是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我让小甲跟上去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愿如此。越溪此刻的心情快要比这天还阴郁，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给自己找罪受，明明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过下去啊。看不见她时，他又开始变得理智起来，那个被困在无限杂思里的人仿佛不是他。他在门口趑趄着，心中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他清醒却煎熬，最后下定了决心似的，从旁边拿了把伞出门了。

　　小渔村埋在低矮的浅绿间，沿着主道一直往前走，经过几户普通渔民的家门，踩上柔软潮湿的沙地，终于看见那道瘦削的身影了。

　　小甲见他来，非常识趣地离开了。他撑开伞，走到她身旁，将另一半空间给了她。

　　天上在飘着蒙蒙细雨，如丝絮似的，剪不断理还乱，既不停又不爽快点来场大雨，生生拖着十分的没意思。

　　“越溪。”叶飒飒好像知道来的人是他，出声唤道，“这是我第一次见海，它是不是很深？”

　　他没去细究她的说话方式，只专注回道：“很深很深，至今还没有人敢下潜到最底部。”近日天气多雨，连海的颜色都变了，失了以往的清爽，同这天一样灰蒙蒙的。

　　她闻言忽然皱了一下眉，轻声说：“那人走进去，就再也找不到了。”

　　“是的。”越溪侧过脸看她，她睁着眼睛，眸子里似乎有道微弱的光芒颤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看花眼，“叶飒飒，不管你想什么都好，就是别想着去死。人一死，连最小的希望也没了，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吗？”

　　她不想死，但她更不想日夜活在那天的噩梦中，她的力量太过微末，怎么都逃不脱这逐渐狭隘的困境。她不愿拖累他，所以去死是她目前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

　　她不说话，越溪却深切地感受了她的绝望，一向能言会道的他犹豫起来，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道：“别忘了，那些伤害你的人还活着，你死了，他们不会可怜你。”

　　叶飒飒扇动了一下双睫，她紧紧攥住手，以疼痛来清醒自己。越溪说的这句话，无疑给了她喘息的希望，像是困境中间裂开一丝小缝，她循着那缝艰难求生。

　　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她终于感到一丝冷意，“你说得对，我不想让他们开心。”扯开嘴角强笑了一下，她看着眼前不甚清楚的海面，波涛翻滚着，“至少，老天爷肯把眼睛还给我了。”

　　越溪颇为惊喜：“你能看见了？”似是为了验证真假，他特地站到她的正前方，“那你看看我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

　　她看了看他的衣服，有些不确定颜色，“灰色？”

　　他皱着眉低下头看了一眼，咕哝道：“明明是银白色……”

　　不管到底是什么颜色，越溪的心情总算不那么阴郁了，他的变化被越平玉悉数纳入眼中。她说不上来开心多一点还是担忧多一点，越溪自记事起便十分的聪明懂事，很多东西不用她多教，一点即通。她伤心时，他会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哪怕当年他爹离开，他也不曾哭闹一句，只躲在门后偷偷望着他爹的背影，小小年纪却将是非黑白看得一清二楚。

　　他越这样懂事，她便越疼爱他，甚至能毫不犹豫地为他付出生命。如今，他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她希望他开心，又害怕他受到伤害。她怕自己过去那些不好的事情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他，最开始萌芽的爱情是很甜蜜的，一如陷阱般，引人无头无脑地走进去。行至中间时，许多隐藏的问题便会暴露出来，哪怕克服了它们，总会有其他的新问题冒出来。

　　她和那个男人就是因为克服不了困难，才会走向尽头的。

　　她又想起叶飒飒，模样她是满意的，性情不大了解，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她觉得，能被自家孩子看上的姑娘，一定是温柔娴静，蕙质兰心的，可她瞧着那姑娘，总觉得不太对。

　　叶飒飒并不知道越平玉是如何想她的，自从那日海边回来之后，她的心境已经有了点改变。死灰般的心重新恢复跳动，她刻意不去想那些事情，只专注于眼前，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应该要去找点事做。

　　她打开房门走出去，雨后初晴，天上的阴翳尽皆散去，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格外安心充实。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细小的奶猫的叫声，她心念微动，循着声音来源找过去。穿过走廊，她来到厨房外，确定声音是从这里发出的之后才迈步走了进去。

　　虽是红尘气息浓郁的厨房，但这里被越平玉收拾得井井有条，一眼望去，并不显杂乱。她看见越平玉蹲在火盆旁不知在弄着什么，自觉这样擅进不好，正欲退出时，忽听她唤她：“别愣在门口了，过来帮我一下。”

　　叶飒飒不过犹豫一息，很快便走上去。待离得近了，她才发现有只黑色的母猫带着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躺在这里，它们的身下垫着一些暖和的棉絮，旁边燃得正旺的火盆给它们带来了最迫切需要的温暖。

　　“刚出生的猫崽子傻，眼睛没睁开，连奶水都喝不到。”越平玉边说边把一只在原地徘徊的小猫送到母猫的乳｜房下，等它喝上了才松手。

　　她有样学样，也轻轻地掂起一只小猫，但它实在是太弱小了，柔软的身体不堪一握。小猫被她拿起时发出可怜又无助的叫声，引来母猫抬头回望，她赶紧找个没猫喝的乳｜房将它放了下去。脆弱的生命终于离手，她如释重负般吁口气，转眼便见母猫不善地盯着她。

　　“它不认识你，以为你要抢它崽子呢。”越平玉伸手摸了摸母猫的脑袋，给它挠腮挠下巴，伺候舒服了，它又躺下去了。她笑着收回手，继续看着下面正在努力喝奶的小猫们，“糖块儿刚被越溪送回来时，跟我也不亲，我就不服气，天天给它喂鱼喂好吃的，好不容易亲了吧，没想到它送给我这么大一个礼。”

　　叶飒飒一时想不到什么要回的话，她便又接着说道：“新生总是叫人惊喜的，以前的一切，不论好与不好，错与不错，都随着轮回过去了。”

　　叶飒飒不知这世上有没有轮回，她低头看着那些幼弱的小生命，内心渴求着从它们身上汲取到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