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绛尔

41、第四十一章

　　越溪从客房中出来时，越平玉还未睡觉，正在院子里收拾编织好的渔网。明明已经入冬，她却还穿着单薄的衣裳，两袖轻挽，露出细瘦的手腕来。他看着看着不禁轻叹一声，既心疼又无奈。

　　“那姑娘睡了？”她边问边弯腰扯起一张比较厚重的网，想将它卷起来，又嫌其太重，“臭小子，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来帮帮你老娘我！”

　　他听话地走上去帮她把渔网一张张卷好，放到屋檐下，以免被雨水浸湿。他举目看了看四处堆放着的渔网，到底还是忍不住说道：“找点别的事做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干这活？村民们用得上这么多渔网嘛。”

　　越平玉收完渔网也不进屋，仍站在院子里编网，“我就是太无聊了，必须得找点事，你管他们用得上用不上。”她同他说话的时候，手上动作不停，十根纤纤细指灵活地将细麻绳打成结，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套，“说起这个，如果你愿意留在这里陪我住着，那你娘我应该就不会太无聊了。”

　　越溪面上无情无绪，心中猛摇头，让他一年四季都待在这个没有红尘气息的地方，他是万万不肯的。

　　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越平玉开了话匣子便歇不住，“你说说你，距离上次回来中间都隔了多久啦？平时信也没几封，连这次回来都悄么声的，也不提前通知我。“她手上拎着绳子，转头看了身后的房间一眼，压低嗓子道：“还给我带了个未来儿媳，我说你这孩子，一贯没声没响的，办起这事来倒是雷厉风行。”

　　听见未来儿媳四个字眼，越溪的心猛跳几下，眼底聚起小小的惊慌，也望向旁边那黑黢黢的房间。明知里面的人已经睡了，他还是有些紧张，“您认错了，她才不是呢，一个普通朋友罢了。”

　　他这副模样，反倒叫越平玉起了一丝促狭之心，“普通朋友可以有很多，但特殊的人只能是一个。”再多的她不愿说了，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他在想什么她多少也知道一些。自他在外闯荡这些年，能被他带回家的只有房间里那一位。

　　“孩儿倒是想尽早见一见这位特殊的人。”越溪不知是逃避还是不想在她面前露出弱点，表现得十分嘴硬。

　　“不说就不说吧，你自己心里有主意就行了，别辜负人姑娘。”眼见原本如飞丝般的细雨愈发急密，越平玉索性收了渔网，留至第二天继续编，“好端端的，怎么又不想经商了？”

　　“孩儿累了，想换另外一种日子生活，不然这人生太无趣了些。”他极为随意地伸了个懒腰，掩嘴打了一下哈欠，连日来的奔波，已叫他很是疲乏。

　　越平玉放下渔网，见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我才懒得管你呢，只要你饿不死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对于钱这种粗俗又很管用的东西，越溪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还是挺有钱的。

　　叶飒飒做噩梦了。

　　她梦见自己的身子在飞快地往下坠，周围是漆黑一片的，她会掉在哪里也无从可知。但她似乎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连恐慌的情绪也没有，唯有无穷无尽的迷茫围困着她。黑暗又像是会涌动的软质物，慢慢地靠近她，缠上她的身，将她由下至上逐渐吞没，她大口呼吸，仍然避免不了溺毙的危机。她开始恐慌，想要呼救，意识却越来越混沌，转眼的工夫她便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到处都是喷发的岩浆和怪石，奇怪的是，她感觉不到火燎一般的温度，身上甚至有些冷。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听到一阵悲切的惨呼，她觉得很熟悉，忙收敛心神寻找声音来处。原来，下面流动的岩浆中间还矗立着一方平台，她看到好多人站在平台的四周，注视着中间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的男人，他旁边守着一名执斧的刽子手，像是在等待时机准备行刑。

　　叶飒飒趴在地上，想要努力看清那人的面容，无奈距离过远，她绞尽脑汁也没有办法。忽然，那刽子手举起了手中的行刑斧，朝底下的人头砍去，那跪着的人停止悲呼，终于抬起头来。他似是知道她在这里一般，许久未见的容颜苍老许多，接触到她的目光时，缓缓绽开一抹饱含宠爱的笑意。

　　笑容还未彻底绽放，头颅便顺着地面滚入橘红翻腾着的岩浆。

　　“爹！”她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失控一样就要往岩浆里跳去，身后突然出现一双手将她紧紧抓住，拖了回来。

　　是鸣雀。他冷冷地瞧着她，星眸不再璀璨，满是快意与恶毒，“你爹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没有他，药王岛不会出事，我爹也不会死。他该死，他才是最该死的！”

　　“不是！不是！”叶飒飒既害怕又生气，用尽全身力气去打他推他。他忽地不动了，任她推打，她的手往前狠狠一送推了个空，再定神一看，哪里还有什么鸣雀，一切都是她的噩梦罢了。

　　她喘了几口粗气，拥被坐起来。她入梦太深了，背后已然濡湿一大片，顾不上擦汗，只攥住冰凉的双手，她仿佛还深陷在刚刚的梦境里，无法自拔。这种事情她没法再经历一次，恐惧到甚至连觉也不敢睡，就这样坐在黑暗里。可是，脑子里那些记忆仍然十分清晰，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跳出来叫她看，不知疲倦。

　　她有点不明白该怎么办才好，头痛欲裂，她气的拿手去拍头，不想让它们出来。她非常排斥它们，更加无法直视，她憎恨自己，憎恨那些在世上制造出恩怨情仇的人，他们不该掌管这么多人的生死。

　　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是要爆炸了一样。叶飒飒不禁想到，她若是死了，是不是就能彻底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