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绛尔

30、第三十章

　　这天本该是个好天，上午出了暖和的太阳，温度宜人，谁料刚过午饭点，又渐渐变得阴沉起来，刮起了一阵妖风。苍竹从二楼屋檐翻身进屋的时候，这座房屋的守门人正好小解完从下方路过。

　　他年纪有些大了，眼神不太好使，刚刚有个什么东西从上面经过，他也没瞧清楚。他定住身形仔细地看了看上头，揉一揉双眼，什么都没发现，倒是有只不怕冻的鸟扑棱着翅膀从屋檐下飞了出去。他拍拍自己混沌的脑袋，倒是没多想，按照原路返回了。

　　屋里，苍竹躲在窗户后看着下面那个守门人，直到他离去他才安心地关上窗户的缝隙。这里似乎是原主人拿来当书房的，没人住了之后，这里头的书统统被撤掉，剩下的书架柜子全都落满了灰，散发出一股陈旧的味道。这是他第二次过来，因为带他过来的人正在这里等他。

　　“娘。”他走到书架旁边，看着那个身裹黑袍，背对着他的人喊道，声音恢复了正常。

　　“你太心急了。”黑袍人语气冷漠，身体绷得笔直，她在告诉她的儿子，她现在很生气。

　　“我知道，是我冲动了。”他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对方听到，“我只是……”

　　“只是很担心她？”说到这处，黑袍人幽幽转过身来，抬手摘下帽兜和面巾，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脸，若时光倒流二十年，必定是个娇媚多姿的美人。可惜世事无常，总有太多变故发生，她的眼神早已不复温柔，在厄运的磨练下，只剩满目阴冷荒凉。

　　杨韵冷冷一笑，“你我母子二人落得这般下场，你忘记是谁的错了吗？药王岛一夕倾覆，你爹惨死，药毒二经至今还流落在外，你难道也忘记了吗？！”

　　她的话字字诛心，苍竹不禁用力捏紧双手，沉声道：“孩儿岂敢忘，娘所说的每一句话孩儿都牢记在心。”

　　“你若是还记着我的话，之前就应该一剑杀了她，而不是留着她活下来威胁我们。”杨韵望着对面默不作声的儿子，心知自己戳到了他的软肋，“你真是和你爹一模一样，冰雪面孔菩萨的心肠，当初狠一狠心，这些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她的儿子像是被点了穴道般，一言不发，她轻叹口气，说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这是什么意思？苍竹心生不妙，他抬起头不解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娘，“她……如何了？”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来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杨韵闻言阴森森地盯着他，几乎咬牙切齿：“她差点就破坏了我们的计划，害死了你，你说我要如何对待她？！”

　　所以，她杀了她？

　　他的身子一软，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气，他无力抬头也无力说话。他的心情陷入一片死寂，说不清痛苦还是释然，他只是暂时还无法接受心中突然出现的空缺。

　　“你现在的模样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杨韵冷嘲道，“一个女人而已，值得吗？她配不上你对她的付出。”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嗓子，一向平稳的声音此时却出现了裂痕，“可我喜欢她。”

　　“你真是疯了！”杨韵越过他，走到一排搁置摆件的架子前，转了一下已经落灰的笔洗，紧跟着房间里传来机关的响动，架子旁的石墙忽然缓缓打开。她侧身冷淡地看着惊讶的苍竹，“她的命我暂时留给你，但绝不会有下次！”

　　原来她还在。

　　他既惊又喜，正欲进去看一看她时，又听杨韵道：“我给她喂了药，一段时间内她无法恢复武功，怎么处置她你自己看着办，我要离开一阵子，三叶城这边就交给你了。”

　　苍竹按捺住复杂的心情，“谢谢娘。”

　　杨韵戴上面巾和帽兜，不再看他一眼，打开窗户飞快地离开了。

　　他知道她很生气，但他现在显然顾不上那么多，他穿过石墙轻轻合上它，怀着小心忐忑的心情往通道深处走去。通道幽暗，他极快的适应下来，走到了一间石室前。石室外没有门，可以一眼看见里面的情况，顶上凿了几个小洞，作透光之用，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他看到了坐在墙边的叶飒飒。

　　他甫一进门，她便开口问道：“是鸣雀吗？”

　　他先不答话，径自走到石室中央的圆桌前，吹亮火折子将蜡烛点燃，似乎是嫌亮度不够，他多点了一根。

　　叶飒飒抬起头，透过杂乱的发丝冷冷地瞧着他，“这就是你的目的，将我打晕，囚在这石室中？”

　　暴露在光亮之中的她格外狼狈，发丝杂乱，净白的额头上添了块已经结痂的伤口，她身上穿的夜行衣也破了几处，露出里头的中衣。似乎是发现他在打量她，她轻哼一声，收了一下脚，带动了束着脚踝的脚镣。那脚镣一头锁在她这里，一头锁在墙上的铁环内，限制着她的行动。

　　“看到我这样，你满意了吗？”她的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看着她被脚镣磨破的裤管，黑色不显色，但若是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到一片凝固的深红血迹。她这么固执，一定和它抗争了很久吧？

　　“让我看看。”他抬起手想去摸摸她额头上的伤疤，还未靠近就被她用力打开。

　　“畜生！”

　　她这样对待他，他一点也不生气。他解开面具，露出一张伤痕纵横的脸，修长的手指又在发际处细细摸索，少顷，那张受伤的脸便被他撕了下来，扔在一旁。

　　叶飒飒已经不想记起有多久没有看过这张脸了，当她再度看见时，她却觉得恍如隔世，从前的如玉少年到底是变了。他成熟了很多，气质变得陌生，唯有眼里的一些东西还算熟悉。

　　“你不是一直想找我吗？我就在这里。”撕掉脸上的伪装，能跟她以诚相待，鸣雀忽然感觉轻松多了。不管她怎么恨他，他都不会放弃喜欢她的。

　　“若是有剑，我还会毫不犹豫杀你的。”

　　“我知道。”他无奈地笑了笑，“无论如何你都想杀我，但我却不想死，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

　　叶飒飒此时此刻十万分不想看到眼前这张脸，她闭上眼睛，咬牙切齿：“人在做天在看，你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报应的！”

　　“好，我等着。”他捡起面具站起来，面色如常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离开了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