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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因缘 ...

  •   天枢的这十八年过得很是悲惨。

      他娘在生他时便难产而死,因着月份不足,他出生时就甚是孱弱,就连那哭声都犹如猫叫,直让人心疼。他爹一人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可家里太过贫穷,实在是请不到奶娘,街坊邻里瞧他可怜,便将平日里的谷物匀了些出来,熬成米糊喂给他吃。

      可这样粗糙的吃食终究折损了他的肠胃,累得他缠绵病榻,那些个江湖郎中都吹着胡子断言,他已是药石无医,叫他爹早日备好棺材。

      他爹闻得此言,竟头回在人前落了泪,抱着襁褓中的他,发了疯似的跑遍了整个城里的药铺,得到的却仍是一样的答案。幸得那路过的修士怜悯,用术法治好了他,并留下了这块玉牌,说是他天生魂魄与肉躯不匹,唯有踏上修仙之路,方可保住性命。

      这些事情发生在他记事前,他虽不知晓,却因着对门的陈大娘经常在他耳边念叨,让他知恩图报,于是他便不知不觉地记了下来,即使他一直觉得,这位年过半百的大娘似是沉迷在那位修士的美貌中无法自拔,因此才胡言乱语。

      “大娘大娘,那修士模样生得如何?”
      “自是俊美非凡。”
      “像南平巷口的张天师那样?”
      “……”

      那时他尚且年幼,对于美丑之分尚还处于懵懂时期,所以一直以为留着山羊胡子,骨瘦如柴的人便可称之为“俊美非凡”,直至十岁那年见陈大娘倚门痴望着打马而过的郎君,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唇红齿白才算“俊美”。

      于是他便时不时地会幻想,救了自己性命的修士,会是何等的道骨仙风。

      后来,他爹在跑商途中遭了山贼,连尸首都没留下,那商会赔了他十两银子便算了事。丧事办得极为简单,破旧的柴门外悬了两盏白灯笼,堂中放了一口空棺材,周围是前来吊丧的邻居哭天喊地的嚎啕,他呆呆地跪在蒲团上,悲痛过后,空余迷茫。

      从此这世间,真的只剩他一人了。

      不知从何时起,周遭的人开始对他指指点点,说他命里带煞,克死了亲生父母。

      开始时,一些人还会护着他,并告诉他,不要放在心上。可这样的风言风语却愈发盛行,当初待他好的人也渐渐疏远了他。至此他方才明白,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长久不得,外人如是,爹娘亦如是。

      为防再碍他人眼,也为了自己的耳根能清静些,他揣上那十两银子,踏上了去往太微天门的路。陈大娘曾说过,那修士留了话,若来日他欲修仙,便持玉牌拜入太微天门。

      他并未多想,那时的他只是走投无路罢了,只要能混口饭吃,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经过一年的跋涉山水,他终是到达了太微垣。当那巍峨壮阔的天门伫立眼前时,他回望脚下,竟才觉自己已身处群山之巅,俯瞰苍茫大地。云雾翻涌,宛如百川汇聚,吞吐日月。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修仙有了兴致。

      待他要踏足天门内时,便被守门的道童拦了下来。许是看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那道童眼中满是不屑,却在见到他递过去的玉牌时浑身一抖,立即点头哈腰起来,态度甚是恭敬。

      他并非什么都不懂,人情世故,他早就领略了太多,于是他当下便知晓,当年救他一命的修士,地位定是不俗。

      “既是玉衡师兄举荐之人,定有过人之处,请小兄弟随我至濯缨堂。”

      他目不斜视地跟在那道童身后,心里却已把他方才的话琢磨了七八遍。

      玉衡……原来恩人的名字竟如此好听……

      这般想着,他一路都神游太虚,这天门内的清幽之景,竟未曾入眸。

      及至濯缨堂,那道童便将他引入一间雅室,亲自斟了一盏温茶递予了他,并轻声说道:“小兄弟便在此地稍作休息,待我禀告了上面后,再作安排。”

      他颔首称是,目送他离开。约摸是等了两三个时辰,纵是天枢再如何的心性坚韧,也难免开始心烦气躁起来。他放下被捂热的茶盏,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却又有些踌躇。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原先那道童逆光而立,可面上为难的神情却一览无遗。

      “上面传话下来,玉衡师兄说,先让你在景铄域历练一番,待境界到了筑基期,便再去寻他。”

      百年前,九重天曾发生过一次“杀破狼”三星交汇之劫。北斗七君中的贪狼星君、破军星君与南斗六君中的七杀星君叛出,凭借诛仙剑阵重创周天星斗大阵,导致三界山河动荡,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最终,天帝东皇太一携了其余的星君,共同诛灭了叛徒。

      可经此一役,随洪荒一起寂灭的巫族魔种竟重现人间,藏匿在凡人甚至修士体内,可肆意操纵这些人的行动,待到魔气将肉躯与魂魄悉数侵染时,这些身中魔种之人便成了真正的魔物。

      为防止自己沦为魔物,或者被魔物袭击,许多人纷纷踏上了修仙之路,以求自保。于是在这千年间,凡界的各个修仙门派愈发壮大,其中最广为流传的,当属“三陵九州”。三陵,即为太微天门、合虚山濮阳家和五十年前惨遭仇家灭门的枕汾阁。九州,则是拂云州、明启州、空桑州等九个盛行修仙州郡的统称。

      既为“三陵九州”之首,太微天门自有其独特之处。它坐落于太微垣之上,此处灵气纯净充沛,可助万物调养生息,所以曾奉行天道之意,孕育出四位北斗星君,之后更有天帝赐下上古驱魔咒,自此名扬天下。但太微天门并未以此欺压其他门派,反而将驱魔咒公诸于众,号召凡界修士除魔卫道。如此大义,直教天下人无不叹服。

      威名既已远扬,麻烦也便接踵而来。无数的修士挤破脑袋都想进入太微天门,潜伏于暗处的魔物也蠢蠢欲动。于是,太微天门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能入天门修仙者,需有天门内声名在外之人的举荐,并且自身资质定要极佳。

      当然,这样的规定不过是明面上的东西,若天门中人当真恪守,那道童在见到玉牌时,也不至于狗腿到那般程度,这便说明了,举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像他这般穿着寒酸之人,肯定是无法通过特殊手段拿到“通行证”的,既能获得举荐,必定深受器重,那道童便以为能从他身上捞到点儿什么好处,于是才表现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一开始,天枢的想法的确如此,只是当道童的那番话落于耳畔时,便如一道惊雷,彻底将它震碎。于是,他愣住了,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景铄域怎么走?”

      这次换道童呆愣住,似是没想到天枢竟会先问这样的话,但他旋即便定下了心神,拱手回道:“景铄域为天门五域之末,位于西南一隅,初入天门的弟子的起居修行皆在此地。”说罢,他自袖中掏出原先的那块玉佩,双手奉到天枢面前,又接道:“师兄特意叮嘱过,让你将这四芒令牌收好。”

      他转眸看了看玉牌,也未推辞,伸手接了过来,揣到了怀中,然后回以一礼:“多谢。”

      之后他便随了那道童前往景铄域,除了最后的道别,两人一路无言。

      他当时想的是,这道童尚能和颜悦色地为他引路,已算是仁至义尽了,能不能说上几句话,已经不重要了。他那时更在意的是,那位名唤玉衡的修士明明盼着他修仙,却在他入了天门后又对他不闻不问……这样的想法委实与他平日里万事皆不在意的性格大相庭径,可他就是忍不住地会去想,仿佛陷入了一场迷局,除了破开,别无他法。

      刚到景铄域时,他的资质的确是同期的孩童里最为卓绝的,无论是真气的凝聚还是术法的修习,他都学得极快。

      可当他第一次试图突破炼气期时,却因着真气耗尽,而出现了魂魄离体的情况。他本来还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是功夫不到家,筑基失败而导致的后果。可自那之后,每当他的真气耗费得稍微多了点儿,他的魂魄便会抽离身躯,而那段时间里,他只能等待魂魄自动归体,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看见他的魂魄!

      按理说,修仙之人已具备了辨别妖魔鬼怪的目力,除了无法探明比自己修为深厚之人的身份外,基本能一眼识破非常之物。

      他也曾怀疑是否是因为周围的同门修为比自己低,所以才看不见他,因此他特意游荡到那些金丹期修士的面前晃悠,可结果还是让他甚是失望——那些个金丹期修士皆一脸坦荡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于是,他只能去寻找其他的解决方法,可他翻遍了所有的典籍,也未曾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这三年间,他便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师弟师妹迈入筑基期,被其他四域的域主收归门下,成为天之骄子,而他依旧停滞不前。说不羡慕是假的,但他羡慕的,不是能在修仙路上走得更远,亦不是能得到长辈的赞赏,而是能达到筑基期这件事,仅此而已。

      他想见一见玉衡,见一见陈大娘口中那个霁月风轻、淡漠出尘的修士,见一见那个救了他,却又不管他的人。

      他依旧记得,在刚到景铄域的某个夜里,他偷偷溜出天门外,想采些疗伤的药草。那时众人皆道他是修仙的奇才,却不知那虚名背后,靠的何止是“天资”二字。他的盘缠早就在来太微天门的路上花光,而景铄域每月拨给他们的分例,显然不够他用来买疗伤药,于是他只好到山里去找,自己调制一些。

      夜风习习,云遮月颜,枝头上稀疏的柯叶化为碧弦,在万籁喑然中轻拨妙曲。而靠在门柱旁的两个道童,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地传来。

      “玉衡师兄竟将四芒令牌给了他?”
      “嘘!你小声点儿!”
      “那令牌可是身份的象征,五位域主都一直带着,从不离身,怎么他偏偏就给了别人呢?”
      “唉……我也不知道啊,明明之前说的话都未表现出半分上心的意思,可转眼又让我把令牌交给那人,你说这……害得我根本拿捏不清其中的度,只能不咸不淡地招待那人了。”
      “师兄!那可是四芒令牌,是仅次于域主五芒令牌的存在啊!你竟这样把人家打发啦?”
      “别提了!我现在越想越后悔……”

      天枢站在树荫下,衣袍在风中鼓动,将双肩的轻颤掩了去,只剩挺得笔直的身姿。

      他突然便明白了,原来他曾有所改观的人心,依旧不过如此,可他却并未有丝毫的失望,相反,这是自他爹死后,他头一回感到温暖——表面上对他漠不关心,实则却将最要紧的物什交予了他。

      所以,他一定要筑基,一定要见到那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首日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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