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撩灰飞烟灭》怅晚

3、心事

　　自那天之后，曾桡就再也没找过天枢的麻烦，许是对玉衡的身份有所顾忌，又许是在暗中策划着什么，他不愿多想，毕竟像这般清闲的时候可少有得紧。

　　对于被曾桡发现软肋一事，他倒也不甚在意，那日见曾桡能凭空祭出法器，他便知晓，曾桡怕是成了哪位域主的弟子了，倘若曾桡将此事告诉了那位域主，那位域主难不保会对他的怪异产生兴趣，这可是曾桡最不能容忍之事，而他相信，曾桡还没傻到这般境地。

　　这日，天枢翘着腿倚在树下乘凉，手中翻着一本已是残破不堪的书卷，当传信的琉璃鸟停驻在他肩头上时，他竟毫无知觉，依旧看得津津有味。琉璃鸟用喙啄了啄他的脸颊，他这才反应过来，伸出食指点了点它的头顶，一道沉稳的声音骤然响起，与此同时，琉璃鸟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如得此信，速至赋音。”

　　他叹了一口气，合上书卷站了起来，随意掸了掸被压皱的衣角，抬步向赋音楼的方向走去。

　　赋音楼，顾名思义，是景铄域乃至整个太微天门中少见的寻乐之地。虽说修士大多清心寡欲，却也不乏附庸风雅之人，琴棋书画，无一不是他们的消遣方式，于是这赋音楼便逐渐成了天门中最为繁华的地方。这便是曾桡为何想把他绑到赋音楼上挂着的原因，只要人一多，任何事情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开来，更何况是无衣物蔽体这种丑事。思及此，他突然有些后怕，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方一踏入这座雕栏玉砌的楼中，他就险些被浓郁的香粉味给放倒，若非及时屏住气息，他真怕自己的魂魄又会离体。

　　“沈秃驴怎么会选这种地方？”他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道。

　　极为小心地避过了无数的美人关和玉面郎后，他终于循着景铄域域主沈景晗的气息站到了一间房前，未曾有半分犹豫，他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连门都不敲，你可懂礼数？”

　　说话的是一个坐于上位的中年人，他身着一袭青色的长袍，衣襟与袖口处绣着飘逸的流云纹，看起来甚是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唯有一绺由一条纯白的发带捆住。本应是淡泊脱俗的装扮，可落在那人身上，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看着眼前人的脸色因扑满了厚厚的脂粉而显得惨白，天枢嫌恶地掩了掩鼻，冷嗤道：“老瓜刷绿漆！”

　　那人眸光一凛，拍案斥道：“这是一个弟子对域主应有的态度？”

　　他盯着沈景晗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旋即收敛了眼中的鄙夷，无比诚恳地回道：“天枢失言，沈域主分明是宝刀未老。”

　　“行了行了！你小子话头里就别夹枪带棒了，真当我听不懂？”沈景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顺便狠瞪了他一眼：“真没眼光，这一身行头可是我专门找人按着玉衡平日里的穿着做出来的……”

　　天枢倒茶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险些溅了一身，他忙垂下头，掩去了眸中闪过的暗芒。

　　“你说那些个女修，既然都半只脚踏入了仙途，就该好好修身养性，竟还死皮白赖地缠着别人。还有那些个小白脸，不过是空有皮囊罢了，要说内涵，那肯定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才有。”沈景晗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茶盏，昂首将茶灌入喉中，抬手抿了抿嘴后忿忿不平道。

　　他眼角一抽，面无表情道：“是你，不是我们。”

　　沈景晗瞟了他一眼，咧嘴笑道：“得了吧，照你现在这修为，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就该谢天谢地了，难说以后你还得靠我隔三差五去你坟头上除除草呢……”

　　闻言，天枢转眸看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若有那一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只觉后颈一阵发凉，浑身不由地抖了抖，声色不动地朝另一边缩了缩。

　　天枢不以为意，放下茶盏后正色道：“说吧，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沈景晗也变得正经起来，严肃地说道：“玉衡去合虚山已有五载，不日便要回天门，可掌门却接到暗报，说是事情恐有变数。”

　　他眉心一蹙，忙追问道：“此话怎讲？”

　　“不久前门中有人捉到一个魔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据说玉衡回来的途中，那边会派魔种去刺杀他。掌门下令，让每个域主挑选一名得力的弟子前去接应，以防万一。”

　　“所以你选了我？”天枢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

　　沈景晗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赔笑道：“虽说你只是个炼气期的，但论起本事来，五个筑基期也抵不过你一个啊……”

　　天枢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起身抬脚就走，却又突然僵在了原地，全身动弹不得。他脸色一沉，却又骤然轻笑出声，声音携了几分魅惑，却又潜藏着危险的气息：“沈域主打算逼我就范？”

　　沈景晗叹了口气，极其郑重地说道：“玉衡是太微天门，甚至是这尘世间上千年来都未曾有过的不世之材，他日掌门渡劫飞升，他也定要成为下一任掌门，因此，他的死活，关乎太微天门的盛衰。你也许会想，他那般厉害，何必再要人去接应？天枢，慧极则伤，强极必辱啊……这天地间超凡的大能，哪个的仙途不是曲折坎坷？要么命丧人手，要么陨于天劫，能飞升九重天的，寥寥无几……你以为，我真忍心把你派出去？”

　　他顿了顿，行至天枢面前，目光如炬：“那四位域主的地位本就在我之上，我舍不得自己的弟子，他们便舍得了？若非掌门还算是个明事理的，跑这一趟的五个名额可全都要落到我们景铄域的头上了……我能做的，不过是让另外四个是其他域里筑基期以上的弟子，这样，即便你们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你便只用顾好自己即可，别人也无法说你什么。”

　　闻言，天枢沉默不语，面上却是有了松动。

　　沈景晗摇了摇头，挥袖撤下了缚住天枢的禁制，闭上眼转过身去：“这事到底是强人所难，你若还不肯去，我也不会拦你……你自己决定吧。”

　　“我去。”

　　沈景晗大喜，忙又转了回来，正欲开口，却被天枢打断：“不过待我回来后，你那个月的分例得全部归我。”

　　他皱眉想了想，终是一咬牙，狠下心来说道：“成交！”

　　待天枢心满意足地离开时，沈景晗幽怨地盯着他的背影，欲哭无泪道：“我这域主当得可真够孙子！”

　　出了赋音楼，天枢便独自行至一处人烟罕至的幽径。碧水浮汀，潋滟尽一方天地，小潭旁的石楠零零星星，如巧缀于美人鬓发间的簪花。这样秀美的地方，空气中却飘荡着一股子焦香味，他突然就想起了从前。

　　他第一次见到沈景晗时，是来到景铄域的那天，那时他端坐在高台上，他匆匆看了他一眼，便行了跪拜之礼，垂首聆听他的教诲，虽然那软绵无力，毫无起伏的声音令他险些昏睡过去。若非之后他因晚膳未能果腹，偷溜进庖房里觅食，也不会撞见这位域主的真识面孔。

　　不同于人前的光彩照人，此时他双手抱着一只叫花鸡，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是惊讶于他这个不速之客的闯入，昏暗的烛光除了衬得他愈发的油光满面外，还让他那光秃秃的头顶闪闪发亮，他的袖口上亦沾满了油渍，整个人如同刚从油罐子里捞出来一般。

　　“你……前几日新来的那个？”

　　倘若沈景晗当时没有说话，天枢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将眼前这个秃顶、邋遢的人与太微天门的沈域主等同起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算是修士中最不正经的了，却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比自己更不正经的老不正经！

　　于是，他甚是恭敬地行了一礼，笑眯眯地威胁道：“沈域主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您的这副尊容，就将这只鸡分我一半吧。”

　　思及此，他轻笑出声，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因一只叫花鸡而投缘，成为忘年之交，他们恐怕是这天地间的头一对吧。

　　他承认，他生性凉薄，若妨碍不着他，他定不会多管闲事。可这八年的相处，他早已将沈景晗当成推心置腹的挚友，既是友人所求之事，他能做到的，也定会竭力而为，更遑论沈景晗所说的那番话，着实令他动容。

　　他其实可以不让他去，因为他是域主，有权派遣其他人前往，可正因他是域主，他又必须让他去，因为无论是资历，还是修为，天枢都远高于眼下景铄域中任何一名弟子。他并未感到生气抑或难过，他只觉得欣慰，他的朋友，便应当是这样深明大义之人！

　　所以，他初时拒绝他，只是因为他想起了玉衡对他说的话，只有当他将境界提升至筑基期，才能见到他。虽然玉衡的原话并非如此，可他的理解却一直是这样的。于是，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探听玉衡的消息，他怕若是被他知晓，会惹得他不开心。而他如果被派去接应玉衡，便定会与玉衡见面，可他尚且还处在炼气期，玉衡……会不会对他失望呢？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长叹一声。既然已经应了这事，多思已是无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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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首日第三更，明天再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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