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撩灰飞烟灭》怅晚

1、离魂

　　连云坠天，落花满径，苍翠的古木下，是一片斑驳的阴影，金芒被筛剪得细碎，投掷在那沉睡的容颜上，说不出的惬意。

　　天枢蹲在地上，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狠狠地戳了戳那阖眸安眠之人的脸颊，忿忿道：“关键时刻掉链子，被你害惨了！”

　　脸上被手指按下的地方又立即恢复原样，那人依旧未醒。

　　天枢摆弄了一下那人已然湿了大半的衣角，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抬眸朝远处望去。风过衣襟，鬓边散落的一缕墨发被轻轻吹起，划出悠扬的痕迹，为那双轻佻的桃花眼压下了几分旖旎，渲染了些许清明。刚毅的轮廓隐匿在飞旋的柯叶中，此时若有人得见，必要大感惊奇，他的相貌，竟与方才那人一模一样！

　　还未待他享受片刻的清静，小径的那头已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他却不躲不闭，依旧站在原地。

　　“这次逮到那小子，一定将他活剐了！”

　　他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

　　“把他拖到窃骨池里，冻他个三天三夜！”

　　他浑身一抖，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地上的人。

　　“太轻了太轻了！这种人就该让他断子绝孙！”

　　娘的！这个不能忍啊！

　　一瞬的愣怔，天枢立即扑到那人旁边，揪起他的衣襟便使劲摇晃，口中还不停地喊着：“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然而不论他如何的歇斯底里和情真意切，地上的人依然紧闭着双眼，纹丝不动。

　　沉重纷杂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天枢闭了闭眼，终是狠下心来，将那人扛到肩上，他憋足了气，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可还未迈出一步，便又跌了下去，肩上的人也滚出去好远，面容着地，看得他面皮不禁抖了三抖。

　　灵魂接触肉躯，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些……

　　与此同时，一群穿着阔绰，面相凶恶的人携了汹汹气势，朝这边杀了过来。

　　其中一人眼尖，一眼便瞟见了草丛中匍匐着的人，忙回首冲另外几人大声喊道：“快看！就在那儿！”

　　“施法困住他，别又让他溜了！”为首的及冠公子哥儿厉声吩咐道。

　　话音一落，他身侧的几个人齐齐跃起，挥袖劈出数道罡风，对着那趴在地上的人就是一顿狂轰乱炸，一旁的天枢看得心惊肉跳，一遍遍地念叨着：“轻点儿，轻点儿……”即使那些人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当被激起的尘嚣渐渐散去，众人立刻围了上去，为首之人蹲下身，提起那具肉躯的头发，将他翻了个身，扼住了他的喉咙，阴森地冷笑道：“装死？”

　　装你大爷！就算老子在那躯壳里，被你们这么一搞，不死也得半残啊！

　　天枢紧盯着那人掐在他肉躯脖颈上的手，却也只能默默地咬牙切齿。

　　“衣衫都坏了呀？”那人搓了搓手，随即浪笑起来，引得天枢一阵恶寒。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愣了愣，然后用极其猥琐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了扫脚边衣衫褴褛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少爷的意思是……”

　　那公子哥儿斜睨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把他身上的衣服全扒了，将人吊到赋音楼上，让诸位师姐师妹们好好评赏评赏！”

　　他缩了缩脑袋，忙低首称是，眼睛却朝昏睡之人的脸上偷瞟了两眼，颇有些遗憾。

　　“不过……”那公子哥儿又意味深长地说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可就不管了，你——”

　　“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好好善后。”还未待他说完，那人的眸光便倏然亮了不少，忙迫不及待地接道。

　　公子哥儿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干人等皆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朝天枢的身躯围了过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那本就破损不堪的外衫“唰——”的一声便被撕扯得粉碎，露出尚还算是整洁的中衣来。其中一人狞笑了一声，将手伸向了衣摆下方……

　　突然，一只手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竟让他无法挣脱！

　　“哟，手糙成这样，你家少爷竟也受得了？”慵懒的声音徜徉在徐徐微风中，吹在人的心尖儿上，竟莫名地牵引出几分胆寒。

　　地上的人慢慢地坐起了身，凌乱的发丝遮蔽了大半面容，却将嘴角处凛冽的笑意勾勒得深刻。天枢盯着眼前的“肉墙”，一字一字道：“宽衣解带这种事儿，我向来不假人手，若偏要递只手来……那我只好笑纳了！”

　　话音刚落，天枢手上一用力，那人立刻嚎叫起来，声音极为凄厉，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而抖成了筛子，那只被天枢扣住的手软软地瘫了下去——他的腕骨已然被捏了个粉碎！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待其余人反应过来时，罪魁祸首已跃出三丈开外。

　　“不过是个炼气期的废物，竟敢如此嚣张！我倒要看看，你今日可还逃得出我的手掌心！给我上！”那公子哥儿被气得目眦欲裂，挥手示意剩下的人上前捉拿天枢，却还不忘踢了一脚已经疼得满地打滚的人，怒骂道：“你也是个废物！”

　　天枢赤手空拳拦下几个人的攻击，抽空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曾师弟好不讲理，他好歹也是你的走狗，如今不过是废了只手，只要舌头还在，舔你的鞋也是足够的，怎么能算是废物呢？”

　　闻言，曾桡猛然侧目望去，眸光阴狠，却在看到天枢游走在刀光剑影中的身影时，骤然笑了起来：“你也就那根舌头能说会道了些，干脆把它拔下来，给本少爷舔鞋如何？”

　　他翻身躲过一记毒镖，拍了拍胸口缓了一口气后，挑眉说道：“那得看你的本事了，不过就凭这么些个筑基期的，还奈何不了我。”

　　曾桡抬首看了看悬于中天的烈日，笑意更深了些：“是吗……”

　　天枢循着他的眸光望去，这才惊觉不妙。若放在以前，曾桡一定会和其他人一起出手，可现下他却依旧站在原地，还笑得极有深意……他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这么一晃神，三柄闪着寒光的短匕已逼至他的咽喉处，他忙将周身的真气汇聚至手掌，并指劈去，短匕悉数折断，但他也被吓出一身冷汗，几个闪身堪堪站稳后，却猛觉一阵晕眩。

　　糟糕！灵魂归体的时间本就不长，又突然耗费了大量的真气，若再纠缠下去，恐怕又要魂魄离体了！曾桡又是如何得知他的秘密的？

　　“师兄这是怎么了？这么快就打不动了？”清越的声音由远及近，却因着话语中潜藏着的怒气和嘲讽，听起来便有些阴阳怪气。

　　天枢强撑着身子，缓缓抬起头来，眸光宛如一把淬着血光的利剑，朝曾桡直直地射去，竟骇得他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

　　“一堆筑基期的‘高手’打一个炼气期的‘菜鸟’还要耍些手段，若传出去，你的脸往哪儿搁？”

　　曾桡脸色一沉，旋即冷笑道：“只要能把你大卸八块，脸面也就有了。看你这模样，怕是那怪病要发作了吧？如此甚好，在不知不觉间死去，也算是全了我们的同门情义！”

　　说罢，他拈指掐诀，凭空祭出了一条长鞭。他扬鞭一挥，隐约间竟有雷声轰鸣，鞭尾所过之处，留下银白光屑纷扬在空中，绚丽里又夹杂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天枢拖着沉重的身体勉强躲过了一击，萦绕于周身的护体结界却是破碎了去，中衣也被长鞭带起的罡风划开了一道口子。他皱眉拢了拢，开口讽刺道：“趁火打劫这种事，你倒是挺精通。不知是哪位域主收你做了亲传弟子，竟不怕折寿么？”

　　“棒打落水狗，这不是师兄你教我的么？”曾桡又用力挥出一鞭，蛮横的劲力终是在天枢身上鞭挞出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痕，殷红很快自伤口处涌出。见状，曾桡的眼中闪烁着激动和兴奋，仿佛多年的怨气终于有了宣泄口。

　　可于天枢而言，那伤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他的心猛然一沉，嘴上却不依不饶：“你也承认自己是狗了？既入太微天门，便是踏上修仙之路，理应匡扶正道，你却仗着家世，轻薄同门师妹，抽你一顿算轻的了！”

　　“匡扶正道？你竟也好意思说出口？”曾桡冷哼一声，随即咬牙切齿道：“半夜用药迷晕别人，把人丢到坟头上躺着是匡扶正道？趁别人沐浴时佯装屋子起火，吓得别人光不溜秋地跑出来是匡扶正道？”

　　天枢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勉强勾了勾嘴角：“既然正道救不了你，那我只能走邪门歪道了。”

　　长鞭犹如灵蛇般朝他的面颊窜来，他侧身一避，同时伸手抓住了鞭子，将其牢牢地攥在手中，却也陡然多了几道勒痕，狰狞地盘桓在手背上。见天枢和曾桡僵持着，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后，齐齐出手，攻向天枢。刹那间，数道真气向他劈去，或柔或刚，皆带着无匹的气势，锐不可当！

　　眼见无法避开，天枢心一横，一手牵制住长鞭，一手汇聚真气，挥掌打了出去。可这样的力量显然还是弱了些，两道光束相碰的瞬息，他的真气凝成的光团就溃散了去，右肩被落了一掌，他猛地吐出了一口浊血，鞭上的禁制也侵入了他的心脉，三魂七魄于此刻动荡不安，仿佛下一刻就要抽离身躯。

　　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唯一能看清的，是突然出现在他视野里的窍曲纹锦缎鞋。曾桡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的天枢，语气中尽是轻蔑：“明明本事不小，真气也最为淳厚，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依然到不了筑基期。”言及此，他顿了顿，蹲下身去，又怜悯地说道：“师兄啊……像你这样的怪人，怎还存于世间？”

　　“与你何干？”似被戳到了痛处，天枢心头一紧，旋即抬首望向他，眸光森然。

　　曾桡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手中长鞭再度扬起，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他挥去——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拦下了曾桡的致命一击，青芒大盛，将天枢包裹其中，其他人再不能前进半分！

　　躯体中的每一条经脉被柔和的力量拂过，纯净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安抚了躁动的魂魄，也将方才受的伤愈合。意识渐渐清醒，天枢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一直被他藏于胸前的玉牌。此时，无瑕的白玉漂浮在空中，原先被封锁在玉中的四道星芒游离在它周围，璀璨而绚烂，明灭间竟隐隐释放出巨大的威压。

　　曾桡眯起了双眼，待看清玉牌的模样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四芒令牌……你竟认得天门大弟子玉衡？”

　　“你不是好奇像我这样的废物当初怎么进的太微天门么？”天枢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半分，伸手撤下玉牌后，挑眉笑道：“你靠钱，而我，靠人。”

　　曾桡似被噎了一下，缓了半晌后才从嘴中挤出话来：“今天先放你一马，我们走！”说罢，便带着他的跟班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天枢嗤笑一声，目送他们离去后，又将手摊开，玉牌静静地躺在掌心里，微微泛着柔和的光泽，除此之外，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他不由地伸手抚了抚，喃喃自语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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