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石溪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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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溪篇七
“哑人窟，夫有行恶者，便拔舌为奴，投于窟中。”——《央水国志·越志》
见白衣小童遍体鳞伤，良久未动，白雪奴便心中哀恸，青菏白氏的弟子哪一个不是他与师兄们含辛茹苦拉扯大的，自然是千般宠爱，万般疼惜，哪容得旁人肆意欺凌，便怒扬玉扇，一声长喝道，
“怀安王氏，欺我太甚！”
但见数重清凉山风奔去，杀得小王爷大退十里，一袭如火红衣于风中炽烈浓艳······
却听他悲声切切道，“没想到雪奴的一忍再忍，竟换不来小王爷抛去成见，真心相待！反倒是愈发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只见白美人玉扇掩面，浅眸寒光似簌簌雪花飘落在银光潋滟的昆仑丘间，一声沉沉道，
“那便莫怪雪奴谨遵家规了！”
王翱不由心惊肉跳，仙门六道中，唯青菏白氏刑罚最毒！
凡有弟子行恶者，不待天谳局判刑，家主便亲手拔去恶徒之舌！若其有悔过之心，便为奴百年，尝尽人间心酸苦楚；若其毫无悔心，便化为一具腐尸投入冷寂石窟中。
故而，那石窟名为“哑人窟”。
如今，小王爷还记得他四叔在论起此事时，凤眸妖娆，兀自轻笑道，“本君若是青菏白氏家主，哪还只是拔去小小肉舌，任其自生自灭的道理啊，当断其手足，毒其亲友，令其尝尽救不得的苦痛才好······”
小王爷不由浑身震颤，只觉舌尖传来断裂之痛，暗暗庆幸面前仇敌并非他那“毒蛇”四叔，不然连如何死的都不知，似火凤袖便朝天一振道，
“我乃北齐神武王，怀安王氏家主之侄，天谳局天字第一号吏，手持十杀十绝令！你又能奈我何？！”
白美人默默不言，一眼冷冷清清，便看得王翱噤声，偏了眸光，他凤髓血箭虽是除恶诛邪之利器，但伤在仙士身上，威力却会大减，不知那蠢东西死了没？
却见被他所伤的白鹿仙鹤汇聚成群，不顾前路危险，相互扶持，颠颠簸簸，一瘸一拐，只为奔向那个哽咽哀苦的弱小孩童······
仙鹿的温柔舔舐便令得他迷糊出声，似孤弱小兽的呜咽，“呜······呜······好······好痛啊······娘亲好痛啊······”
似乎这些灵兽都忘了，许久之前，白凡于它们而言，不过是个平平凡凡的小药童。如今，历经几度风雨，他却以勇敢、真情赢得了它们的信任、尊重。
但见仙鹤衔衣，白鹿相托，它们皆以血肉之躯庇护着白凡遁入生死木，不见踪影，气得小王爷拊掌怒骂，“该死！该死！该死！”
他凤眸蓦地染上浓浓血色，一口贝齿咬上指甲盖，他竟如此大意，放过了那蠢东西！如今之计，唯有速战速决，先解决了徒逍逍和白雪奴二人！
他阴狠眸光不由扫向了白雪奴，却见玄袖谪仙，素发潺潺，青荷白鹿荡漾，分明是最清明静澈之所在，可那双浅眸却竟一丝光明也无，唯有堕落的无底黑暗，似要将人活生生地吞噬。
王翱便打了个寒颤，那是谁？还是他所熟知的温润如玉小神君吗？不由忆起他四叔来，世人皆知，四皇子王麟煦杀兄夺嫂！逼宫弑父！唯有他之眼神才是如此黑暗噬骨，暴虐无垠······
白雪奴为何会有如此眼神呢？
王翱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深思，却见白美人除去玄色鹤氅，皆披在徒逍逍身上，他只余白衣单薄，细雨中干净清瘦。
小王爷千分惊愕，众仙万分惊愕，小神君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可知这一身玄裳于青菏白氏意味着什么？
《东越岁时记》中有言：“白氏剪水为衣，采山为裳”，碧便是绿波荡漾，荷叶青青；苍便是黑玉难琢，远山凝墨。此等蕴藉着千古灵气的天然之物，自是水火不损，百毒不侵。
故而，于羸弱的青菏弟子而言，青衣玄裳便是他们的性命。
可这世间，偏偏有令他们甘愿抛去性命之物，那便是一个“情”字。当情根深种之时，青菏儿女便会心甘情愿褪下衣裳，赠予痴爱之人，以示她之性命，她之真心通通交付与你，什么也没留下。
因此，便有了“白幼薇夜奔”“白阮娘千里送嫁”等伤心事，多少痴情红颜任凭青丝成霜，枯等化骨，仍是肆爱无悔。其爱之浓烈坚贞，常常令听者涕下沾襟，声声叹服道，“青菏儿女是柔水痴情身，顽石不转心。”
众仙不由揪心，于他们眼中，白美人便似一只自取灭亡的扑火飞蛾，不过萍水相逢之缘，他何以要为小霸王徒逍逍孤身犯险，白白赔上卿卿性命？
真是可惜！可惜！可惜！
却见白美人用玄裳裹好徒逍逍，仔仔细细掖好每一寸角落，似是知他要走，绯衣少年郎轻抬长睫，微露的湿润黑眼珠，分外清澈，仿佛在哀求着他不要离去。
男人便心中一动，温暖双臂紧拥少年，将他整个包裹住，薄唇贴着少年冰冷耳廊，沉沉一声，低低一笑道，
“乖乖等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男人温柔一吻便烙在少年耳廊上，久久残留，恋恋不舍，他默默于心中千万遍祈求，时光能在这一刻静止，轻声长叹道，
“好不好？”
那温柔嗓音，暖和体温便从徒逍逍身上传递到心间去，顿时心安无比，迷糊点头道，“好······”
可惜，那红衣之年少却早已迫不及待，双臂挽起长弓如满月，山风吹起他炽烈红袍，宛若翱翔于九天的火凤，一声大喝道，
“此箭是汝等折辱本王之过！”
射去一箭——
“此箭是汝等伤本王侍从之错！”
射去两箭——
“此箭是汝等折损我怀安王氏威仪之罪！”
射去三箭——
但见三箭幻化成万千血箭，似是数条巨龙伴惊雷暴雨而来，与此同时，白衣谪仙扬起玉缣扇，唤来清凉山风，飘逸流苏。两股仙力僵持不下，忽然之间，重重风障突现裂缝，万千箭龙便齐齐洞穿了惊鸿谪仙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一声悲鸣便响彻深洞，久久回荡，众仙动容，不忍凝眸。
只见数条卷火巨龙扑咬在白美人身上，它们扭动着艳丽长尾，在他单薄清瘦的身上咬肉凿洞，千疮百孔，直至湮灭成浓浓血烟······
他怀中身披玄裳的徒逍逍，却毫发无伤，连声惊叫道，“庸医庸医庸医！你······你你千万别死啊！”
如此情状，白雪奴再无力轻笑，只是紧拥徒逍逍，与他一同掉入万丈深渊之洞，红白两影交缠，恍若两颗流星从天际坠落。
难道二人今日真要命绝于此？！命绝于王翱箭下？！
却见无数染血仙鹤徐徐飞上空中，以身相托，二人这才平安无事落于地面，但此时情况，却是不容乐观，只见漓漓血花竞相盛放于白雪奴衣衫上，一朵两朵，百朵千朵，愈来愈多，触目惊心，见者骇然，却是比白凡伤得重上十分百分！
他仍强忍苦痛，打起精神，为绯衣少年号脉，断定其毫发无伤，方松了一口气。可这一松气，喉间却有一股浓浓腥气上涌，白雪奴猛地喷吐出一口炙热鲜血，星星点点的红色溅落一地。
他一身红衣清瘦，面色苍白，薄唇染血，艳得惊人，恍若山中妖物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王翱一见，便仰天大笑三声道，“哈哈哈哈哈哈，白雪奴你可曾为当初相拒本王而后悔？”
“你可知，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是你高攀不起的莫大殊荣！”
白美人抚着伤口，哂笑道，“是啊，后悔万分，若是早些答应，必不会生出多番事端······”
他佝偻病身，俯首作揖道，“求小王爷再给雪奴一次机会，来日必助王爷一臂之力！”
王翱不由春风满面心得意，总算是出了这口恶气！一个爽字了得！
心中讥笑道，这二人看似情意深重，大难临头还不是各自飞！可笑！可笑！血色凤眸扫向睡颜安然的绯衣少年，剩下便是要解决徒逍逍了，不如······
一声冷笑道，“白雪奴你不是想入本王麾下吗，不如聊表一下忠心······”
他举弓指向那昏迷的绯衣少年，眸光阴鸷道，“本王命你对这贱人下毒，毒得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白美人便俯首作揖，粲然一笑道，“为君领命，不胜欢欣。”
但见他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一小玉瓶，絮絮道，“此毒一旦服下，初时全身青紫，呼吸不畅，后来便觉全身被千万只蚂蚁吸血啃肉，千万根粗针刺穿插透，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毒······”
白雪奴便喂徒逍逍服下那毒丸，登时少年便面色青紫，呼吸不能，呛得咳嗽，看得小王爷心中暗喜，只待那令他愉悦的悲鸣声响起······
此时，白美人却撩袖一指，柔声款款道，“还请小王爷上前来，雪奴有心里话想讲与王爷一人听······”
他一汪皓腕卷玄袖，冷凝霜雪，看得王翱实在是心痒难耐，只想好生抚弄这双腕子，又怕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脚步便猛地一凝。
此时，却有幽幽叹息响起，“看来小王爷是不想知道雪奴当初为何相拒了，可惜，可惜·······”
小王爷如被戳中心事，激动万分，他何曾被人如此拒绝过！势必要知道其中缘由！阴鸷眸光瞥向仍呈青紫状的徒逍逍，毒/药还未完全生效，若是白雪奴使诈，他岂不是要中计？
白美人好似看破他心事，低低一笑，沉沉一声道，“神武王英明，难道还怕一负伤之人？雪奴不过遣心医修，弱质之流，又如何能逃得出王爷的手掌心？”
他浅浅雪涡漾出笑来，似冷意初融，一笑便拂开涟漪心花······
王翱便猛地甩头，史书上总说神君风华无双，艳倾天下，因面美不足以震敌，故以白纱掩面。诚不欺我！若不戴面纱，这等姿容杀伤力太大！
他凤眸闪过浓浓血色，不过白雪奴你未免太小看本王，你以为小小激将法便能令本王中计吗？绝无可能！
但见小王爷掌中弓如满月，血光一溅，数箭离弦，将伊人死死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霎时，白美人眸中翻涌处绝望之色，面色苍白如纸，喃喃道，“你······你······”
王翱见他如此情状，便知方才一定有诈！幸好他智谋无双，这才放心上前，附耳倾听······
注：
①哑人窟的灵感来自剑三万花的聋哑村，向剑三这个游戏再次致敬！从中获得灵感甚多，之后章节中，如果有相像之处，狗子仍会指出，鞠躬~~~
②“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引自王维的《少年行（其三）》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石溪篇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