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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常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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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为白玉,瓦为琉璃,檀木雕刻成的浮窗一阵香气。
东方日头将上,为本就黄的扎眼的国度更添几分打眼。
宁白他……终于踏步上了这个世上顶顶无常的权利之眼。
权利是最好的春|药……这个昏话当不当得真。
九天闾阖开宫殿,万国衣裳拜冕旒。
这里是皇城,是皇帝本人下达指令、人伦生活之地。
在这里,并无有名有形的龙存活,却有着无形无穷的皇权盘踞,滋生。
开国伊始,多少帝王曾于此建立不破的政权,多少王侯将相曾于此立下志向,愿抛头洒血。
危险与机遇本就是这世间最亲近的骨血兄弟。
这里是皇宫,这里是朝堂,这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距离万人之上最近的地方。
自黎明起,紫禁城门便大洞开来,百十名初出茅庐的新科举人列成两队,迈相同的步子被一齐带进了宫城。
在历尽了占名、散卷、赞拜、行礼四礼后,众人又被带到了专司科举的保和殿。
宁白自然居于其中。
他自然从未到过皇宫,不知为何,却莫名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仿佛他今日站在这片土地,这一刻,不是到,而是回。
他心下甚为奇怪,便忍不住悄悄飞眼相看。
他看风景,却不知自己亦是风景。
所面所见的是为九五至尊。宁白同九五之尊并不相熟,对其爱好自然无一知半解。怕生出纰漏,便着了士人最惯常的天青色儒衫。
青色衣倨随行而动,墨色乌丝高高束起。
宁白眉清唇红,一个男子,却好似施了脂粉。
大殿之内被龙黄色充满,满目的亮使人恍惚。
两侧站着清一色的青色官服。
再往前看,高座之上,是珠冕覆面的皇帝。太远,太高贵,使人生出一种朦胧感,愈发遥不可及。
“抖动之间,珠子会不会打到脸?疼不疼?”宁白在心下默默的想道。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然而目光微动,却让他再无法平静。
皇帝身旁,那一方朱赭,与一众青衣昭然分开了来的,不是邢姑娘,又能是哪个。
宁白心神大动。万万想不到,竟能在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情形,见到夙兴夜寐、朝思暮想之人。
这时大殿上响起司礼监的声音:
“诸位举人落座——接题。”
众人得令,撩袍而坐。宁白兀自沉浸在那方朱赭之中,直到一旁的内侍假‘清嗓子’之声提醒,方开始答题。
终于,日暮时钟鼓声迭起,司礼监于是复宣:“诸举人请停笔——”
转到左侧:“受卷,掌封,弥封,诸官封存。”
宁白失魂落魄,一方试卷勉强答完。
原想着交毕卷便即可去寻邢姑娘,却无法冒犯天威,担忧殿前失仪,只好等待。
但等到他出了皇权桎梏,恢复了自由身,那一方衣袖却是再也寻不得了。
皇城门外,一个个同年三两扎了堆寒暄谈天,宁白却远远隔着,于一旁兀自心神俱乱。
“娘娘。”冯齐走近那个正立于诸盆墨菊前的女子,轻轻为她披上了一件素色披风:“倒春寒亦马虎不得,娘娘仔细些,莫染上风寒。”
墨于九月胜放,而如今四月,自然早已逾了花期,只因一直被好生照料着,是以枝叶繁茂,然无花可盛开,徒留了一簇簇青枝蔓叶。
“他日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着了华丽宫装的常棠曲着身子,仔细摩挲着那方翠叶,口中呢喃:“可我非青帝,这许多年来,我也未能成为青帝,今后……怕是。”
蓦然住口,常棠松手,起身。扇形发髻上的舞凤钗随之而动。
略抬头一凛,道:“冯齐,走,去若枳宫瞧瞧。”
“是,娘娘。”
常棠扶着冯齐的手,优雅而缓慢的走,然而到了拐角处,她却还是停了下来。
“娘娘?”冯齐轻声询问。
“还是寻几个人,把那些墨菊搬走罢。放在这里,又不能芬芳,始终会碍了谁人的眼。”
“是。”
整个皇宫左侧,最是荒芜偏僻的便是若枳宫。
“娘娘,娘娘!皇后娘娘又来看您了。”一个宫婢三步两步脚不沾地的匆匆跑过,面上是满溢的喜色。
屋内女子闻声而起。只因太急,踢倒了脚边一方樟木小几。
“娘娘,你莫动!且等着奴婢。”小婢子一派慌张,跑着来扶。
女子却虚晃双手,叹了一口气,温声道:“无妨,小慕,你不必忧心。”
摸了摸她自己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睛,继续道:“只是这双眼睛,终归是再见不得光了。”
“娘娘您这是说的什么,不是有皇后娘娘在的吗?眼睛定会好起来的。”小慕眼睛红了,带上哭腔。
“你又何必说这些话来慰我。罢了……罢了,这些许破烂事,不提也罢。”
转而,欢欣冲刷掉怅色,神色变得明媚:“小慕,快帮我整整衣裳,莫要在姐姐跟前失了礼节。”
她将将语毕,门外声起:“你我是姐妹,什么礼节不礼节,规矩不规矩,你又何须如此。”
“姐姐。”
“芙儿,你这几日感觉如何?”常棠上前,关切的问道:“眼睛可觉得好些了?若是那个刘太医不顶用,便再换一个。衣裳吃食内务府可有短你?”
“你不必惊慌害怕,纵然没了龙宠,可在姐姐这里,永远当你是我的好妹妹。”
“姐姐待我之心,芙儿无以为报。”女子俯身欲跪,却被身为皇后的常棠堪堪拦下了。
“你若能平安康健,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芙贵人闻言不能自抑,唤了一声“姐姐!”已是潸然泪下。
“姐姐,你我姐妹同行十几载,历经了数不清的起落,道不尽的弯折。然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如何任性,姐姐却总还是待我一如往初。但芙儿今日已是残破之身,再无任何翻身之可能。前行之路,芙儿恨自己,于姐姐已再无用处。”
“住口。”常棠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以为你我之间已算是至亲,却哪来的谁用谁之说!”
“姐姐。”芙贵人挣脱常棠,俯身跪下。她头磕着地,任常棠如何去拉,都不肯起:“姐姐,我但劝你小心皇上,千万莫错付了真心。”
“我曾天真的以为……以为近十载的日夜作陪,他就算是铁石心肠,就算是硬着嘴不肯认,在他的心里,也终归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所以我曾为着这臆想出的爱,为着得到更多,我去伤人,我去嫉妒,我去做许多错事。”
常棠叹道:“往事……往事又何必再提起。”
“不。我现在才清清楚楚的明白。”芙贵人摇了摇头,颤抖握住华服国母的手,眸子是黯淡无光的灰色,面上点点泥泪:“他其实从未……从未将我们任何一个放在心上。”
“在他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个下作女人。”
“他给我的还不若镜中花水中月。他所做的,不过是轻飘飘几句,然后任我去臆想罢了。让我全身心的陷入,然后他再居高临下的告诉我,这一切……全是我的错,全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我所有的讨好,所有的改变,我所有所有的付出,都不过一场徒劳。”
常棠轻轻伸手,心疼的摩挲她脸颊,擦拭去了那许多浑浊不清的泪水:“芙儿,你劝我莫真心错付,我听得,却无法按你说的做。”
她望向空中,像是在忆什么漫长的往事,一直忆到了许多许多年前,忆到了最初的最初:“我的那颗真心,却早就被他践踏着,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
“我早就知道他不爱我们任何一个。”
她低头望着眼前女子:“芙儿,你恨不恨我没有早些告诉你?”
芙贵人有一瞬间的微征,随之便恢复了清明:
“姐姐何尝没有告诉过我。那一次一次,都是我被所谓的爱蒙住了眼睛,眼盲亦心盲。我怎会怪到姐姐头上呢。”
“姐姐,一定要收手,莫要继续。看我的下场,我不想,不想姐姐你也如我一般。”
常棠摇头,一直摇头很久,最后道:“芙儿,晚了。
“我早已万劫不复了。”
从冷寂宫室里出来,皇后常棠在宫门口停住。
眼前是长而不见尽头的平直宫巷,两边是高而无法跨越的森严宫墙。
常棠的目光却落在那宫墙上,直直盯着。许久未动,仿佛是想要透过它,找回什么东西。还是冯齐上前轻声呼唤:“娘娘。”
“回宫吧。”
“是。”冯齐转身:“起驾回宫——”
一行人渐渐走远,只残留下一个又一个孤独落寞的剪影。
坤宁宫内,洒扫施礼的婢女此刻都未现身,只余一个着玄衣负手而立的男子。
“你来了。”皇后阖上宫门,昂着下巴,缓步走近。
“是。”男子转身,面上覆着一方银白色的精致面具:“敢问娘娘,那件事……是时候了吧?”
常棠脸上没有波动,什么都没说。假面男子也不去催逼,只是淡淡看她。
她当这名头上的一国之母已许多年,不知为何,遇上一些事,却还是少女时代那般的迟疑不断。
然而她做少女时,却也是个鲜有畏葸,勇往直前的性子。多年前,多年后,能让她难断的,不过一个他罢了。
常棠捏着自己的护甲,轻轻的摩挲。
那是一个金色鎏金的护甲,光滑的玳瑁材质,带在她本就白皙的手上,更衬得光洁照人。
然而那金水纹成的花式,摸上去凹凹凸凸,却好似她那经年备受煎熬、已是千疮百孔的心脏表层。
许久,常棠终于开口:“是时候了,去准备吧。”
作者有话要说: 邢将军:下一章你会我说“我爱你”,信是不信。
宁公子:每一章说都可以。每天每个时辰都可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景小王爷冷漠抽烟,并且朝二人放了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