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伤痛 ...

  •   观星象,大年初一这日,该是个艳阳天,景之敏早早便起了身。
      昨夜,纵情饮酒让他暂忘却了些许事。
      但酒终究不是医治一切的良药。时效一过,作用也如风般散去了。于是在这个宿醉的清晨,许多事,他不愿,却又不得不再次记起。

      景之敏用力摇晃拍打他混沌不清的头颅,然后唤了贴身丫鬟,服侍他洗漱。
      “秋月你这丫头片子猪油蒙了心了。还是只顾情郎不顾少爷我,这洗脸水这么冷。当下不叫我好好香上一口,断不会饶你。”

      一切毕,秋月下去。屋子里又只剩了景之敏一人。
      与方才全然不同。
      他一动不动,徒独坐于铜镜前,只有眸子还像活着。望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面容,表情晦暗不明。
      就这般坐了一会,又起了身子。
      缓缓走到房间右侧,景之敏止住。自柜中仔细端出一套素色袍子。

      他捧着袍子望了又望,一副不同于往日的痴傻形容。甚至还将鼻子凑到其上,使劲的去嗅。
      他用的力气那样大,直攥得指节都失血,变做苍白。仿佛要将那素袍子捏成粉末,然后再一粒粒一毫一末,全部融进血脉。
      不成不罢休。

      景之敏小心翼翼的换上那袍子,再度陷入了呆滞。
      他两手置于腿侧,着了素锦罗,像个被先生骂住的孩童。
      坐于床上许久,大概一两刻,也许三四刻。
      他终于走向房门,却不是出去。只是想去关上门窗,好隔绝冉冉日光。

      然而,门前骤然出现了一中年男子,挡住他阖门。
      景之敏微蹙眉头,略有不悦的模样,道:“父亲,有何事?”手握门边,身挡入口,一副抗拒之意。
      被唤‘父亲’的中年男子顿了一下,轻声答道:“进屋说。”
      景之敏忖度半刻,还是让他进了房间。

      辅一关门,景老王爷全失方才的分寸。握紧景之敏的双臂,他面上全是斑斑驳驳的不忍心:“停手,之敏。你不是他的对手,莫继续执迷不悟。”
      “停手……只要你肯停手,为父就算拚却老命,也会为你善后。”
      “纵情声色或是寄情山水,都随你意。天下之大,只要你肯逃,他一辈子也发现不了这些,一辈子也找不到你的。”
      “呵。”景之敏直好似看不见他的苦苦哀求,翩然微笑,一根根抽去那双握住自己的手:“真是多谢父亲。”
      “听父亲一席话,之敏心下万般的感动。只是之敏却无能为力。”
      他起初的笑模样,随着他说的话变化,每口吐一字,便崩坏一分。一句终了,终于变作了不可抑制的疯狂:“父亲,之敏做不到。”
      “之敏何尝不想无忧无虑的活,之敏何尝不想堂堂正正,挺胸抬头的笑在日光下。”
      “只是您是否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景之敏抬头,泫然泪洒。
      景老王爷一凝滞,也哀了脸色。
      景之敏三步两步,走到方才端出素袍子的那柜前。按动暗格,拿出一个木头牌位。
      景老王爷着眼望去,险些落泪。却抽了抽鼻子,生生忍住了。

      景之敏抱了抱那个木头,将脸贴于其上,任泪沾湿,喃喃柔声道:“娘……娘,过得好么,景叔叔来看你了。”
      收敛哀戚,将牌位举到中年人跟前,指着上面的字喊叫道:“你可还记得这是谁,她是谁?这是我的母亲。”
      “可那个人呢,他做了什么?他杀了我的母亲。”
      “他是我的父亲,却去杀我的母亲!”

      扑通一声,悲痛到极点的青年跪倒于地,方才嘶哑的咆哮只剩了呢喃:“我的父亲亲手杀了我的母亲!”

      也不知是讲给自己听,还是讲给旁人听,景之敏声音绝望:“母亲一块块数着墙上的灰砖,母亲一遍遍教我读书识字。母亲每日每夜念叨的都是他,他身子怎么样,他心情怎么样,母亲……母亲是真心爱他。”
      “可他……他都做了什么?他却一眼都不肯施舍我们。他却为了一个卑贱的人,一个不爱他的人,亲手杀了她。”
      “若不是当时我躲在帷幔之后……若不是您拚命救下我,我怕是……尸身早已被野狗分食,早变作一堆乱葬岗的白骨了。”

      景老王爷伸手去搀景之敏,却被他一把推开,拒绝了。
      景之敏的声音再度恢复平静,却带了不可磨灭的坚韧:“景叔父,自十九年前,他当着我的面,亲手拿剑砍下我母亲的头颅起,这一切的一切,便再也无法挽回了。此生,我与他,注定至死方休。”
      “我要让他痛不欲生,却偏偏求死不成。”

      一旁的男人再也抑制不知,双手宿醉般颤抖,老泪纵横:“冤孽,左不过一场冤孽。”

      “笃、笃、笃”
      两人都正伤心不已,门外却忽的传来敲门声。
      景之敏的眸子一刹那闪出骇人凶光。
      却是王府管家刻意压低的声音:“小王爷,清秋公子来府上寻你来了。”

      听闻是邢清秋来到,他马上松下一口气:“好,如此你便让他在前厅等我一等罢。”
      “是。”管家退下。

      看着景老王爷渐渐点星的双鬓,还有那双含满担忧的双目,景之敏也生出许多心疼:“父亲,你且回去罢,不必挂念我,我无事。”

      景老王爷欲言又止。
      要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从何下手。
      是啊,这样的仇恨,怎可能只消他三言两语,就毫无痕迹的清除。所以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嗯”。

      “狗东西!磨磨停停好似个下蛋母鸡。”见景之敏出现在,邢清秋骂出口。
      “没错。在下就是去下蛋了,怎么,你想要尝上一尝?”景他嬉笑回应。
      “去你奶奶的,恶心。”看了他几眼,邢清秋再度开口道:“啧啧……我的之敏兄,你昨夜可是被女鬼吸了阳气,怎的如此一副鬼缠身的丧气形容。”
      “女鬼没有,倒是有一个大丧气。折磨着,大年初一都不让人安生。怎的,我爹都没发话,你倒是到我的草窝子,来管我三管我四了?”
      “我倒是不介意替令堂管一管你。喏,这是干爹给你的压祟钱。”清秋说话间,从衣袖掏出了一个红纸金字的红包,弯下身子,双手举着过顶,一派恭敬:“干儿子,请笑纳。”

      景之敏一声不出,笑着抱臂,看她。

      “噫,不得了了,架子还大了。”邢清秋停止身子,她眯了眼睛,就要把那红包放回去:“老邢王妃给你的,你爱要不要。”

      “哎!我要……我要。”
      ……
      “小弟新得几谭陈年桃花酿,不知清秋叔叔可否赏光?”
      “折煞折煞,小王当不起一声叔叔,你那正经叔叔可差几就要磨死我了。”
      景之敏眉头微拧:“大过年的,莫提他。”
      “既是大过年的,邢夫人可说了——不宜饮酒。”邢将军蓦地一脸狡黠,嘻嘻笑道:“不过,我就喜欢反其道行之。”
      景之敏:“……”
      “你还是……多听听伯母的罢。不像……”

      “停,怎么了……怎么了,一个红包就把你收买得了,原来之敏兄就这点志气。”
      邢将军一只脚跨上边角桌,怒喝一声:“走!”
      “快随我走。说喝酒,咱们就去喝酒。太白太黑太灰不是曰过么……与尔同销万古愁。咱也去喝它的一醉方休,别跟个娘们似的。”
      景之敏听的好笑,一拍桌子应声道:“好,清秋真是好文采,这次的诗倒是没默岔。那你我……便去喝它的昏天黑地。”

      冬去春来,已到四月。
      是为‘人间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时节。

      宁白早起的习惯,怕是一生无可改变了。这日,东方微熹,他又早早起了来。
      素手端出一只白瓷青花碗,碗内几把莹润红豆,已泡过一夜,便鼓胀胀的,微有些发软。宁白一抓,却仍是一阵沙沙声。灶台下起火,水没过红豆两指节,信手拈起几块老冰糖,丢在水中。
      盖好锅盖。
      宁白回到灶下,略一思量,加进内里多几木柴。
      不如趁着熬汤,炒个小菜。
      四下一看,正有。
      昨日剩下的半只果木烧鸡撕成丝丝条状,撒上葱花、辣子,加些油盐锅中略一呛。小油菜正嫩,洗净不必刀切,略掰,直下锅糊弄搅几下便熟了。
      还挺香的。
      含着半口红豆汤,宁白心下不禁念道:这个时候,邢姑娘估计正起着。
      她贪睡,每日又要扎马步练功。
      便起得不算早也不算晚。

      饭毕。
      拿起笔墨,就了仍不甚分明的天色,摇曳起舞的烛灯,宁公子于桌边闲作画。
      说是作画,其实不过毫无方向的信手涂抹两笔罢了。
      三月末的时候,他同百千士子一道,参加了由朝廷主持的三年一度的春闱。

      算算日子,已去七八日,也该到放榜之时。
      消息迟迟未到,宁白却不甚担心。
      其他的许多士子自考罢,便经天望榜,生怕自己错过了一丝一毫与之有关的消息。宁白同他们可不是一类人。
      他读书十几载,除了肯发力外,脑壳也算得上灵光。
      曾被包括四娘在内的许多先生夸过聪慧。
      尤其是四娘,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孩子捧上九重天。说白哥儿长得好,又读书好,将来肯定能迷倒千万少女。
      四娘话说的风俗搞笑,却亦是无二致的事实。
      宁白未敢海夸位居榜首,但那前三名,却是稳稳的,不在话下。

      时辰尚早,大多人仍沉在睡梦中,却响起了一阵清脆马铃声。宁白听着,好像就在门外不远处。
      诶,这可怪了。
      摸着良心讲,宁白这小院委实地处偏僻。
      光是从外街走过来,就要穿过数十条弯弯曲曲腌腌臜臜的长短巷。
      当初玉砌找来时,就让宁公子好生敬佩了一番。
      民间有句形容好物难藏的俗语,说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宁白默默觉得,却莫说有什么酒飘香,他这里,也唯有巷子深这一条了。

      因着巷子深,且住着的多是平头百姓,是以此地平日从无跑马的,更遑论什么马铃声。
      宁白心中疑问:“大清早的,外面是发生了何事?”随即打开了那小小的一方院门。
      一开不要紧,吓得他几乎跳脚。
      门外怎会有这许多人?

      小小木门之外,立了层层堆堆一群人。
      不止如此,他们皆着红袍红缨帽,身量都相差无力,活像一个娘胎里带出来的大个红孩儿军。
      宁白敛神正欲发问,却有一人自队中出来,被簇拥着走向了宁白。他打开手中册页,朗朗念道:“喜报贵府士子宁白,应本科京师会试,高中第一名举人。”
      又弯下将那册页递过宁白,恭敬道:“恭喜宁举人。举人快些把喜帖接过罢,殿试于三日后开始。”报喜人顿了一顿,又补充一句:“举人若是不知详细流程,可拿了帖子,于明日晌午过后,至礼部咨询。”

      忖度着前三,却中了第一。
      宁白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恍惚间接了帖子,揖手道谢。
      “嗯……多、多谢。”
      声音有些不稳,是清朗缱绻的少年腔调。

  • 作者有话要说:  宁公子:嘤嘤嘤,好可怜。
    邢将军:抱抱~白兔子不哭~啵一口。
    景之敏:……你们够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