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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且·世有三香(其五) ...

  •   令评事一脸寒霜,逼得近前来问是否需要点菜的小二在她们桌前转了几转,都没胆把菜名报出口。

      把人迷晕放在悬崖边上,制造坠崖身亡的假象,阻碍宪司官员查案,并不是什么罕见招数。

      偏生两名绝顶聪明的评事着了道,吃这么老大一个亏。毋论令评事,燕九亦甚觉不可思议。

      从山里深一脚浅一脚爬出来就紧赶着上路,风餐露宿几日,一直寻不得机会给五脏庙正经上供。这时燕九看周围食客就着辣椒和腾腾热气狼吞虎咽,唯独自己守着空桌,肚子愈发动乱起来,五脏六腑都被大意失荆州的懊恼烧灼。燕九几次向小二使眼色要点餐,一看令评事的脸色,只能乖乖地干啃筷头。

      她还记着令评事马车中那一瞥——令评事那样的人,危急时刻为了保全自己,可以舍弃任何人。

      但她救了自己是真。

      不过要不是令评事执意复查此案,她们也不用大热天深入山高水长的险恶之地。

      反过来想,若当时是自己阅卷而不是让雷评事交给刘判官,应也无此九死一生的惊险。燕九怪完青竹怪刘雍,怪完刘雍不知怎地又怪到自己头上,腹中饥肠辘辘应景作响,竟似为她敲响鸣冤鼓。燕九看了眼青竹,见她依然低垂双目,扮作冷面酷吏,于是悄悄移到邻桌,叫来小二。

      燕九以为青竹异于寻常的沉闷是在三省吾身,痛定思痛,其实不然。

      拜戴右时不时从坊间搜罗的话本所赐,青竹对自己的声名远扬颇有自知之明,不听燕九劝告招摇过市也是有意引蛇出洞,只是千算万算还是小觑了对手,那刺客委实杀伐决断。

      最后检查坠崖现场的两个人中有一人疑似将她和燕九掳走的刺客,但因距离较远,青竹未能确定。而矮个子腿上莽力惊人,踢马的那一脚饱含实打实的千钧之力,换青竹所知的任何人,都不能做到像他那般轻松。

      青竹记得清楚,她因对此案怀有诸多疑惑,那日从刘判官处回来便查阅了钱、程二人履历。他二人资质平平,乃是借着荫补捞了官职做,为官数载,作风得世家真传,一路无功无过。但被害人高氏之子肖伯书是今上即位后御笔选入选翰林院的大学士,二人一举破获异蛇案,为死者沉冤昭雪,更为肖大学士报弑母深仇,地方上但凡对京都有所嗅探的官员都会不遗余力粉饰他二人,肖大学士的推介顺理成章。

      此案中获益最大的,不消说,自是明察秋毫的钱绍,从地方府官升至彭州知州,依蜀地今年局势,凡知州以上,在永康军中皆有参事议事之权,实权比当年一介知府不止是品阶的提升。

      如真是他二人一手策划,此案另有的隐情,待评事监查明之后,对钱绍、程大志自然影响也是最大。

      所以在九陇府馆驿借燕评事之口点明,刺客当即下手。

      钱绍门客多是少年时期结交的酒肉朋友,若有此等缜密心思,万不该潜伏多年才有所行动……

      莫非钱绍、程大志二人升了官,连门下幕僚都换成佼佼之士?

      青竹想得入神,但始终分出耳边一线神智洞察周遭。

      燕评事恐是饿极了,偷偷点了碗汤面,跑去邻桌大快朵颐。见青竹视线移过来,一口大肉和面不及细嚼便囫囵吞下肚。

      噎出赤红一张脸。

      青竹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一头迷雾尚未完全消解,心头萦绕起无关本案的淡淡不安。

      如果没有重檐出手相救,恐怕她们早已坠落万丈深渊。刺客将坠崖的现场布置得毫无破绽,换谁来看都以为是山路陡峭酿出不幸。评事监的懒散同僚早有摆脱令评事的想法,既然有人代劳,他们恐难细心查验,必定草草了事。

      想来世间对青竹有所牵挂的,唯有念念不忘十二物事的望江楼主重檐罢了。

      只是……

      从她逃出马车到现在,右耳无甚动静。皱巴巴的纸鹤或许是沾染了山间湿气,摸起来有种受潮的黏腻,薄翼蔫蔫地耷在身上,哪还能飞得起来。

      青竹又想起去年有次家主不知从哪儿听说城西惊珏院新来了个说书人,话本传奇讲得栩栩如生,尤其擅长口技,仅凭一人便能演绎出山崩海啸之势。家主让戴右连夜请人上门说书,那说书人刚讲完一折戏急急忙忙赶过来,家主却推说自己倦了,让人在羡鱼阁等了足足一夜。清晨说书人方离开篁府到家,家主又让戴右去请人,说书人来了,却以醉酒为由,晾了人三五个时辰。

      三番五次下来,说书人也有骨气,怒道“篁府来人,一概不见”。并将此事添油加醋改编为一出话本,专讲篁府之主累累罪行,言其口腹蜜剑,两面三刀,更有嗜痂之癖,实乃千古难遇之妖人。

      重檐听着稀奇,叫吕左想办法带说书人过来,点名要他讲篁府妖人这出戏。

      吕左七巧心玲珑,离府前特意将府中马车窗格封死,毕恭毕敬地把说书人请入车里,又一直送到望江楼下。说书人下车后并不知身在何处,但见四处灯火辉煌,流光溢彩,以为到了哪家显要,又对篁府主人的怒气尚留七分,自是使出浑身解数。

      一出戏说罢,重檐听得如痴如醉,赏了说书人若干白银,说自己便是戏中主角。说书人当时脸色红白不定,竟俯首认错,愿为楼主讲出新戏。

      重檐当即变脸,甩袖叫人滚蛋。

      家主的心思府内一干厮役向来捉摸不透,对此举倒没有多感意外,各自收拾了便罢,只有吕左恐家主日后兴起又要听戏,好生安抚了说书人良久,恭送他出门。

      青竹当时想应是家主觉那说书人前后不一,忒无志气,所以才翻书变脸。后来这类事见得多了,渐渐明了她太高看了重檐,那便是重檐本性,凡事浅尝辄止,前一时满心欢喜,后一时弃如敝履。

      青竹入评事监已有足年光景,十二物仍遥遥无踪,恐是嫌十二物太难寻,家主的耐性用尽,才断了和她的联系吧。

      想到肩上重任卸去,青竹没觉得丝毫放松,反而有股闷气说不出,泄不尽。只好提衣出门。

      那厢燕九刚好吃完面,急急丢下几枚铜板跟着她出来。

      “令评事,你不吃点什么东西吗?”

      燕九好饕餮之道,便以为世人都像她,一顿不吃六神无主。见青竹去牵马,着急慌忙从旁边小摊上捡了俩茶叶蛋和馒头包好,预备稍后给青竹填肚子。

      说起来,令评事的马忒精了些,颠簸颠儿从馆驿溜出来,一路追到九陇府外六十里,正好在燕九脚底磨出血泡时接上了她们。

      燕九想了想,或许是令评事手里握着秘术。像她自己,虽说打小不愿听师父的话,修炼正经术法,但多年的耳濡目染,到底也让她不自觉地学会了简单咒术。

      比如不花钱给坐镇评事监的雷评事传一封信。

      算算时间,若雷评事能如信上所求,东西也该到此地了。

      燕九眼珠一转,见青竹已牵来额上挂银链的宝马站在街口,紧上两步,将油纸包塞给青竹,道:“我去附近办点事儿,晚些时候与你会合。”

      青竹听罢并未多言,翻身上马,一拽缰绳,朝着街尾方向奔驰而去。

      果然不能指望令评事能吐出一两句体恤同僚的话。燕九心酸酸地抹了把脸,一瘸一拐地往另一头去了。

      此地已是宗关府。

      天色将晚,青竹在一处废墟前跳下马,门上匾额早已爬满藤蔓,阴影中只能模模糊糊辨出两个遒劲大字:肖府。

      肖伯书肖大学士去年惊闻噩耗,告假回乡服丧,但今上甫即位,朝中形势错综复杂,暗流汹涌,今上连下三道圣旨急召肖伯书。肖大学士只好扶柩返京,之后不久,连父亲与幺妹也一道接入京都。

      进士府邸一夜之间搬空。

      因发过命案,又有蛇患,原先攀附进士府在附近置地落宅的富绅惧怕不测,陆续迁离。无人气滋养,短短半年光景,肖府连同附近几处旧宅野草疯长,破败至斯。

      青竹从靴中夹缝抽出匕首,劈开绕在铜锁上的一条绿藤,许是刀锋过烈,锈成苦瓜的锁条晃了晃,竟掉落下来。

      ……

      做足了请君入瓮的姿态。

      青竹踢开苦瓜锁,正欲推门而入,附近老树上忽然传来数声喑哑粗鲁的嚎叫,她回头看到一只通体乌黑的野禽站在枝丫上正冲她蹦蹦跳跳。青竹收回临门一脚,从口袋里摸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此镜名为辟目,能让你看到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镜面光可鉴人,不像是寻常人的手艺,镜中映出的事物如西域琉璃镜所显般清晰明确。

      青竹低头看了会儿,一手扶镜,一手用匕首推开了木门。

      原先将周遭映得清清楚楚的镜面刹那间蒙上层薄薄雾气,青竹用拇指擦拭了番,雾气反而更浓。

      袖中另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原以为行将就木的纸鹤探头出来,一碰到雾气,忽地舒展双翼高飞空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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