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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肇·含章七宝(其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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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评事耳朵里那颗碎玉,是如意玉吧。”燕九伸长腿,从烤过头的兔子里找出适合下口的部位。
青竹不置一词。
“上次有如意玉的消息传出还是先皇未驾崩之前,应该是在平江城。”燕九面上浮现出向往的神色,“那里有位连先皇都戏弄过的大人物,据说是前清律司的一位少卿。如意玉便是落在她手中。不过听说有位流落民间的皇子也参与其中。”
“如意玉千变万化,广罗大千世界,即便只是碎片,亦有连接其他世界的作用。”
纠缠的思绪终于理出一条线来。
青竹未曾深思过为何重檐要借由碎玉传话过来,偶有疑窦生成,便以家主神通广大搪塞自己。
原来的确是这碎玉有玄机。
“师父说的对,说到底,我们这帮人不过是被……”燕九指了指天空,“上头的人安排过来收拾你家家主的烂摊子。”
青竹问道:“收拾什么烂摊子?”
燕九讶异地望着她,反问道:“你为何要加入评事监?”
“唔。”
应是为了一纸书简上写的十二物。
但,为什么要寻找十二物?
燕评事的问题在青竹心头转了三转,清晰的答案变得模糊。
那人惯常发号施令,是篁府众人拥簇的家主,她无需向任何人吐露心事,也没有人有探究她的念头或勇气。
所有人只是习以为常地侍奉重檐。
亦或者——
其实大家都知道家主的种种,唯有自己不知?
“家主让我来,我就来了。”青竹诚实道,“我与家主,并没有很深的了解。”
诸人皆知令评事乃为望江楼门客,但青竹既然是西域人,与望江楼的渊源或许没有常人所想的那么深。然此刻看她对望江楼主一无所知的模样,令燕九稍感意外。
意外之余,燕九打开了话匣子。
“前两天回去听师父说了些事,他老人家难得关注世事,倒是对篁府的过往如数家珍。”
“你家家主啊,曾在四十多年前放出了一罗箱妖怪。”燕九用手比划了一尺见方,轻描淡写道,“喏,从那以后,蜀地便不怎么宁静。”
“要不然为何泱泱国土唯有蜀地设有评事监,招揽的同僚还有两三年前被废掉的清律司旧臣?蜀地紧邻大理佛国和西域诸部,连年妖事不断,岂不影响边境。”
“全拜你家家主所赐。”
对青竹而言,说书人极尽夸张之所能去渲染望江楼的往事,总归有种过于缥缈的虚妄之感,听过即忘。但从熟人口中说出,即使再离奇,也有种可信的力度。
“汉州德阳的刘小五郎,前年险些惨死梦中,幸得当地城隍里域真官相救,里域真官训诫冤死者被南剑州元凶刘五郎教唆,误把汉州的刘小五郎当凶手。元凶怎地欺蒙冤死的女郎,不就是买通了同乡的黄大仙诱骗么?”*
“郫县的王道亨,自小用笔命意,颇有过人之处。后无意间获得神笔,所绘之卷皆可落为实物。大前年王道亨被财魔的猪油糊了心眼,画了一卷亭台楼榭卖给汉州的老员外,可怜员外散尽余财,住进去没两天,楼塌了不说,小儿子跌断双腿,至今露宿街头,连小儿子的腿伤都无钱治疗。王道亨其人却拿着这钱去京都,一路贿赂进皇城,成了今上的大红人。”*
“还有更冤枉的,汉州杨村镇的守约长老,一辈子勤勤恳恳,虔心侍奉三官大帝,临了被小鬼拐去六畜道,结果投胎变成黑毛犬,还要托梦给弟子去解救他。”*
“诸如此类,俱为阴阳纲常失衡之过。”
幼时,青竹曾从母亲口中听说精怪、幽灵及魔鬼的传说,但和宋土精通人事的妖怪神魔比起来,又有根本上的区别。
母亲所说的精怪,是守护伴随幼童成长、天生善良的小生灵,魔鬼则是来自地狱的邪恶污秽。唯有幽灵一类,和宋土人死后或因眷恋或因憎恶世间不愿离去的鬼魂如出一辙。
但,妖魔怎么能被收进罗箱,又怎么会被重檐放出来?
是柏多拉的宝盒么?
青竹深思间,又听燕九道——
“蜀地位置过于特殊,如果混乱局势不能得以缓解,很容易被有心人钻空子。”燕评事一张娃娃脸难得流露出老成神态,“除妖斩魔是假,祛除人心底的业障是真。聚拢的人心一旦出现倾塌之势,想再凝聚起来可就难咯。”
“人这种生物,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有时候明明自己做了错事,却怕别人怪自己,不想被邻人怪罪评判,不想名声变坏,便拟出妖魔来推诿自己应承担的责任。”
“总归有些东西会应运而生。”
“至于先有恶还是先有魔,是评事监乃至其前身清律司一帮老家伙讨论很久的事情了。”
“这样看来,也不能全怪望江楼主,毕竟她……”
许是累了,燕九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眼皮也不住打架。
毕竟她……怎样?
惶惑间,青竹举目四望,六合夜幕中挂起明亮群星,不见皓月,但笼络一切的深沉黑暗因此被分割得支零破碎。前方摇曳的草木已渐渐展露形体。
恰在此时,一道烟气从南方徐徐上升。
“燕评事。”
燕九也回头望去,高谈阔论之后微醺的神志忽然清醒,她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果然是令评事,妖魔鬼怪见了你都要现形了。”
青竹摸不准燕九是否在夸她,但看她神采奕奕,先前话里话外的沉重一扫而空。
“在其位,司其职。”燕九上马前半是惆怅半是踌躇地叹道,稍后又释然一笑,“管它神魔鬼怪,令评事在此,见一个收一个,见两个收一双!”
“……”
狐假虎威到这地步的,青竹走南闯北,独见燕评事一份。
话说起来轻松,追着那缕不知何时会散去的青烟却耗费二评事大半夜的辰光。
像青竹初次遇到青烟时一样,烟气一时近一时远,好在一直未曾消散。得益于此,尽管费了些时间,但二评事终是在破晓前找到了源头。
在新建城外的十里坡。
那是片快被兔子啃秃了的坡顶空地,除了几株夜晚盛开的待宵草,只剩遍地饱受摧残后依旧挣扎生长的野草。
燕九绕着空地走了好几圈,青烟愈到近处近处愈加稀薄,她来回走过几遍,确认青烟的源头正是硕果仅存的待宵草。
一到十里坡,青竹便恢复了令评事青翠砥柱的特徵,杵在开得正茂的待宵草前一动不动,待到燕九停下来时,她解下剑,用剑鞘往地上试探了几处。
且不论近日未曾有淋漓暴雨,小黄花下的土壤确实比其他地方松软了些。
燕九反应快,意识到兔子没理由放过这几株花草后,也抽出匕首和青竹一起挖土移开花草。
越往下,土越松散,就连自诩手无缚鸡之力的燕评事挖起来也毫不费力。到三尺深的地方,匕首“叮”的一声刺中了什么。再往旁侧试探,仍是硬邦邦一片。
连番行动耗费了燕九大半心神,这时她往后一退,示意青竹“你来”。
令评事做事不含糊,不仅一口气掘出只绘着金纹的木匣,更在燕九来不及拦阻时徒手捏扁了木匣上形同虚设的小铜锁。
燕九正要表达对令评事力贯金石的敬佩,但注意力不禁被匣中之物攫去。
木匣上的金纹已隐约暗示匣中之物的珍贵,真正映入燕九眼帘,仍让她倍感惊奇。
拳头大的宝珠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的月黄光芒,说不上有多光彩夺目,却让人移不开视线。宝珠中央略暗些,像是人型,仔细辨认去,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便现出真身来。
虽设想过青烟源头可能会有什么古怪,但原是藏宝所在却是二评事始料未及。
面面相觑之时,姗姗来迟的曙光终于划破天际。
第一缕太阳光照下,随燕九上下左右的观摩,月黄柔光包裹的宝珠逐渐反射出流光溢彩的耀眼辉芒。珠心的弥勒佛虽仍是笑脸,却在光色变幻中增添几分庄严。
自幼在炼丹房熏陶的燕九至此终于认出宝珠为何物。
“瑠璃。”
会英道长的炼丹宝鼎偶尔会炼制出奇奇怪怪的东西,瑠璃是其中极为罕见的一种。这么多年来,炉鼎捡出的瑠璃屈指可数,且至多成熟的枣子大小。
年初调任评事监前,燕九曾择出圆润的一颗赠予徐文权。徐知州草莽出身,仍慧眼识珍宝,以瑠璃太过贵重而百般谢辞。
后来燕九拿去市坊询价,京都客商开口出价三百两黄金,吓得燕评事连夜把瑠璃送回去给师父。
依大小和成色论所值,眼前这颗宝珠说其价值连城亦不为过。
琉璃。
璃。
青竹心中隐有猜想。
应是镇王此行所寻的七宝之一。
十里坡离新津县城不远,举目见远处似有行人来往,青竹让燕九收好宝珠,二人一道往城里去。
时辰尚早,城墙根热闹吵嚷,新津是三地交汇处,贩夫走卒络绎不绝。为了少交税费,多数商贩选在城外交易,因而越往城中去越是寂寂无声。到酒楼附近,路上人影稀少,县衙安排来护卫的衙役和宪司捕手更是一个不见。
青竹正觉奇怪,昨晚领她的小二老远瞧见她,连滚带爬凑过来。
“大人总算回来了。”小二一见青竹便像见了救星,连连弓腰,“王爷千岁昨夜遍寻大人不着,差点儿要了小人一条小命。”
“昨夜王爷酒喝得好好的,忽接到飞鸽传书,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王爷千岁酒也不喝了,小曲儿也不听了,命人整点行装立时快马回城。镇王临走前本想知会大人您一声,但找不到大人您。”小二一面引青竹往酒楼大堂,一面喋喋不休道,“王爷临走前留了口谕,县太爷候了您一夜呢。”
要说新津县离锦城快马只需半日,赵仲历既然一刻也等不及,想必是火烧眉毛的大事。
叶县令为了等青竹,坐了通宵冷板凳,这时见青竹露面,忙不迭上前传话:“王爷口谕,着令评事即时启程去青神山,务必在七日内寻获七宝。”
叶县令从袖中抽出一枚金黄令牌递与青竹,抑扬顿挫道:“若需调动地方兵马,展示令牌即可。”
镇王回城时带走了十六名捕手,余下的,说是协助令评事寻宝。
但看那四名捕手东倒西歪的样子,燕九憋了半天,也没能把“聊胜于无”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一修。
*刘小五郎,夷坚丙志卷二《刘小五郎》
*王道亨,夷坚乙志卷五《画学生》
*投胎黑毛犬的守约长老,夷坚丙志卷二《守约长老》
感谢【夜凡、鱼十三、艾欧泽亚打渔人白云、平惜风、如是我闻、yu、22269144、人间四月天、云梦一须臾、看长亭晚、杰西爱吃奥利奥、越来越重的大胖-.- 烟花笑小楼、ChiYeuEm、屎里有毒】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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