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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肇·含章七宝(其六) ...

  •   一觉醒来,见秦殊予满头大汗站在对面,重檐有些恍惚。和满脸一言难尽的秦家少爷大眼瞪小眼半晌,她才从手上的信件察出端倪。

      “唔……”

      重檐沉吟不语,听秦殊予道:“楼主,家兄与令评事之间的旧事目前尚无头绪,若真是家兄之过,秦府自然不敢包庇。但求宽限些时日,查明原委,家兄他毕竟孤苦多年,不该落得无辜惨死的下场。“

      他说得动情,重檐却一头雾水,含糊道:“待阿竹回来,我问问她。”

      秦殊予如释重负,连连作揖:“谢楼主,多谢楼主。”

      稍晚时候,重檐才恍然回过神来,秦殊予啰啰嗦嗦大半天,只讲出了两件事——其一,青竹复仇的目标原来是秦家早年过继出去的长子;其二,九陇府地界刺杀二评事的疑为青唐贵族豢养的死士。

      然而两件事中最重要的那件却语焉不详,含糊带过。

      秦殊予离去,重檐分出神识附身纸鹤,照例浓浓的黑暗。她寻摸出去,眼前烈烈刀锋险些把不堪一击的凭体劈成两半。

      “回去。”

      她听到青竹轻喝了声,随后,葱白手指并排为掌,将纸鹤抄回怀中。重檐不甘屈居两重山下,扑扇双翼挣扎着钻出去。为防青竹分心,她没有再冒冒失失飞出去,抬高了头张望四方。

      此处是林间。

      依重檐目前的身形而言,四周的树木高耸入云,可与青天比齐。但笼罩在周围的阴影却不单单由葱郁枝叶投射。参差叶间的罅隙所透出来的日光尽数被青烟吞没,地面升起及踝的淡淡雾气,透着草地的绿,彷如细雨天湖面氤氲。

      仲历小儿这是招惹了怎样的邪秽?

      重檐瞅准时机,在青竹避开一劈刀锋退身向后之际飞出,隐身薄雾。

      她看清楚了,围攻青竹的是四五名身形飘忽作侍卫打扮的人。领头的中年高冠长髭,衣着上和所用兵器上虽做了掩饰,步法和招式却泄露了来历。

      今世的一流武士、力士,一部分被京都收去,一部分广散天下,侍卫各地大商贾,为钱卖命。寻常的藩王或都尉并没有足够实力豢养武艺超绝的死士,京都分配给他们的多是穷苦人家卖出去的少年,天资不高,身无长物,唯有吃苦耐劳的力气——这样的人训练十几二十年也足以习得一身武艺,保卫本家主人。

      但那身苦练出来的技艺在内行人看来,除了周旋片刻即很快泄去的蛮力,一招一式都笨得可怜。

      赵仲历未册封镇王之前不过一介藩王世子。他口中所谓自幼陪伴长大的亲卫,无非是同样的草台班子。

      正是眼下这些人。

      重檐找了处枝丫落脚,不时为青竹出谋划策,指点招数。她有意饶武士性命,便嘱咐青竹手下留情。但看他们步步紧逼的模样,似乎行刺的目标不是青竹护卫的赵仲历,而是青竹。

      青竹少有表情,虽遭遇多人强攻,面上依旧清清冷冷。她出身西域,腥风血雨中磨练出的功夫专攻一击毙命,比二流武士不知好到哪里去。初时虽让重檐的命令束缚了手脚,又因为她的指引,逐渐游刃有余。数人围攻下,吃瘪的显然是敌手。她若闲庭散步般,同样是踩着露水厚重的草叶,裤脚衣襟却始终未沾一露。

      花叶飘落,草丛倒伏一片,林中鸟兽吃惊散去。除刀剑冷兵破空声响,再无其他声息。

      武士们打得越来越吃力,数度结成阵法,而异域人却总能提前察觉他们的意图,抢先攻击阵眼,其中一人被青竹疾风骤雨般的诡异剑法破皮碎骨。

      又一次,武士的刀阵尚未结成前便被拦下,无奈后退时,青竹问道:“你们还要打吗?”

      长髭中年渐露疑色,他注意到青竹并没有穷尽杀机,反而好几次放他生路。武士们以多欺少不成,已无心恋战,青竹一放松,他们相互间也开始传递眼色。

      高冠长髭的中年汉子忽然收刀抱拳,肃然道:“吾等无意害你,但你所效命之人乃是心机叵测之辈,请务必小心。”语罢,五道身影簌簌离去,不多时,林间便恢复宁静。

      青竹纵身跳上阴翳树木,正好落在重檐栖身的枝丫旁。她斜睨了眼佯装啄羽毛的纸鹤,将剑鞘横在它面前。重檐迟疑了一下,顺着剑鞘搭成的铁桥从枝丫上移步青竹手背。

      “没有杀意。”青竹难得先开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镇王手下。”

      其时,青竹询问镇王亲卫下落。赵仲历一口咬定他只是让亲卫们去探查青烟,言之凿凿,青天白日可鉴。想他亲王千金之尊,杀伐执于掌中,理应没有私下搞阴谋的必要。青竹心有疑,态度也委实不客气,捕手们唯恐异域人叛乱,纷纷持刀相对,于是她暂别镇王,只身来到林间。

      避免惊动埋伏在林中的人,青竹没有骑马,就连进这片树林也是绕了几圈,选了条几乎被埋没的小路。她沿途用辟目四下寻找,终于在靠近官道的郁郁灌木中发现了不同寻常的雾气。

      几名武士凑到一起用南方土话嘀嘀咕咕商议什么,发现青竹靠近,不问缘由,立时拔刀相向。遇到埋伏并不意外,与他们缠斗也是青竹有意为之。幸而重檐赶在青竹大开杀戒之前到来,从她剑下留了那几人一命。

      “那三名亲卫离去的时机太凑巧,镇王的反应鬼鬼祟祟。”青竹盯着纸鹤的小脑袋,她似乎认为重檐既然附身于纸鹤,想必五感七窍也对应着凭体。

      重檐笑道:“阿竹越发敏锐了。”

      重檐沿衣袖攀上青竹肩头,这才发现她面上和肩上大片斑斑血迹不是来自于对手,青竹耳廓上方裂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耳尖几乎被削掉。重檐回想了下,赫然发现是刚才为了保护纸鹤而被刀锋所伤。心中泛起些许懊悔,觉得不应该放了那些武士。说不上是愧疚还是心疼,重檐轻轻啄了啄伤口,拭去几滴血珠。

      林中固然阴暗,重檐却看出青竹耳根一红,随后自由便被自己这关切的举动断送。青竹将纸鹤收好,只露出脑袋在袖口,往林外走去。地面匍匐的藤蔓极多,时而有蛇虫窜出,青竹步速很慢,似是思索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听她问道:“他所说的效命之人心机叵测,是指赵仲历?“

      重檐回声道“是”。

      “可我效命的人,不是你吗?”青竹不加迟疑,紧接着补充道,“舍命报效,尽心尽力。”

      她理解那两个字的意思。

      ——约是青竹到篁府一年过半,重檐终于承认青竹天赋异禀,不需要再传授汉话。

      她已经出师了。

      一行捕手也好,赵仲历本人也好,似乎对林中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见青竹回来,赵仲历举起了手中的烤兔子,袖口卷到肘部,热切地招呼她过来尝尝。旁边捕手看了,既是羡慕,隐隐中又有种戏谑。

      衣冠不整,仪态尽失。

      望江楼做足亲王派头的仲历小儿,到了乡野竟是此等模样,若非亲眼所见,重檐还真的难以想象。但人无疑是最神秘莫测善于伪装的生灵,只隔了一层肚皮而已,所藏的机巧陷阱却无人能识。

      青竹几步到赵仲历身旁,并未像他或捕手所期望的屈膝领赏,她站在那里,手指不住摩挲剑柄。有几次一线剑身出鞘映出寒光,青竹很快又收回去。

      重檐大抵猜得出她心中所想,提醒道:“阿竹不用多说,这地方不安全,叫他赶紧上路。如果他问及刺客,告诉他已逐个诛杀。”

      青竹想说的不止这些,但刚跟人打完一场远说不上动真格的架,又被重檐有意无意逗弄一番,脑中思绪紊乱,只能依葫芦画瓢,表达了对镇王安危的在意。

      “可……”赵仲历四下寻顾,“本王手下三名亲卫还没回来。”

      青竹回头看了看归趋宁静的树林和天边早已消散的青烟,冷冷道:“他们回不来了。”

      镇王的侍卫弃亲王于不顾,于官道旁设计埋伏,刺杀宪司官员,无论站在谁的立场上来看都不是小事,值得宪司乃至宗正寺举全力彻查。

      “看来令评事知道他们去哪儿了?”赵仲历从她衣衫上的血迹读出经纬,惊慌之色一闪而过,从身旁丫鬟手中拿过巾帕,递上前来,低声道,“此事不宜声张。”

      青竹别过脸,擦了把脸,随后几不可闻地吐出四个字:“扔下山了。”

      面对赵仲历装模作样的骇然之色,青竹把被血染红的巾帕还给他,语带讥诮道:“王妃大寿之日越来越近,若找不回寿礼反而搭上一条命,不仅对不起令堂大人,说不定还会挑起边疆战事。王爷,务必小心呐。”

      此话借由碎玉传于到青竹耳中,又自她口中道出,虽未将重檐语调学个十成十,但也把赵仲历吓个不轻。只见他脸上刹那间失去血色,双唇抖动,半天说不出话来。

      青竹转身离去。

      而脑袋一直对着后方的纸鹤却捕捉到了赵仲历唇角上挑的一抹得色。

      指派亲卫埋伏攻击青竹的果然是仲历小儿。

      但赵仲历明知单凭那些三脚猫不可能刺杀青竹,他宁愿折损手下亲卫亦要做此尝试,为何?

      还有那名长髭中年,既然是镇王手下,临去之前反口要青竹警惕赵仲历心机叵测,为何?

      一连问了自己好几个为何,重檐陪青竹走过林间小道,见赵仲历并不在意“从小一起长大亲同兄弟”的侍卫,又叮嘱青竹万事小心,收回神识复归望江楼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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