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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诈死 ...

  •   三年前,沂山一战。

      妙玄逃脱,裴纶不知所踪,唯有他活了下来,被圣意重又发回北镇抚司,做总旗。

      死刑犯摇身一变当了官爷,这可真讽刺。

      新皇登基,为求笼络人心,下令肃清阉党。他也被派去追查嫌犯,一路从京城跟到鲁中。

      重回故地,他放缓了缰绳。

      山中景色依旧,林木森森,偶有鸟叫声。上次走在这儿,是半夜。裴纶多嘴,非要说个话儿,提起山魈的故事。莫若身长体黑,力大无穷,神出鬼没,以吃人为趣。

      同骑的女子虽然说不怕,却忍不住往人怀里缩了缩。

      他略一侧头,触到女子散着的发,是清新温暖的味道,叫人留恋。

      那样美好的时光不过一瞬,破空而来的箭将他们带至修罗场。

      他回忆往事,一直紧绷的神经有了松懈。

      四周寂静,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他勒住马,回身,果见后面跟了一人,面熟。

      那人又催动马向前行了几步,叫道:“沈大人,别来无恙。”

      他大骇,竟是凌云恺!

      凌云恺端坐在马上,似乎比先时更加阴沉,长刀缓缓出鞘,指着他,“沈大人,我死得好冤呐。”

      他一时愣住,那刀便直入胸膛。他从马上跌落,眼前的景象都渐渐模糊。凌云恺走到他身边,蹲下,神色莫测,“沈大人,家兄死时是否也和你一样?”

      他勉力撑起一点眼皮,答,“等我死了替你问问。”

      “好。”男子满意的笑了,站起身,顺便又给了他一刀。

      那时在永安寺,他常请住持超度别人。有时是亲手执行的嫌犯,有时是粗心大意的同僚。给的银钱多了,住持便捧出一堆画让他挑副中意的带走,算是回报。

      他相中北斋,由画及人。

      后来,陆文昭拍着他的肩说,你杀了北斋和裴纶,咱们还是好兄弟。

      萨尔浒一战,他拼死救了陆文昭。回京,两人入了厂卫。陆文昭想要换个活法,将命运攥在自己手心。从小旗,总旗,百户,一直到千户,也许还有更远大的目标。

      他偏过头将人的手挪开,声音还是那般冷淡,“口里说着要改朝换代,却连一个弱女子都不放过,那你们跟阉党又有何分别?”

      陆文昭失望地向后退去,“不要因小失大,沈炼。”

      他绷直背,嗅到空气里隐约地火药味,“大人应该知道我从不出卖兄弟,”他慢慢的说道:“和女人。”

      为了这句话,他被昔日情同手足地上司追杀,挥刀相向。若问他后悔吗?也许是之前有人答过那句,无人主使。

      无人主使,唯心而已。

      陆文昭追着他们一直到了这里,自以为得计,谁知也不过是一枚弃子。

      他还记得那日山中喊声震天,杀意腾腾。他和裴纶守在吊桥前,官兵前仆后继的涌上来,他的绣春刀便不知疲倦地挥出去。

      直至,吊桥塌,他也倒下。

      而后他在诏狱醒来,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新皇亲自下旨释放,给了他一间屋,一个官职,要他好好活着。

      他曾想过这是为什么。

      案牍库重修完毕,新皇幸驾。他佩着刀站在一旁,新上任的指挥史贾青弓着腰领人上了台阶,满脸堆笑。许是看惯了迎合的面孔,见他一动不动,那人便停了下来,“沈大人,你怎么不笑?”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他,他连忙跪下,说着恕罪,却还是,不会笑。

      明黄色的龙袍停在他面前,新皇亲自扶了他起来,眼底存着些许悲悯,“沈炼,你现在觉得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死,他慢慢闭上眼,感觉到生息在离他而去。

      过去的三年,每天他穿上飞鱼服,跨出房门,都希望可以不用再回来。查案办案,总是第一个往前冲,身上的伤痕渐多,也成了酒馆的常客,毕竟不用再存钱去买那些乱七八糟地东西。

      “水都是我吹温的,哪里烫了。”他有些不服气,小小地反驳了一下。

      对面的女子刚发过烧,身上还虚的很,也只是嗔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旁边的火苗跳动,映着人眼睛亮晶晶,他一直不挪视线,女子脸上便升起一片红云。

      真好看,他想,忍不住微笑。

      “哎哎,醒醒,傻笑什么呢。”有人拍了拍他的脸。他乍然惊起,竟然是在一户农家。

      夜已深,烛火昏黄,须发苍白的老人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过来,笑眯眯的说:“做梦了吧,春梦?瞧你那傻样。是不临死又后悔了,还没享受过软玉温香,美人在怀的销魂滋味?来来来,喝了大爷我这碗灵丹妙药,保管你生龙活虎,身体倍儿棒,想干嘛干嘛!”老人的语速极快,动作更快,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灌下了药,尔后一股火烧火燎的感觉由喉咙向四肢延伸。

      他失血过多,经此一番折腾,在炕上躺了大半年才勉强恢复。

      入冬,大雪封山。老头兴致勃勃摊了煎饼给他吃,他捏着绿色的面饼又问一遍,“裴大爷,这里面确定没放别的东西?”

      老头守着炉子,翻了个白眼给他,“今天我姓赢,我去隔壁王二家打牌,你爱吃不吃!”

      待人走了,他坐在火炉跟前,瞅着外面皑皑白雪发呆。

      老头叫裴宪勤,说是裴纶的父亲,前内廷御医,三年前来到此地。“我儿子让我在这儿等你,说你早晚有一天得死回来。”老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痛苦的表情,“哎呀怪不好意思的,你回来的太晚了,这药可能,失灵了。”

      无论如何,他又活了一次。

      过年那天,裴老头拿出亲手酿的地瓜烧,下厨炒了几个热菜,两人坐在暖乎乎地炕上吃起来。喝到七八分,裴老头难得正经一次问他,“你好了以后干什么去?”

      他心里咯噔一下,拿筷子的手便那样僵住。

      窗外雪下了一层又一层,天色渐晚,炉膛里的火慢慢熄了。他歪在炕沿上,瞥见茫茫白雪中出现一抹碧色倩影,猛然直起身,“妙玄!”

      他追出去,一直到吊桥。那里依然空荡荡,从他们走后便成了天堑。

      积雪厚重,踩上去有深深地脚印。他自是知道女子不会在此处,看见的不过是一寸相思。

      回屋,已是半夜。裴老头还没睡,在炕上哼着小曲儿,“峨眉本是婵娟刃,杀尽风流世上人。”见他垂头丧气,翻了个身,又唱,“野花不种年年有,烦恼无根日日生。”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这几个月安静异常,倒让他心里不太安生,巴不得与这老头分开,怕给追命的撞见。

      趁裴老头去山下赶集的时候,他留了张字条,准备离开。算计脚程,老头现在应该还在集市口的摊子上喝馄饨。他好不容易从厨房的棚子顶上找到了蒙尘的绣春刀,擦拭一番,推开门。

      裴老头笑眯眯地赶着一辆骡车,停在门口,叫他,“傻大个,快过来搬东西。”

      裴老头备了干粮,水,还有这辆骡车,说要去寻裴纶,“这个小王八犊子,当年老子拼死拼活把他救回来,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跑了,倒把老子撂在这儿替他看场!老子见面儿非死锤他一顿不可!”

      裴老头信誓旦旦地说道,又凑过来套近乎,“哎,到时候你可得站我这边啊。”

      其时他们已经上路,天气晴,宜出行,是裴老头精心挑选的好日子。

      山上的吊桥已断,他们从村子里绕。出沂山,到威海卫,弃马,换船,走的正是三年前他曾计划好的路线。

      出了海,带着腥气的风刮得人睁不开眼。三月的大海一点也不温柔,他裹着氅衣立在船舷边,风扑起白色的浪头淋到他身上,透心凉。

      裴老头叼着烟斗走过来,递给他一枚印章,北斋先生。“我儿子说她还跟从前一样,专爱惹事生非,没有北斋,也会有南斋,西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瞅着远处将沉的夕阳,将印章紧紧攥在手心,问道:“裴纶现在做什么?”

      裴老头怔了一下,磕了磕烟灰,“还能做什么,老本行。”

      “谁派他去的?”

      “圣意。”

      三年前,新皇登基,赦免的不止他一个,裴纶亦在内。圣旨将其发往杭州。

      杭州,他回身向船舱走去,大概知道圣旨内容是什么。

      大半年前,他在沂山遭伏,躺在地上等死。打从他出诏狱后一直跟着他的那俩锦衣卫露了相。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听那两人交谈,“死了?”

      “死了。”

      消息传回紫禁城,新皇拿着朱笔的手停了停,“沈炼,死了?”

      “是。”跪在地上的人恭声回答,“奴才确认,死得透透的!被凌云翔捅了个对穿,血都放干了!为了确保万物一失,奴才们又就地挖坑掩埋了他的尸体,不会招来麻烦。”

      一旁伺候的司礼太监见此上前,“陛下,要不要。。。”

      新皇沉吟良久,重又翻开一本奏折,“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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