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盲投》云烟无相

2、祁姓无珠

　　三个姑娘都欢欣雀跃，无珠无谓的耸耸肩，每到这个时候别人都觉得她很尴尬，她一个外姓姑娘，更别提是来历不明的外姓姑娘，自是不能一起扫墓的。她自己只在很小的时候伤心，现在早已习以为常了。

　　老太太吩咐摆饭到西次间。

　　老太爷背着手领头向西次间走去，接着是老太太，其余人有序的走向饭桌。

　　一张黄花梨木的大圆桌上摆的杯盘相叠，琳琅满目，中间是一整只的熏烤乳猪，旁边是各色糕点，羹汤，菜蔬，更显眼的是每人一碗燕窝粥，普通人一生都吃不到的，在文府经常可见。

　　文家的富裕可见一斑。

　　一群人坐在一张桌子旁，本该分席，但因不利于老太爷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于是就一齐用饭。

　　所以说，文家的规矩就是老太爷的规矩！

　　席间，一点声音也没有，肃穆的如灵堂一般，人人如木头，机械的吃饭，似是唯恐惊动神仙、魂灵。

　　这是为何？因为食不言！时间长了，人人都暗暗卯着劲保持声音更低好讨得老太爷的欢心。

　　默默无言的早餐，一刻钟便结束了。

　　老太太让孙子孙女先行散去，把四个大人叫到正堂叙话许久。

　　半个时辰后，才传话让无珠进去。

　　单独把她留下来，是要干什么？还先跟舅舅舅妈谈，是兰亭又告她状了么？最近自己没犯什么错吧，无珠有些忐忑的进了正堂。

　　老太太面容严肃，直截了当道：“无珠，我有意把你过继到你大舅母名下，你可愿意？只是要改姓文了”

　　无珠一愣，外人看来，这可说是天大的提点，如此她方可摆脱尴尬的处境，议亲时也能少受娘亲声名所累，只是……

　　她出神片刻，没有答话。

　　老太太皱了皱眉头。

　　二太太急忙调笑道：“这孩子都高兴傻了，还不赶快答应啊”

　　无珠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多谢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怜爱，请原谅无珠不能从命！”

　　众人无不惊讶，这孩子真的傻了。

　　二太太道出大家心声：“你、你居然不愿意？！这可是事关你后半辈子的好事啊”

　　无珠内心也在天人交战，最终吸了口气，坚定道：“娘唯一的遗言，便是保住我的‘祁’姓，如果改姓怕九泉之下的娘亲心寒”

　　众人听了，心中都有所触动，只有大太太暗暗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心就是一软，一向少语的她温声安慰道：“你娘亲一生好强，谁知落得如此结局，但是不管她有多冤，现在是有关你后半生的大事，她若泉下有知，定会替你着想的”

　　“无珠啊”二太太插嘴道：“你不会还想着能回到将军府吧？！这可想不得啊，绝无可能啊”

　　“将军府再好，与我也是别人家，无珠并无非分之想！”

　　把娘亲和自己赶出来的地方，跪求她也不会回的！即使他现在已经是官至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建威将军了。

　　大太太甩着帕子讽刺二太太道：“你以为都如你一般厚颜，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无珠也是对小姑的一片孝心”

　　想来也是两房相互推让无珠，二太太胜出了吧，大太太自然不悦。

　　大老爷瞪大太太一眼，她缩了缩脖子，立刻就噤声了，二太太见她吃瘪，暗笑，正待反唇相讥，却见二老爷正看向她，她不屑的白他一眼，也想像老大一样管住媳妇？做梦。

　　二老爷不自在的移开眼神。

　　“无珠，再问你一遍，你想好再回答。你可愿意过继到你大舅母名下，改姓文？”老太太微微探着身子望向她。

　　“多谢外祖母对无珠的疼惜，无珠自有无珠的命数，不敢奢求其他”无珠依旧毕恭毕敬的谢过几位长辈，语气却很坚决。

　　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声‘冤孽’呀，在丫鬟金钗的搀扶下起身，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散去，便进了东捎间。

　　无珠等四人出了正堂，才慢腾腾走出来，一时惆怅不已，与等在外面的银钗一同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老太太让她过继也是一番好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身世的确会对她的声名有影响，私生女，三个字就几乎判她死刑，清白人家谁会愿意娶呢？

　　娘有了这等丑事，人们就会说，娘不检点，女儿能有多正派，说不得也有劣根呢！达官显贵是不用说了，寻常人家也宁愿娶一个清白的丑女，哪怕残疾，哪怕粗鄙，也不会娶一个随时有可能偷人的媳妇，所以说到底，她的将来，最好的结果是有眼光独到的人能够穿过她的声名狼藉看上她这还有几分姿色的脸，或者她每日被佛经净化的美丽心灵。

　　如果没有这么幸运，便只能给人做妾，做续弦，还有出家当姑子。所以都想不到她会拒绝，这就等于是堵死了自己的最后的退路。

　　但是，听说她娘在弥留之际，挣扎着孱弱不堪的身体，用最后的力气无比坚定的说：“女孩儿、姓、祁！”

　　娘亲死都要坚持的事，她能随便就更改么！

　　外祖母当时追问：“名字呢？”

　　娘亲嘴唇张张合合几下，没发出声音，虚弱的躺倒，外祖母趴在娘亲唇边，依稀听到‘无珠’两个字，娘亲就这么去了，死不瞑目！

　　从此，她的名字就成了祁无珠，想着想着，又一次在心底哀嚎，也许娘亲只是在感叹有眼无珠啊！并不是让她叫无珠啊。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坚定，这样一来，自己必须为自己的将来好生谋划一番了，当小妾或是给老头子当续弦，她死都不愿，还是出家当姑子，还好她常读经书，还算有些基础，想来可以做个有道高‘姑’。

　　“哎呦”

　　无珠捂着撞到树的脑门，抬头看，‘树’是二表姐兰亭。

　　兰亭很激动的叉腰指着无珠，来回走动：“你还不同意？真不识抬举啊，当小野种当惯了是吧”

　　无珠本就很烦躁，见到这个大麻烦就更烦了，避开她就想走。

　　兰亭却不依不饶的伸臂拦住她：“我正跟你说话呢，在收留你的主人家面前也不知道恭敬”

　　兰羽对于妹妹言行不置可否，只平静对无珠道：“你该同意的，找个好人家是你唯一的出路”

　　“多谢大姐姐提醒”无珠真心实意的对兰羽道了谢，这位表姐虽然平素清高少语，对自己不冷不热，但是这句话却是发自内心的。

　　兰亭见自己被忽视，更来气了，上前就要拽无珠的衣服。

　　还没抓到无珠的衣角，手腕被一只大手死死嵌住，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

　　“亭妹妹，你的琴技可有所进益？可还像多福的叫声？”荣宗背着一只手，带着笑意问道。

　　兰亭脸腾地就涨红了，多福是家里养的一头驴的名字，她的琴声实在难听，于是教琴的师傅便亲自禀明了大太太，求她不要让兰亭继续学下去了，实实让兰亭丢了个大脸，偏她还不怕死的继续学，真是苦了与她一起学琴的无珠、兰羽和兰枫，要每日受她琴声荼毒。

　　无珠没忍住，‘噗’的笑出了声，高冷的兰羽一时觉得妹妹很丢脸，跟荣宗招呼了一声便离开了。兰亭挣脱了荣宗的手，又转圈看了看其余两人，和憋着笑的丫鬟们，跺跺脚，捂脸跑走了。

　　无珠顿觉通体舒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笑的前仰后合。

　　文荣宗的眼神却一时都没有离开过她的笑脸，温和问道：“可出气了？”

　　无珠对他盈盈一笑：“多谢表哥”

　　文荣宗身后背着的手缓缓拿到身前。

　　一把绣着红梅的团扇递到了无珠的身前：“无珠，你喜欢梅花，可是梅花却非四季都有，偶得一把扇子，正好有梅，便拿来送你，如此就能日日陪你了。”

　　无珠惊喜接过，上面除了枝节分明、凌霜傲雪的红梅，还有一个穿着红斗篷的小女孩，站在雪里仰头嗅梅。细看下，那女孩儿却有几分自己的影子。左上角一行行云流水的题字‘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再看这材质，锦面玉骨，这怎么会是偶得那么简单。

　　她心中一阵暖意，欣喜的把玩着扇子，爱不释手，抬头看看荣宗：“为何没有后两句？”

　　“这两句与你最为贴合”

　　无珠狡黠一笑，苦恼道：“唉，我苦苦隐藏我的绝世芳华，还是被发现了”

　　荣宗忍俊不禁。

　　“表哥觉得我该过继么？”

　　“遵从自己本心就好”说完轻轻揉了揉无珠的头发便走开了。

　　文府西半边是花园，有花有树，有河水，河水在花园绕了一圈重新流出围墙，绕出了一片空地在水流中间，在水的北边有一座小院，内有一座两层的木楼，这是无珠母亲住过的绣楼，如今无珠就住在这里，回来后，她找出绣架来，准备给表哥绣个荷包。

　　一边不紧不慢的绣着竹林新月的花样，一边与银钗聊天。

　　银钗一边缠着丝线一边对她说：“小姐啊，您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的，其实几位小姐里，您才是最需要费心亲事的人啊”

　　“费心有什么用，一说起我的身世，就什么都没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小姐，你不会想着少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