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盲投》云烟无相

1、京都文府

　　小小的女孩儿，羸弱不堪，爬到毓秀山顶寺庙时，已经筋疲力竭，一脸脏污，满身伤痕。

　　又累又伤心，痛哭不止。

　　白衣僧人缓步来到女孩近前，颂一声法号，蹲地轻柔的擦干她的泪水：“小施主，为何啼哭？”

　　女孩儿肩膀抽动着：“她们总是嘲笑我，呜呜，我不想待在外祖父家了，我想当姑子，呜呜——”

　　“人生路遍布荆棘，做姑子也无济于事，出家人常常口中念念有词，你可知所念为何？”

　　女孩儿睁大了眼睛。

　　“不外是大悲咒、大明咒、往生咒诸如此类”

　　“是经文，念过就没有痛苦了？”

　　“非也，此咒乃是咒骂之意，如果有人嘲笑你，你就——”僧人神秘的拖着长音：“咒骂他！”

　　“……”

　　“在心里偷偷咒他一百遍，一千遍，乃至——”

　　“一万遍？”

　　“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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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落无声，朝阳蓄势，晨曦驱散了最后的夜色和阴霾。

　　文府，南山堂前，老太太的大丫头金钗站在檐下，提着声儿脆生生道：“老太太吩咐大老爷、大太太和小姐们，先到正堂侯着呢”

　　一行人应声鱼贯而入，按长幼次序落座，无珠也跟在后面，挨着二表姐兰亭坐在了末位。

　　不待她坐稳，兰亭便从椅子上弹起来，围着无珠转了一圈，啧啧道：“无珠，你这衣裳颜色如此重，让人看见，还以为是祖母穿厌的衣服呢，说不得会觉得我们虐待你这没娘的孩子”

　　大表姐兰羽淡淡瞥她们一眼，便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裙，视而不见。

　　大太太越过兰羽宠溺的伸出食指用力点兰亭的脑袋，含笑对无珠说：“无珠别理她，她跟你闹着玩的”

　　无珠熟练的扯出一丝笑意，深吸一口气，不理会兰亭，只在心中反复默念‘你永远要宽恕众生，不论她有多讨人厌，甚至讨厌到将来嫁不出去，你一定要放下，只要不忘了诅咒她，就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内心稍稍平静些，打量一下自己的衣服，颜色哪里重了？绿沈色交领右衽的牙白色短袄加绿沈百褶长裙，素淡不失朝气，简洁不失娇俏，粉嫩嫩、水灵灵一美人兮！

　　她腹诽的时候，二房的人到了，大表哥荣宗墨瞳扫过在座的人，最后在她身上定了定后，才撩衣坐下，九岁的兰枫冲着无珠眨眨眼睛。

　　老太爷、老太太此时还在东次间说着话。

　　老太太道：“陈家老太太前儿来过了，顺嘴提了句家中二子的亲事，言语间隐约有看中咱们无珠的意思，他们家世清白，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也还算过的去，我看无珠要能结这亲，也算福气了”

　　老太爷：“那也好，他们家人都是老实人，会对咱们无珠好的”

　　“只是，陈家老太太那意思，如果能给无珠个好点的出身，以后有人问起，也好有个说法。那就把她过继到高远或是致远名下，也就是了，你说呢？”

　　“你做主吧”

　　两人这才从捎间出来，在正中的三屏罗汉床上端坐，中间是洋漆描金小几，靠在狐皮靠枕上，身后一整面墙挂着巨幅的松鹤延年的水墨画，两侧是两排棕色灯挂椅。

　　小丫头把跪垫放下，众人挨个给两位长辈下跪行礼。

　　老太爷用自以为最有威严的姿势捋着花白胡须，满意的点头：“大房、二房还有三、呃、无珠都来齐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回话。

　　唉，外祖父总是把自己错说成三房，谁让她不属于一也不属于二呢，可是一个疑似女儿与侄子私通所生的外孙女，怎么当的起呢？！

　　听说自己是在父亲随军出征后一年才出生的，再加上父亲回来之时，娘亲刚刚生产完两天，虚弱的躺着，他一进门便看到了表舅在娘亲身边逗弄着襁褓中的无珠。

　　暴怒下就要把娘亲沉塘，把表舅打死，还好外祖父及时赶到，求父亲放人，他无奈才让外祖父把两人及被认作野种的自己接走。

　　外祖父从小收留沿街乞讨的他，养大他、培养他，与他有父子之义，故而外祖父的请求他不能不从。

　　可怜娘亲受此奇耻大辱，郁结于胸，加之产后虚弱，两个月后便撒手人寰，表舅随之悲愤出家，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纵然娘亲有错，外祖父对他仍有养育之恩，父亲知理识节，过年过节还来探望，不想被外祖父骂了个狗血淋头，乱棍赶出门，后又来两次，仍旧是一样的结果，再以后人便彻底不来了，只执着的送节礼过来。就算送一次被扔一次，也没有间断过。

　　听说自己还有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同在京都，却因几道围墙的距离，让两人即使相见也不识。

　　无珠就此寄居在外祖父的家里，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外祖父的话打断了她的感慨。

　　“有没有好消息啊荣宗？”

　　大表哥荣宗，俊逸的面容，漆黑的瞳孔，总让人一不留神便迷失在其中。半簪半披的头发，整齐顺服，着一身软绸的深竹月色圆领，袖口领口都有金线绣出的云纹，腰间扎着葱青色丝绦，团花的羊脂白玉佩红色穗子垂着，加之高挑俊秀，更显得气宇轩昂，优雅入画。

　　闻声站起，对老太爷微微颔首：“孙儿自觉制艺已有些水准，今秋便可下场”

　　老太爷的胡子撅了撅：“你爷爷我是问你有没有新结识些可靠的官家子弟给你妹妹讨相公啊，兰羽都十四了，兰亭、无珠也都十三了，哼，今秋当然得下场了，老子花重金把你送国子监都七年了，是公鸡也该下蛋了”

　　文荣宗哭笑不得，带着些调侃继续汇报：“祖父，与我同过窗的，我早已遍请，今日有两个新入学的，我已经送过请柬，过几日就到家里来，给妹妹们相看。”

　　老太爷这才满意些，一拍桌子，大笑了两声，忽觉得影响到了自己家主的形象，重新端坐：“做的好！以后要更进一步，也可以请同窗没出阁的妹妹什么的，来家里做客啊，你都十六了，老大不小的了”

　　文荣宗拱手冲老太爷大大作了一揖，起誓一般：“遵命，孙儿记下了！要么做官，要么做官家属，保五品望公侯争皇家！”

　　这下不光老太爷了，众人哄堂大笑，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太太都扯了扯嘴角。

　　外祖父是京都有名的富商，但是无论赚多少钱，见个芝麻绿豆大的官都得下跪，这让他很是愤愤，于是，决心一定要在三代内坐上五品以上的官，可是花钱捐官只能买些小官，他只得把希望都寄托到儿孙的身上，一个一身铜臭的商人，花重金把家里修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极尽诗情画意，还花重金请来名师教养家中的孙子孙女，甚至九岁就把孙子送进国子监去读书，目标是当上官，顺带给妹妹们找几个官相公，方法依旧是——花重金。

　　只是丫鬟、小厮们那与钱有关的名字，还是时不时把他的商贾气息暴露无疑。

　　故而，老太爷十分重规矩，有他在的时候，众人都屏气凝神，生怕一不小心被罚抄书，只是他自己没什么学问，常听人说四书五经，便以为是一本十分重要的书，所以，无论是谁犯错都要被罚把四书五经抄写一遍到十遍，百遍，上不封顶。

　　四书五经有：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书、礼、易、春秋，共有五六万字！

　　……

　　老太爷发过言，轮到了老太太。

　　老太太李氏头戴银丝织就的锥形髻，金色襄珠的眉勒，金茶色比甲漏着如意纹敞袖和土黄色的裙摆，耳环、项链、手镯成套的金首饰带着，纵然消瘦也遮不住满身的富贵和威严。

　　“老大家的，肚子可有消息么？”

　　大太太闻言有些赧然的低下头：“您怎么……这、当着孩子呢”

　　老太太可从来不在乎这些，管你什么面子里子，有本事就别有短处被她抓到，不然也不会儿媳妇进门十几年，还自己把持中馈不放手了。闻言面无表情的一圈一圈转着手里的念珠：“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二太太心中暗爽，借机接话道：“这种事哪是费心就能成的事，不然亭姐儿都十三了，不早该成的么，您啊，这是为难大嫂了”

　　大太太恨恨的盯了她一眼，这不是明摆着火上浇油么！

　　二太太也不示弱，轻蔑的迎上她的目光。

　　大太太是正四品太仆寺少卿的庶女，二太太是正五品上林苑监右监正的嫡次女，一个是种菜的一个是养马的，一个庶一个嫡，相互看不顺眼在所难免。

　　老太太淡淡看了二太太一眼，没接茬儿：“明日清明，全家扫墓，荣宗就不要进学了，姐儿们也都放假一天，明日好生出去走走！”

　　说完，老太太略带伤感的瞧了无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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