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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03
      阿ron其实很讨厌一种感觉,任他脾气再好也忍受不到。
      昨晚他唯独记得自己喝酒,喝到晕头,sammul送他回公寓,早间醒来时,在床前找到一碗冷粥和一张字条。sammul只告诉他说临时有事不用担心,晚上的节目还可以照旧,他也会同约定的那样准时打电话去直播间。
      阿ron读完纸条就摸出电话给sammul复机,打过两次都是忙音,那成了他星星点点烦躁情绪的来源。
      他还记得一些儿时的事。曾有一次,两方家长带着孩子结伴去大屿山度暑假,刚住进民宿阿耀就开始发烧,他才结束期末体育测试没多久,在球场被人用篮球砸中眼眶,现在太阳穴上还有条浅浅发红的疤,也不知是不是中暑,整个人病怏怏的。大人们商量着是要开车出营区买药,还是连夜送院,最近的医院不设住院部,如果看急诊可能要搞到沿路返回,担心会破坏掉另个孩子期盼已久的假期。
      阿ron没有理会他们,他猫腰踮脚踩上楼梯,偷摸去二楼卧室找阿耀,想看他睡着了没有。
      阿耀额头淌汗,半张脸埋在被子下面憋得酡红,似乎在发梦。阿ron走近床铺边缘坐下,听见阿耀瓮声瓮气地喊阿嬷。他抿了抿嘴,伸手想替阿耀将棉被拉开些,省得他闷得难受,伸出去的手却冷不防挨了几下打。
      阿ron的妈子是个热心肠的厚道女人,凡是儿子做的有不对的,她总是数落得最狠。难为她发现儿子不见,又在这里找到他,营地交通不便,倘若两个孩子一齐病倒,这怎么说得清?
      “傻崽!病人的被子不能随便乱掀,要是受了风病会加重的!”
      阿ron妈子的动静弄醒了半梦半醒的阿耀。他睁开眼,第一个发现阿ron守在床边,患病时的本能异常灵敏,他掀开一角被子,抓住阿ron左手。
      那双手,手背滚烫,手心里又都是凉汗,他们相熟,但那却是第一次拖住彼此手臂。阿ron立刻回握过去,告诉他说“我不走了”。
      他转念想同父母说,我不要一个人过假期。原本就是说好的,那是他和阿耀之间的约定,如果阿耀去不了,那他也不要去。但阿耀已经泄劲,他的一只拳头搁在阿ron的两手掌间,一下又安然地睡了过去。
      那夜他们两人同床而眠,索性折腾到黎明鸡叫,阿ron没被传染,阿耀的烧也渐渐退去。
      类似的小事,之间也发生过几件,寻常人基本早就淡忘了,只有阿ron一直留有模糊的印象。
      很多人话阿ron念旧,但凡被他记住了谁的好,便会一直念着这样好处,念到人家自己都不好意思去学坏的程度。但阿ron自己并不觉得自己多么古板:他和阿耀的这段儿时情谊,其实是阿耀从没变过。他陪过阿ron做许多事情,做得再多也无损亲密。但随着两个人长大,阿ron的性格一个样,阿耀的又是另一个样,两个人就愈加的不同,仿佛两条交叉过一次就分岔的线,即便彼此之间从未疏离,也会不可避免地,一头扎入完全不同的生活里。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记得那么清楚,那个因为被砸伤眼眶从此就拒绝篮球,任凭老师同学如何劝解也坐在球场边缘顶着烈日一动不动的少年,曾经主动拉住他,蚊蚋一般小声要他“别走”。阿ron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很特别。
      阿ron喜欢这种特别,他待谁都nice,别人也都待他很好,却没人像阿耀,即便偶尔偏执发作,摆出那副孤立的姿态,让人摸不清他会在下一秒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也距离阿ron那么切近,近到即便已经满身倒刺,也是只要侧身就能拖住手的关系。
      他写他的专栏也好,时常不告而别去旅行取材也好,阿ron都觉得没关系,但他唯独不希望sammul什么也不说给他听。
      他知sammul有自己的方式,但他从未有机会告诉阿耀,他有多么讨厌这种方式。
      他掏出手机给sammul发留言简讯,“十点等你电话,不准失约”。然后从床头柜上抓过腕表。
      抽屉里放着一只手工做的布袋,里边有块青玉,是老人家最爱淘买的那种款式,绿玉配着红绳穗子,青翠欲滴。阿ron的外公将他送给外孙时还不流行现代的简约审美,阿ron只被要求随身佩戴,祖先会保佑它,逢凶化吉。他嫌这东西老土,升入中学后便再没碰过。
      阿ron其实记得昨天sammul临走前,趁自己喝得四肢瘫软,两只手强压住他肩膀,对他说,阿ron,你不要怕。那句话阿ron想到就火起。
      他一把扯住那只布袋,将玉佩挂上脖子。
      逢凶化吉?连块死物都可以依托来相信,sammul为何偏偏不信他。他几时怕过?
      夜晚十点的播音室,阿ron是风风火火推门进去的。门外的实习生小姑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昨夜里她听一个“热心听众”分享的故事,觉得好精彩,好好听,今天还想向主播打听故事的结局,可见阿ron黑着一张脸,只得乖乖收声,望着阿ron深吸一口气,戴上耳机。
      熟悉的主题音乐放起来,导播对他比手势示意,阿ron打开计时器,开始播音。
      他说,相信听过昨天那期节目的听众一定都印象深刻,因为昨天节目中途一位热心听众打进热线分享的故事连我也觉得十分精彩,你们一定也和我一样期待更多这样的故事。在节目开播之前,那位听众与我取得了联系,说今天他还会继续打来,继续同我们分享他的故事。
      阿ron看了一眼屏幕,竖起手指。
      “那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呢就只剩下十几秒钟,我们一起来倒数计时好不好,因为整点时候,电话就会打进来。”
      导播一把摘下了耳机,他十分古怪地半站起身,瞪了阿ron一眼,用口型告诉他说“你在搞什么!”,可阿ron丝毫不为所动,他对窗外打了个手势,不知所措的实习生助理也只好懵懂地将接听耳机叩上。
      “五、四、三、二、一…”
      阿ron带着收音机前的听众平稳地做完最后的倒数,负责接听来电的助理果然也举起手来。阿ron切过电话,他听见sammul未加修饰过的声音:
      “你好,我有个故事。开始讲了…”
      说话的时候,sammul还在那个他常用的电话亭,他没用收音机,不知道几分钟前阿ron都在电台里说过什么,他只是按照约定,拨通号码,顺便夹紧手臂。夜里温度下降后,吹入岗亭的风让他觉得有点冷。
      昨天与阿ron告别后,他给守在医院看护的母亲打了电话,让她将话筒放在昏迷的阿嬷床边。sammul孩提时第一次见鬼,或者说第一次意识到那是在见鬼,就是阿嬷将他抱在怀里,轻拍他的后颈。那是他用来对抗过恐惧的第一样东西。阿嬷同他说过,看得见并不可怕。死了的东西也不全是坏的,想想死去的那些阿叔阿公,多数还是讲得通道理的。
      如果你不喜欢他们跟着,就和他们说,最不济骂他们两句脏话,你一凶他们,他们也就走开了。
      sammul记得自己问,那如果他们还不走开呢。
      阿嬷说,那他们就是要恶作剧了。如果他们要来烦你,你绝对不能够害怕,因为你越害怕,他们就贴你贴得越近。
      那是一句真话,但当年的sammul尚且年幼,怎么可能说到做到。那之后的几年他就常常犯病,不是发烧就是贫血,直到一次在旅行途中撞邪,有好友陪在身边,他才渐渐学会坚强起来。
      他今天本来,就是要说那个故事。他说到床板的下面藏着野鬼,只要一躺在上面,便听见贴着耳朵的哈气声,一声比一声要长。防盗窗外又站着老头,赤裸下身,手中举着一把锈刀,弯折身子一点点挤进防盗栏杆,骨头嘎吱作响。
      而sammul被压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他整晚祈祷,直到有人推开房门,漏进来一丝新鲜空气。所有的痛苦仿佛一瞬之间都减轻了。他以为那是仁慈的主,伸手探去,却发现是阿ron。阿ron担忧地看着他,sammul想说没事,一点头却睡着了。
      他睡得极为安稳,第一次在什么也不用做的情况下完全摆脱了纠缠。他不确定是阿嬷教他的方法终于奏效,还是因为阿ron在身边。他觉得更多的可能是因为阿ron。他觉得阿ron就是奇迹。即便多年以后他早就学会了强硬,能够靠自己摆脱那些固执的纠缠,sammul也依然这样觉得。
      他的故事讲到大半,还停留在白胡子爷爷剥落的门牙和看不见瞳孔的眼白那儿,sammul低头,发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兀自疯狂闪烁。
      他早间就开了静音,收件箱里却有将近二十多条留言,打开全是阿ron,口气几近抓狂。
      可是阿ron明明坐在直播间,还在电话的另一头。Sammul知道他工作纪律,不可能会在播音期间狂打简讯,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大厦突然停电,但是电话挂不断。”
      “后台在播音乐,但电话里听不到你的声音。”
      “中间往下全是杂音,阿耀,你还在电话那边吗?”
      “你在哪边?复我机啊。”
      “你在哪边,阿耀?”
      “我现在从电台出来,我去找你!”
      Sammul惊讶地盯着手机屏幕,电话亭的玻璃门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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