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成了一个小心机》一方土石

2、结绮阁

　　赵勾走出长乐宫时，那些头破血流的太监们已经收拾齐整在外头等候了。

　　那年龄都可以当他叔叔的太监又趴倒在他脚下。他这回没拉他，而是撩起自己的袍子蹦跶着自己跳上了轿子的踏板，姿态不甚优雅地掀开前边的帘子钻了进去。

　　小家伙心满意足地捧着皇后塞给他的几块枣糕啃得满嘴碎屑。见过长辈还博得其喜爱之后他松了一口气，什么体态啊气质啊通通忘得一干二净。他似个天晚归家的放牛郎，嘴里叼着枣糕两腮挤得鼓鼓当当。他囫囵着吆喝太监们：“起轿！”被他抢了台词的大太监不由瑟缩了一下，见没有人发落他才怏怏地小跑着跟上众人。

　　进宫的第一晚落霞漫天，未来的皇帝被宫人们簇拥着往“召慧宫”去。赵勾把下巴磕在侧窗的口子上滴溜溜打量两边的景致。沿途偶遇一顶枚红色的小轿子，两顶轿子相向而过的时候，可巧了，对方也正好掀开帘子透气。

　　赵勾直勾勾看了人家小姑娘三秒钟——吼吼看哪！这小姑娘年约十五六岁，肤白若脂看起来娇滴滴，神态倒是强横凌厉，就是那隔空送过来的一记威胁的眼神都带着女子少有的英气。等对方走远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公子兴致勃勃地问边上的太监：“她也是我的小婶婶吗？”

　　每天都可以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婶婶简直是太棒了。

　　颜控的小公子对新的居住环境表示极度满意。

　　“那是檀姑娘，”被提问的小太监腿不自觉有点哆嗦，“原本是安顿在宫里准备挑个良辰吉日封妃的，谁料到……”

　　犯上的话小太监半句都不敢多说：谁料到先帝突然暴毙，这位檀姑娘既没有名分又不好自行离去，就等着新皇登基一道旨意放她出宫去……或者给她个名分。

　　赵勾全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的目光很快又落在远处的荷花上，嗫嗫地问小太监这荷花池里的花有没有主人可不可以采。太监们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公子搅得晕头转向，狼狈地跟着未来的一国之君去池塘里采花。拉又不敢拉他，怕被太后治罪撸袖子替他上阵采花还被客气地推拒，半个时辰之后小公子和太监们谁也挡不住谁，几十个泥脚印铺在了去往召慧宫的走道上。

　　赵勾美滋滋捧着一大捧莲花坐在轿子里，爱美之心得到极大满足。他沿路还采了许多别的花花草草要拿回寝宫插起来，早就把先前的那位檀姑娘抛在脑后。

　　花比人娇。

　　又走了有一刻钟的样子，外头有太监隔着轿帘细声细气喊他：“公子，召慧宫到了。”

　　他轻车熟路抱着袍子的下摆跳过了那个太监叔叔，“哒哒哒”向着旁边一座灰暗古朴的宫殿跑过去。

　　他身后的太监们集体呆滞，简直没眼看：“公子你走错了，那是陛下的寝宫您暂时还不能进去！”

　　赵勾一脸懵驻足打量眼前正门相对的两座唯二的宫殿。左边雕梁画栋珠玉为饰，其内楼阁高数丈，登高观景定然美不胜收。右边则是灰扑扑的矮楼，连宫门都矮上三分。

　　储君的宫殿竟然碾压了皇帝的寝宫……赵勾抱着花跟着小太监走进真正的召慧宫，再次对民间传闻的真实性产生严重怀疑。

　　他就算久居边疆，也是知道先帝是个骄奢之君。据说他继位才短短十五年就已经掏空了大半个国库，为了建造宫苑台阁还提过税，其中最有名的那座好像叫什么“结绮阁”来着。民间一度以为皇帝这么搞下去大齐国力衰微，中原霸主的超然地位迟早不保。一月前北边马上建国能征善战的魏国被北统军打得落花流水归顺大齐时，大家还着实惊奇了一番齐国定有神灵庇护。

　　先帝得重疾而死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之时，赵勾并没预料到会有人来找他，对这个叔叔也没什么感情。他当时住在村头小翠姐姐家，一家四口还偷偷往粥里煮了个南瓜加餐。

　　小老百姓们以这种方式庆幸暂时不用担心提税的难题了。大不敬，却也是真性情。

　　他止住回忆扫视他面前的恢弘宫殿，目光被其中最高的一座楼阁所吸引。他带着三两太监登上高阁，惊奇地发现这皇宫之中的最高点就在他的脚下。目之所及首先是召慧宫的高墙，一宫之中楼阁无数，兼有亭台水榭假山绿苑。从外观上来说，召慧宫的奢靡华贵竟是宫中之最。

　　赵勾有种不太好的联想：“我现在站的这座楼阁有名字吗？”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答道：“公子，这阁乃是我齐国高阁之最，名唤作‘结绮阁’。”

　　赵勾顿时脑补了小翠姐姐家的南瓜竞相自爆的画面。那些南瓜死之前都在呐喊：“那是我们无数南瓜牺牲生命换取税钱建造的高阁，你个叛徒竟敢登上此阁作威作福，你对得起我们南瓜吗！你忘记我们在乡下相依为命的日子了吗！快、给、老、子、滚、下、去！”

　　齐国储君灰溜溜地找了远离结琦阁的一间小院子住了进去。

　　太监们从在宫门口接过这顶轿子之后就无时无刻不在经受考验，现下已经有些崩溃了：“公子，娘娘早就在结琦阁给您准备了床褥，您不好住在这里的呀，这里，这里是奴婢们歇夜的地方。”

　　怎么会有这么寒碜的皇室成员喔。太监们以头抢地内心泣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服侍这位尊贵的储君，只好一遍遍重复：“公子您住在这里真是折煞我等，奴婢们会被皇后娘娘责罚的，请公子移驾结琦阁。”

　　一个时辰之后，赵勾搬进了那座凝聚无数民脂民膏的结绮阁。宫人们完成使命全部退出房外各司其职，徒留他一人在这光华夺人的大房间里。可怜的乡下种田娃睁着无知的大眼睛环顾床头硕大的明珠和镶金戴玉的巨大床体。火烛的明光透过床头镶的大面积金饰反射到他脸上，差点闪瞎他的眼。更要命的是微风吹过檀香木制的窗牖，带来满室浓香。

　　好香啊怎么这么香，我要窒息啦！闻不惯熏香的种田娃恨不得把鼻子片下来。

　　他蚕豆似得缩在四米宽五米长的大床上，一缩一缩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一夜没睡。

　　天边泛起鱼肚白，赵勾可怜唧唧地揉着干涩的眼眶，头重脚轻地从酷似刑台的大床上坐起。他被愧疚感折磨了一整夜，说什么都不愿在这房里再待下去。他弯下腰捞起鞋子往脚上套，视线随着他弯腰低头的动作扫过床底。

　　他隐约看见床板下头有个亮晶晶的东西。

　　他鞋也没穿完就伏在地上仔细瞧了瞧，这才看清楚床板下面是一块显眼的木板。这木板被紧贴着床板固定一端安放在床底。要不是他坐在床上穿鞋压根就注意不到还有这个个设计。

　　他伸出手掰了一下没被安死的那一段，一个冰凉的东西顺着木板的弧度滚进他手里。

　　嘿，这设计真贴心，完全可以用来放零食！晚上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赵勾怀着寻宝的心思把那冰冷的东西拿到外头，寻思着以后他可以让工匠给他床底也安一个，饿了只要往床下一捞就有吃的，人生真是太圆满了。

　　那东西在晨光下显出全貌，那是一副制作精良的手铐，上头隐约还沾着一点黑色的污渍。

　　赵勾倒吸一口冷气又掰了一下那木板，这次滑下来一根长满尖锐倒刺的长鞭，几根长发卡在倒刺和鞭体的夹缝里。第三次的时候他抓出一截铁链……

　　他和这些刑具大眼对小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把这些烫手山芋全丢回床下。他屁滚尿流逃出寝宫，逮住一个太监就问：“结琦阁原先是刑台吗？”

　　太监伏倒在地：“回公子，整座召慧宫都只是供储君日常起居之用，并没有设刑台。”

　　赵勾眼泪都要吓出来，他可是认得出来手铐上头的并非一般污渍，而是血液凝固所染。没有刑台这些刑具和上头的血迹怎么来的？！一想到那张床上死过人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况且那张床明显超过正常尺寸，别说是死一个人，一排人也是可以一起死死看的好么！

　　那张床上可能死过一排人，他一个人承受不来。

　　他刚要再询问，皇后婷婷袅袅出现在走道的那头。

　　二十一岁的皇后娘娘掏出一块手帕给他拭去眼角的泪花，顺手将他一缕碎发别在脑后：“勾儿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了，外人看了怕是要笑话你闹小孩子脾气。”

　　赵勾对皇后的好感度昨天就已经刷到顶点，他扯着小婶婶的袖子不停吸鼻子：“这里不干净，我不要住在结绮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