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侍奉过英国女王》艾德勒

6、入学测试

　　在世间所有体面的工作中，“教书”大概是迈克罗夫特最没兴趣的一项。这并不是说他是个不懂得尊师重道的人。恰恰相反，作为古老家族中的长子，他天生肩负着严苛的等级责任，这让他对于那些在权力体系中高于自己的人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感。
　　但他却对于做别人的老师毫无兴趣，他不认为“才智”是可教授的。
　　纵然叔父鲁迪是个很好的老师，但迈克罗夫特相信，他能走到今天靠的完全是自己的天资。
　　所以在前往桑德林汉姆别墅的路上，他的心中充满了冷冰冰的疑问。他在接收这份工作时得到的信息很模糊，传信的人只告诉他从今天起他就是安德利娜公主的私人教师了，但却没人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拿不太准爱德华亲王的意思。如果只是为了将他收为己用，那这个圈子未免也兜的太大了些。
　　他才刚刚经历了层层选拔成为内阁的一名常务次官，对他而言，这正是个可以松松筋骨、大展拳脚的好机会。何况福尔摩斯家族被逐出权力中心已久，他在西敏宫没什么能倚靠的力量，他必须要加快时间铺展自己的势力。然而在这样的时候，却被塞了个“陪公主读书”的差事，年轻的福尔摩斯有些哭笑不得。
　　王储不能得罪，内阁的事也耽误不得。他只能暗自祷告，希望那位小公主并非像鲁迪叔叔所说的那样，是那家人中“最难侍候”的一个。他宁可他的这位新学生最好“蠢”一点，这样他就不必花费什么心思去教她了，他只需要每周到诺福克郡走走过场，便可以将更多的精力留在伦敦。但从上次的短暂接触来看，这位公主似乎还有点天分……
　　迈克罗夫特一边在脑中整理着这些古怪的想法，一边跟随男仆走进桑德林汉姆别墅的书房。他环顾一周，确定了这是爱德华亲王平素办公的地方，还在一些细微的痕迹中找到了公主活动过的痕迹。那些高高矮矮的台阶和梯子昭示着公主本人的阅读口味和知识结构，迈克罗夫特略略扫视了一遍书目，忽然对自己接下来的课程产生了一点兴趣。
　　然而他刚刚在沙发上坐下，公主的贴身女侍、也是她的礼仪老师男爵夫人便推门走了进来。
　　“早上好，福尔摩斯先生。”她礼貌地提了提嘴角，“公主在湖边等着您。”
　　“湖边？”迈克罗夫特站起身来。
　　“是的。”男爵夫人向门外做个了“请”的手势，“公主说你们的第一课将从那里开始！”
　　亲王的别墅前种着一片冬青花，王妃是丹麦公主，而冬青正是丹麦的国花。那些饱满鲜红的果实被厚实的叶子映衬得格外娇俏，即便不能驻足，也让人忍不住侧目久视。再往东边走几步是一小片树林，古老的山毛榉树依水而生，层层叠叠的树叶遮天蔽日。
　　迈克罗夫特跟随男爵夫人穿过树丛，看见不远处小公主正低着头沿河岸跑跑走走地追着些什么。男爵夫人走上前去，而迈克罗夫特则在那棵山毛榉下站了下来。
　　“福尔摩斯先生！”
　　他看见一团浅金色的光一阵风似的向他冲过来，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接，但来人却提前一步急停在了他面前。
　　安德利娜气喘吁吁地提着裙摆，仰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望着他笑，“我一直在等你，福尔摩斯先生！”
　　迈克罗夫特对着他的新学生行了个吻手礼，他看到其中一名侍女将那只灰色的荷兰兔呈给了公主，“我以为，”他这样问道，“它应该早就被你用来做实验了？”
　　“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没错，”安德利娜抱着那只她追逐了半天的小动物，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耳朵，冲她的男傅笑道：“但我忽然改主意了！我发现它对我来说有了新的意义！”她示意左右回避，自己则沿着湖岸往林子里走去。
　　迈克罗夫特跟在后面，他穿着一双上好的手工皮鞋，一身布料光滑的西装，而这一切正是专门为今天来王储家报道做的准备。但此刻他不得不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泥泞的湖滩边，一边时时刻刻注意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公主。
　　初夏的树林中，虫鸣嗡嗡有些恼人，年轻的福尔摩斯不禁皱起眉头，气恼着回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他是说，他当然知道以这样的方式接近权力中心简直是天赐良机。无论这位公主聪明与否，都不影响他被安插在顺位第一和第二王位继承人身边这一事实。他虽然不相信才智能被教育出来，但他知道一个权威性的形象对于人的影响有多么巨大。如果他能通过这次机会开始施展自己对王储父子的影响，那么当初答应鲁迪叔叔的“令福尔摩斯家族重新回到帝国权力中心”的诺言也就等于实现了一半。
　　对迈克罗夫特来说，他对叔父的许诺是一场有固定时限的合约，而具体的时间长度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在此之前，他要等到夏洛克真正长大，他要等到自己的权力足够坚实，足够保护所有他想保护的人。然后他也许就可以摆脱那种被人按着头盖骨摆弄的无力感，也许就可以去追寻一点自己真正想要追寻的东西，他受够了那种被人当作一柄武器锻造的感觉，他想反抗却无从反抗，他不知道假设有一天自己真的大权在握，是否还愿意继续为国家做点什么事。
　　他说不好，也许呢？
　　而此时此刻，走在前面的公主则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位新的家庭教师脑中正在如何斗转乾坤。但是她直觉自己身后的人心思已经不在这里，她回过头来，歪着脑袋问她的新老师：“你为什么不开心？我还以为你很想到这里来。”
　　“什么？”迈克罗夫特从思绪的荆棘中抽身出来，小公主的问题让他目光一凛，“为什么你认为我想到这里来？”
　　“我不知道，”她仰着脸笑了一下，将目光故意移向迈克罗夫特身边而不是落在他身上，“我看见你和艾伯一起去找papa，我知道papa最近频繁地回伦敦，而艾伯也常到议会去——”她眯起眼睛，将目光重新转回到迈克罗夫特脸上，“我以为此时桑德林汉姆别墅对你会有莫大的吸引力，”她无辜的眨眨眼睛，“难道我猜错了？”
　　迈克罗夫特在脑中迅速回忆这位小公主的一举一动，他用了三秒钟的时间列举出所有的可能性，又花了两秒的时间消除了其中的大部分。大约五秒过后，他静静直视着眼前这个七岁女孩的眼睛，发现答案就悬挂在那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接近你的父兄，”他脱口而出的声音忽然变得细而轻，“然后你顺水推舟地选择了我做你的新任家庭教师，正好可以替你父亲掩人耳目……”
　　“不，没那么复杂。”安德利娜皱了皱鼻子，蹲了下来，将怀中的兔子动作轻巧地放在地上，然后轻轻拍了拍那只兔子，看着它警惕地左顾右盼，然后蹦跳几步，目送它回到了树林深处。
　　“我喜欢你，还有你弟弟。我需要一个不畏惧科学革新的老师，一个能真正教授我知识和真理的人，一个不视喜欢解剖的我为怪物、一个真的读过《逻辑纲要》《工具论》而不是只会教我《宪法》和占星学的人，”安德利娜看见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但我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出现夏季社交晚宴上，我想您一定不喜欢跳舞和寒暄，是吗？还有那位年轻的侦探先生。”
　　“原谅我需要纠正您，殿下，”迈克罗夫特已然恢复了他的冷静，他让自己尽快消化掉这位公主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这一事实，将脑中那些既定的计划全部打碎，“他还不是个侦探，也许永远也不会是。”
　　“我想他会是名好侦探的，先生。一名不错的侦探！”她清楚的记得那位年少的福尔摩斯对自己的推理和判断，他说她“孤独”“虽然有父兄的疼爱但还是感到孤单”，安德利娜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这些的。她觉得这样的能力很奇妙，她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向自己的家庭教师提一提，如果他愿意教她的话，也许她也能学到一些。
　　两人将兔子放回林间后开始折返而行，安德利娜的步履轻快，时不时跳跃过几处泥泞，而迈克罗夫特的步子则显得缓慢许多。
　　“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先生，”她的语气轻快极了，站在前面不远处扬着声音冲他喊：“所以您不用担心您的秘密会被泄露，不管是关于做官的还是关于你们的那种‘魔法’，除了艾伯之外，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迈克罗夫特停了停步子，然后他看到几米之外的公主也随即停了下来，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回过头冲他补充道：“当然，如果您不愿意，我连艾伯也可以不告诉！”
　　“没关系，”迈克罗夫特微微笑了一下，“阿尔伯特王子与我是朋友。”
　　公主明亮的大眼睛闪了闪，继续走了几步，然后在他们见面时那棵山毛榉树下停了下来。
　　“休息一会儿吧，福尔摩斯先生。一会儿男爵夫人就该来叫我们回去了。”她在一片干燥的草丛中坐下来，等着她那位不紧不慢的新老师，然后在看到对方也坐在草丛上后，心满意足地躺了下来。
　　“我曾做过一个梦，先生，”斑驳树影落在她金色的长发上，她眯起眼睛，透过古老的植物窥探着太阳的光泽，一种莫名的温暖包围了她。
　　迈克罗夫特也在那里躺了下来，尽管他的工作要显得拘谨许多，但那浅浅软软的声音还是牵引住了他。
　　“一个美梦。梦里我变成了一匹烈马，我脱缰而逃，驰骋在苏格兰高地的原野上，与天地同生，饮尽山川，长披日月……”
　　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脱离控制的模样。
　　“你看见了吗？”
　　“嗯。”他也将自己陷进一片空白中，随着那甜甜的声音和稚气的描述轻笑了一下。他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做这样的梦了。
　　也许是从没做过。
　　“也许我们还应该辟出点时间来讲讲医学知识，殿下……殿下？”
　　对面忽然安静了。
　　迈克罗夫特坐起身子，回过头，看到本应躺在草地上做美梦的小公主整个人竟然不停的抽搐。他跳也似的站直绕过那棵山毛榉树的树干，在公主的身边蹲了下来。
　　而那位一头金发、俏皮可爱，前一刻还在与他唇枪舌剑的小公主，此刻全身强直，整个人闭着眼睛意识丧失，双侧肌肉强烈的收缩抽搐，在他眼前颤抖成了一只被电击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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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先来道个歉。为了《美总》被抄袭的事折腾了一个星期，断断续续乱七八糟的事又很影响心情。不过总之过去了，这篇就算写得各种卡顿，为了麦和你们也会坚持下去的！谢谢大家【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