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侍奉过英国女王》艾德勒

41、继承人

　　“我该怎么办？”
　　安德利娜站在祖先的墓丛前，仰视着前方高高的圣子像，意识随着教堂里空灵的圣音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白。
　　她的朋友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似乎是不敢打扰这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平静。
　　“你要分析，然后尽快做出判断。”
　　安娜却笑不出来，“这不是你的一起谋杀案件，夏洛克。这是国家的命运，不是我能凭着自己的判断来决定的东西。”
　　“不。”侦探却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我的意思是，不，这当然是一起谋杀案件。”
　　安娜转过身来，震惊地看着他，“你已经得出结论了？”
　　“还没有。”夏洛克的眼睛里浮荡着些许挣扎，“我去看过打捞上来的部分证据。船舱里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船断在国王的套房附近，整栋轮船出发前都是全部检修过的，我看过相关记录，很难找出什么大问题。还有一点最可疑的……”
　　“什么？”
　　“王储。”他小心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看着她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不得不说，“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为什么阿尔伯特和国王会在同一艘轮船上！”
　　安娜呆呆地望着夏洛克，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凉感从脊背处席卷全身，“你是说……这是一场……蓄意谋杀？”
　　夏洛克点点头，“我还需要几个佐证。但，没错，我认为这是一场谋杀，针对我国国君和其后继者的谋杀。它的目的很可能不仅于此，它针对的是整个王国。”
　　安娜攥紧了她的裙摆，一瞬之间，无数的可能性出现在她的脑海中。父亲、艾伯、迈克罗夫特、肯特公爵……甚至是夏洛克先前提到过的“敌人”，都像是加速了的行星一样飞转在她意识的上方。
　　“所以，安娜，如果你在这个时候慌了神，甚至没有胆量肩负起这份重任，整个大英帝国都可能会被拱手让给别人，而你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自己父兄遇害的真相。”
　　安德利娜攥紧了拳头。
　　她的背后是上帝和大英先贤，她的眼前是整个帝国和这场惨剧的真相。
　　她别无选择，只有眼前这一条路。
　　面对着资讯侦探严肃冷峻的表情，安娜挺直了脊背。
　　在教堂的空旷和安静中，夏洛克听到了她上前一步的声音。
　　她要向真相走过去，不管背负的是什么。
　　“你会帮我的，对吗？”
　　她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眼睛。
　　从此以后，朋友，大概就是她唯一的信任和依靠了。
　　而对于那位天生目空一切、骄傲却重情义的大侦探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他人的信任托付更难拒绝的事。
　　公主那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眼神、那种挣扎着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危险感，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帮她一把。
　　夏洛克福尔摩斯最终选择将她从痛苦和失措的崖边拉了回来。
　　他下意识点点头，然后给了她一个安慰地笑容。

　　从诗人角走出来，他看见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他向那人走了过去，对方也没回头看他，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夏洛克冷哼一声，戴上他的高礼帽，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敏寺。
　　“我不是为了你。”

　　那个晚上，安德利娜站在她书房的窗前彻夜未眠。
　　她依靠在冰冷的石窗框上，像是小时候等待着老师来上课一样，安静地等待着。只是现在，她再也没有了期待，没有了兴奋，没有那说不出来却一直跳跃在胸口的喜悦。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
　　凌晨的黑幕将整个伦敦罩得严防死守，突如其来的巨变导致帝国的中心变得肃穆沉重，而在一切按部就班的执行下，是所有人彼此洞悉的惊慌失措。
　　她想，她的国民此刻比她的处境好不了太多。她至少还有选择的权力，可他们却在心惊胆颤地等待着从白金汉宫传出的结果。未来帝国将会被交到谁的手中，他们的生活又将会有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国王和王储还在人世吗？如果他们已经不在了，那么究竟是意外还是谋杀？政府会选择对敌人发起攻击吗？国家将掀起战争吗？
　　安娜忍不住去想，如果是爸爸，一定已经做出决策。如果是艾伯，过去这么多天，他也该知道要怎么办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可能再为这件事想对策。
　　她看着窗外，在伦敦的阴霾中零零落落的星星，想着它们是否足以指引一条回家的路。
　　她知道，如果她再不主动做些什么，上院的贵族便会和首相一起来白金汉宫觐见。迈克罗夫特在此之前什么也没向她透露过，他们甚至已经不讲话。
　　但是安娜太了解他。她知道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知道他的逃避是出于怎样的考量。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等于什么都说了。
　　国家利益与个人情感，责任义务与儿女情长，对于一个世代服务于王室的继承人来说，这是没有悬念的命题。
　　夏洛克曾说他的兄长是个看似人形的精密仪器，而安娜觉得，他的所有指向和度量无不是以国家的使命标准着，他的指针发条都已调整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法规中，只要一涉及到有关家族和国家的危机，机器便会指引着他做出最利于多数人的选择。
　　那已经是他的本能了，她根本没有能力改变，谁也没有这个能力。
　　更何况选项之间的利弊显而易见。按照继位的顺序，国王和王储都没有其他子嗣，除她之外，王位的另一位继承者是他对付了许多年的政敌。
　　他怎么会让那个人坐上王位呢？
　　实在点来讲，这普天之下，再没有比她安德利娜来做女王最符合迈克罗夫特利益的了。她是他思想的延续，深受他政治观念的影响，她甚至是他的一个分身，一个细胞……有了她的支持，他可以大展拳脚，在威斯敏斯特宫坐得更稳，他可以联合王权拓展出从前任何一任首相都没有过的雄图伟业。这样的机会，谁会放弃？
　　可是安娜又想，她的老师也一定不忍心伤害她。
　　作为首相的那个迈克罗夫特有多无情铁腕，她认识的那个就有多温柔真挚。
　　即便在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们彼此相对的眼神里就已经写满了所有的不可能，但如果她不做出选择，他不会来逼她。
　　所以她必须踏出那一步。
　　走向责任那前进的一步，还有放弃爱情那后退的一步。
　　她不会把这个难题留给迈克罗夫特，他已经被逼着做了太多这样的选择。
　　她不忍心。

　　天还没亮的时候，唐宁街的便收到了来自白金汉宫的觐见邀请。
　　传信的人在门口等了不长一会儿，便看到首相阴沉着脸，衣冠齐楚地站在自己面前。
　　任再利落的绅士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洗漱、梳整完毕，他想，首相大概像公主一样，也是为了最近的事而彻夜难眠。

　　当迈克罗夫特走进房间时，他看到安德利娜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礼服，梳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发型，化了堪称完美的妆容，钻石在耳垂和锁骨处闪闪发亮，唇角勾着笑容。
　　与一套王室参加典礼的正装相比，独独差了一顶王冠。
　　那一瞬间他有点恍惚，仿佛眼前站的并非他认识了十年的学生和爱慕者。
　　他从来都很注重王权的严肃性，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安娜身上切实的感觉到过。
　　出于两人之间的了解和对政治的敏感，他立刻就领悟了对方的意图。
　　“殿下。”
　　他弯下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安娜点点头，以一种完全置身事外的清冷回应道，“首相。”
　　她从他的掌心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证据打捞到什么程度？”
　　“我们目前得到的证据很少，船上起过火，这是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的事实。就这几天的搜救情况来看，船上还有幸存者的机会微乎其微。少有几具被打捞上来的尸体，也都有被火烧伤过的痕迹。”
　　“那么，这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是一起蓄意谋刺事件？”
　　“是，几乎肯定。”
　　“凶手呢？”
　　迈克罗夫特停顿了一下，“目前还没有锁定范围，能取证的地方太少。”
　　“有可能是别国的攻击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继续搜救调查，我们需要找到和国王或者王储相关的证据，任何东西。”
　　安娜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迈克罗夫特低下了头。
　　安娜转过身，冲着窗外。
　　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没有一句能够冲着他的脸说出来。
　　“所以，国不可一日无君。”
　　“……是。”
　　窗外，白金汉宫的花园已经晨曦微露。新的一天又将开始了，这片土地需要从恐怖和悲惨中被解救出来。
　　安娜深吸一口，将自己全部的力气和理智都赋予了这句话——
　　“那么，我将依照宪法，继承英格兰的王位。”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