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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权力的墓丛 ...


  •   作为国家礼仪的象征,在安德利娜短短的前半生中,已经参加过不止一次盛大的葬礼。
      让我们将时间倒回到十年前。那时爱德华国王尚不是一国之君,安娜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那是她初识福尔摩斯兄弟之后不久,当时的约克公爵因为一场急病去世,安娜的父亲被视作那场葬礼的敌人。她跟在父兄的后面,怯怯地观察着来自整个教堂的敌意,在走向圣坛时虔诚地祷告。
      上帝啊上帝,请不要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我亲人的身上。
      即便您真的要带走他们,也请让人人能有所善终。
      当她将一朵白杜鹃放到棺材前时,安娜以为上帝听到了她的请求。
      自那以后,她虽然也送走过几位亲人,但诸如祖母,一生已得到无数荣膺,走时家人围绕,即便悲伤,不多遗憾。

      多佛港
      一连两天的暴雨席卷了英格兰,当军队到达港口时,天空阴霾得像是透不进光来,一身黑衣的安德利娜从马车上走下来,侍卫在她身后撑着伞。
      所有人都已等在码头前,人群表情凝重,空气中尽是肃杀沉闷。安德利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想回头看看,寻求些安慰的眼神。
      恍惚之中,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此刻已举目无亲。
      母亲在噩耗传来后一病不起,其他的亲戚诸如父亲的兄弟手足,要么是早已远离了白金汉宫,要么是对王位虎视眈眈。
      安德利娜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只能冲身后打伞的侍卫点了点头,凭着本能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殿下,都已准备妥当。”迈克罗夫特走上前来,向她禀报。
      安娜看着他,她知道他在回避着自己。他虽然望着她,但他的眼睛里却仿佛是被隔了一层玻璃或者什么,模模糊糊的,手伸上去一片冰凉,将所有的真实都留在了后面,只留给她一道跨不过去的屏障。
      可是她此刻无心再去想这些事,她的眼睛从对方脸上移开,冲着阴雨中的码头望过去。
      “你……确定你已经准备好了?”似乎经过莫大的挣扎,首相才这样问道。
      公主点了点头。
      迈克罗夫特于是冲身后人吩咐,“开始吧。”

      当那段残破的船体从海底下被打捞起来时,安娜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具巨大的鲸鱼骸骨再现天日。
      断裂的生铁和木头就像是一架白花花的骨头一样悬挂在她眼前,生命的细节坠挂在每一个角落里,海水冲走了鲜血,却无法完全抹去她熟悉的人曾行走过的痕迹。
      那一瞬间安娜觉得自己面对的仿佛是一纵正在断裂的山谷,她的世界天塌地陷,吊起残船的齿轮声和船锚声在她脑中嗡鸣作响,她试图思考,却发现自己的意识早已臣服在巨大的死亡阴影之下。
      她仰着头,瞪着眼睛,试图寻找到父亲和艾伯的痕迹,可是从船厢里倾泻而出的海水击溃了她最后一点妄想。她不得不相信,这里面是不可能有活人了。她的父亲,她的哥哥,他们有可能永远地不在了。
      “公主?公主殿下?”
      她在残体前面站了许久,直到有人叫她,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又干又涩,胸腔里只是一股血锈味,却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这就是全部了?”
      “英法两国的海军还在打捞,目前为止,是,只有这个。”
      安娜艰难地吞咽着,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人呢?”
      “只有一个厨师和一个帮工,浮在救生板上,被路过的船只救了上来。已经问过了,现在还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国王和王储的……”她顿住,怎么也说不出那个词,“他们人呢?”
      “轮船失事的附近,我们的人一直都在搜救,到现在还……没有发现生还者。”
      安娜闭上眼睛,她反复地深呼吸,“首相阁下。”
      “是,殿下。”
      “我要原因。”她听见自己咬着牙的声音。
      “是。” 与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安娜不同,他的语气显得平静的多,一如既往的深不可测,“一有线索,我会立刻禀报给您。”
      她点着头,转回身来向马车的方向走去。她不想再面对这些。
      “您现在要去哪?”
      她上马车的背影顿住,“我要回去陪妈妈。”
      “我建议您先到西敏宫去一趟。”
      她回过头看着那个人,犹豫片刻,示意他也上来。
      “事已至此,我希望您能尽快面对现实。”
      安德利娜震惊地抬起头,望着坐在对面、满目平静的迈克罗夫特,难以置信他居然在这样的时候会对自己说出如此冷血的话来。
      “您说什么,先生?”
      迈克罗夫特的表情显得很僵硬,他的脸色一点也不比安娜的更好看,但他不得不保持着平稳的语调,重复自己的建议,“王位……”他闭着眼睛说出那个词,仿佛它代表的不是王国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是致命的蛇蝎毒药,“王位,是你理应继承的权力。你不能退怯,更不能放弃。”
      他的声音沉得很深很深,在两人之间,似乎还没到她那里,已经寥落到六尺之下。
      她立刻就想要反驳他,甚至忍不住想用纽约街头那些粗鄙的俚语去攻击他,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冷血无情。但她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想到这是她的迈克罗夫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可能伤害到他的话。于是她只好将脸转过去,去看马车窗外。
      “你不要逼我。”
      马车又行驶了很久,她才这样说道。
      迈克罗夫特握着手杖的手筋骨紧绷,“这是我的责任,同样,你也有你的责任。”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下车离开了。

      安德利娜知道自己此时该做什么。
      她知道她该到西敏宫去。她能想象到此时的上院和内阁已经吵成什么样子。按照继承法案,王位当然是该由她来做。但是现在的变数太多,国王和王储会在一艘船上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何况两人还下落不明,面对一个从未接受过储君训练的十七岁年轻女孩和她柔弱的母亲,议会不是没有可能选一个更强健更有权势的男性继承人来摄政。
      比如她的叔叔肯特公爵。
      安娜对于她的任何一个叔叔都没有敌意。也许是因为阿历克斯王后是个很想得开的女人,所有安娜一直受到很开阔的思想教育。权力在她心中并不意味着什么,她无意与人争。
      但是责任却不同。
      她生在王室,从小被教育的最多的话莫过于“公主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力”“守护人民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她不能让父亲的王位蒙尘,更加不能推卸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
      可是……可是她等了十几年,才等到这一天。
      她甚至已经得到了迈克罗夫特的承诺,已经争得了妈妈的首肯。
      她明明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了啊!
      怎么可能呢?
      这一切怎么可能会发生呢?
      这难道不是一场梦吗?
      上帝怎么能把她苦苦哀求的塞进她怀里,再残忍地从她心口上夺去呢?
      她该怎么办?
      她必须要保护母亲。如果父兄真的没能活下来,那么保护母亲就成了她一个人的责任。
      爸爸在走之前还夸了她要陪伴母亲的主动……
      安娜将脸埋进掌心。她不能再去想了,她不能崩溃。眼前这局面,无论为了谁,她都要清醒的活着,作出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
      可没有了父亲和艾伯,她该去问谁呢?她还能得到谁的支持呢?
      从前出了任何事,她都可以回过头,第一时间寻找迈克罗夫特的眼睛。只要看着他眼中那稳稳的湖面,任再大的危险和困难她也能立刻安定下来。
      可如今,他们之间就像被插上了无数把锋利的刀柄,谁也不敢往前走一步,只能无言以对地两两相忘。
      她知道自己不能去问他,她问不出口,她害怕得到那个答案。
      她唯一清楚的是,如果她真的接受了这顶王官,那就意味着这些刀子永远也不会消失。往后的漫长一生,他们都只能无望地面对着对方,在彼此的痛苦中强作清醒,任由凌迟一般的折磨日复一日地侵蚀着自己的一颗心。

      她让马车在西敏寺停下。
      她一个人走到了教堂的东翼,那里葬者英格兰历代君主。她能从石棺上方的雕像中看出自己祖先的模样。
      亨利七世有着冷峻的轮廓,伊丽莎白一世和她的姐姐玛丽葬在相邻的地方……她扶着其中一块没有些写名字的石碑坐了下来。
      在所有与自己相同有着相同骨血的死亡中,某一个死亡似乎显得没有那么可怕了。她甚至感到了一丝静谧的安宁,听着那些桂冠和荣耀是如何在地下沉睡。
      她想要给自己找点依靠,但冰冷的棺椁却刺激了她内心最后的一道防线。她站起身来,面对着英格兰第一任女王的墓志铭,在大口大口地喘息中终于哭了出来。
      她感到身后有人在向她走过来。她没有回头,却已经被人抱进怀里。
      她却不敢抬头看一眼,她痛哭着,瑟缩在那人怀里,“我不能……我没有办法……我做不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时候贡献出温暖怀抱的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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