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侍奉过英国女王》艾德勒

42、虚妄之冠

　　安德利娜的加冕典礼最终定在她十八岁生日前夕。为了稳定民心，消除国王遇难给帝国带来的恐慌，议会和贵族们决定早些完成这个仪式。
　　即便如此，它依然被拖了近大半年的时间。那段时间里，虽然她已经是名义上的帝国统治者，但心里总还希冀着会有奇迹发生。
　　只要她一天没有被加冕为王，父亲和艾伯是不是就等于还没有被承认死亡？而她的后半生，是不是也可以免于牺牲在权力之下？
　　在她被正式加冕前，他们决定以衣冠冢的方式为她的父亲和兄长举办一场葬礼。
　　当她以后继之君的身份为他们的棺盖撒下第一抔土时，她几乎认为自己的感官已经麻木。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主教的后面，安慰着哭泣的母亲，将冷静坚强的一面展现给所有人。
　　既然决定要承担，就不能辜负这父亲传给下来的名义。
　　“伊丽莎白女王继承大统时二十六岁，安女王三十七岁，即便是你的祖母，也是在十八岁后才继承的王位。你将成为大英历史上最年轻的女王。”首相站在白金汉宫的起居室里，看着她试戴王冠的背影这样说道，“所以你要展现出自己的年轻，但切记也不能忘了稳重和端庄。”
　　“知道了，首相先生。”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只是改了礼服的样式，除此之外，一切还是按照您制订好的计划进行，如果您有任何不放心的，欢迎您来参与第二次彩排。”
　　她扯着裙摆转过身，与裁缝和设计师商量着裙子上的绣工，期间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
　　“我恐怕不行，女王陛下。南非战事吃紧，我得镇守唐宁街。”
　　距离他第一次喊她“女王陛下”，已经有七八个月的时间过去，安娜不愿意再去回忆这段日子以来她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但至少如今她已经不再全身发抖了，她的眼眶里也不再含着眼泪，她能够时不时地瞥一眼他的表情而不慌乱，这已经让她很满意。
　　至少，此刻他们已可以冷静地面对这种局面，将所有的情感和怨言都消化进每一段日常对话中。至少她暂时找到了一个平衡点，能与他维持着和平的沟通和礼貌的距离。
　　“是德兰士瓦的事吗？”她随口问道。
　　“正是，陛下。”
　　安德利娜点点头，“知道了。你的位置由掌礼大臣暂代，但愿您下次彩排能有时间参加。”
　　“是，”迈克罗夫特毕恭毕敬地弯下腰亲吻了她的手背，冲她轻轻地笑了笑，“很漂亮的裙子。”
　　安德利娜给了他一个“女王”应有的鼓励笑容，看着他后退着离开了自己的起居室，忽然间陷入回忆，怅然若失。

　　从安娜小时候起，就一直在向她的老师抱怨鲸须和裙撑的束缚与不便。那时候迈克罗夫特还曾鼓励过她，可以去设计自己心爱的服装类型，只是那时整个国家的风气都流行将女人的身体打造的凹凸有致，她虽然诸多异议，但也没有机会执行推广。
　　直到设计师将她加冕时要穿的礼服手绘稿放在她面前时，她才重新想起这件事。
　　她对王位没有任何兴趣，权谋更是令她百无聊赖。如果非要从这份工作中找寻一个令她勉强能快乐一点的理由，那么也许就是她可以摘掉那些自古以来对女性的束缚，让更多像她一样活在男性权力夹缝中的女人，能够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和自我。
　　她一个人失去的东西，若有千千万万的女性能够因此而找回，那她的牺牲和痛苦也算是有了点价值。
　　安德利娜这样想着，便拿起了画笔。
　　就从改良这天杀的束腰和裙骨开始吧，她要将活动的自由还给英格兰的女人！

　　她最终选择了一条完全抛弃传统造型的长裙作为接受加冕的礼服。
　　比起如何收腰、如何将臀部垫得更高，她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如何让上面的绣工更仔细，选择怎样的珍珠和金箔能在太阳下折射出更美好的光泽，还有怎么能让这些美丽的装饰多年不褪色。
　　典礼的礼仪顾问嫌她的新礼服不够郑重，而她则平静地表示，大气庄重自然由那需要六位仕女拖着的长斗篷展现，她要向全世界展现的是一位年轻、干净、全新的君主形象。
　　“‘家庭传统’是我祖母的核心精神，‘奢华丰富’是我父亲的。而我，各位大人，”她坐在一堆年长男性的包围中，端起茶杯来啜饮一口，“我希望我的国家有更强的生命力，能在世界之颠屹立更长久的时间，这就需要首先解放女性。新王的加冕仪式是最好的传递，我希望每个英联邦的女人都能看到这身衣服。”
　　那群在西敏宫中呆了半辈子的男人霎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听见杯碟因惊吓而碰到一起的响声。
　　安德利娜没有去看迈克罗夫特的方向，但她在笑着，她判断，那人虽然面上是困惑的表情，但内心一定也在笑着。
　　这是安娜第一次向他们展现作为女王的权威。她猜当下的无人反驳其实是因为大部分人吓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并非同意默认。但是，无论如何，这感觉还不赖。

　　那些日子里，她努力让自己忙起来，学着处理政事，花时间研究案情和安慰母亲，还有用所有的理智和责任感将内心底里那股沸腾着的情感按压回去。
　　一直到加冕典礼的前夕，她才因为父亲最后穿的那身衣服被打捞上来而彻底的崩溃。
　　那是一个可怕的讯号，还有明天即将举行的典礼，都像强烈的雷鼓一样证明着一切的真实。爸爸和艾伯是真的不会回来了，而她，她是真的要走向这条无法回头之路，从此与孤独为伴，再也不必妄想追寻了十年的情感。

　　当迈克罗夫特在西敏寺的圣殿前找到她时，她正在抱着父亲好不容易被打捞上来的遗物哭泣。
　　她意识到他来了，却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冲他哭着说道，“我不能做女王，没人认为我能做好这个女王。”
　　迈克罗夫特蹲下身来，考虑再三，才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他耐心地安慰道，声音里充满肯定，“你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国君，我会助你彪炳千秋。”
　　她悲哀地喊道，“没人告诉过我该怎么做！”
　　“我来教你。”
　　在西敏寺漆黑的夜色中，他再一次将她揽入怀中，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的背。
　　别害怕，就算前面是地狱是深渊，也有我挡着。

　　第二天天亮，她穿着自己设计的礼服，披着国旗红色的长斗篷，从白金汉宫出发前往西敏寺受礼。
　　黄金马车沿着伦敦的街道行驶了四十多公里，道路两旁挤满了从全国各地涌来观礼的百姓。
　　她的仪仗队是由整个英联邦一百多个地区代表组成的三万名士兵的队伍，不同的肤色、人种代表着大不列颠的开放和包容。中午十一点，跟随着先行进入的母亲，她准时出现在西敏寺的礼堂中。欧洲皇室、酋长、君主、大君还有身着貂皮大衣的贵族们挤满了整个礼堂，平时只能承载两千多人的教堂那天有八千多位观礼者。
　　她由六位不同伯爵公爵的女儿侍奉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向那高高的礼台。
　　她知道她的首相站在礼台上，站在王座的旁边，但她不敢去看他，她必须在此刻忘记自己是谁，否则她将无法完成这场浩劫。
　　专门为这场典礼织成的红地毯就像走不到头一样，她听见四百人唱诗班和管弦乐队的声音，她站得笔直，但手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当她终于走到圣坛前，坎特伯雷大主教等候已久，他站在她面前，代表着上帝，大声宣读着她的身份，询问在场各位是否有人反对她的继承，而后让她宣誓表明正统。
　　她站在那里，接收着全世界投来的目光，有善意也有敌视，有仰望也有轻蔑，有爱意也有妒忌。
　　这延续了上千年的传统是英格兰独有的文化和礼典，它标志着新的统治者在上帝和人民面前被正式认可。
　　先王亡矣，我王永世！
　　然后她摘掉了斗篷和其他所有的首饰，头顶撑起华盖，大主教从长径老鹰壶中盛着的圣油为她涂上。
　　她一直在努力地忽略着自己身边那双眼睛，直到真正加冕的时刻，大主教将镶嵌着四百四十颗宝石的圣爱德华王冠戴在她的头上，各领主同时戴上自己的王冠向她致敬。
　　她接过主教献纳之宝剑，上面镶着象征君主对国家保卫的橡树橡子形状的绿宝石和钻石，而后右手捧着象征宗教和道德权威的主权之球，左手戴手套持权杖，代表着明智的使用权力还有君主的军事力量和权威。
　　直到最后一样王权宝器，由政府的手中被交到她手里。
　　那是君主的圣戒，被称为英格兰的婚戒，象征着君主对国家的终身承诺。她亲眼看着迈克罗夫特拿着那只戒指，交到主教手中，而后被戴上自己的手指。
　　她强忍着让自己不去看这一幕。
　　她幻想了一辈子的画面，此刻却以这样的方式发生着。
　　她在上帝面前与他承诺，但却是将自己嫁给了国家。
　　“我用这荣耀与正义之冠为您加冕，它象征着正确的信仰并承载着善举的证明。您可以得到这象征永恒王国的王冠。”
　　大主教的声音回荡在教堂的上空，她的眼前开始模糊，幸而此时她被巴斯和威尔斯教区主教以及杜伦主教搀扶着走向高台，她该到圣坛后的圣殿中去了，就是他昨晚将她拥入怀中的地方。
　　她要在那里缅怀先祖，然后换上掌礼大臣递来的帝国王冠。
　　音乐再次响了起来，成千上万的人高唱着“女王万岁”，古老的王国从此交到了年轻的统治者手中。
　　她感受着头顶的王冠。
　　这千斤之重，是整个国家的责任，从此以后，她的行为与“安德利娜”无关，她不能再随便低头，因为那是英联邦的象征。

　　当整个典礼结束，所有的喧嚣都归于沉寂后，她将自己锁进白金汉宫的卧室，拒绝见任何人。
　　阿历克斯王后试图去安慰她的女儿，而她的眼泪却在诉说着再也没有人在意的遗恨，
　　“从今往后，我的世界再也没有太阳升起，幸福和希望与我再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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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
登基典礼的细节出自bbc新出的纪录片《Coronation》,女王讲王冠说上面的小珍珠都不开心，萌萌哒，推荐大家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