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侍奉过英国女王》艾德勒

3、宴会上的闹剧

　　与一生恩爱、子女众多的父母不同，在爱德华漫长的二十年婚姻中，他与妻子阿丽克斯仅仅育有两个子女。在上章当中，我们已经简单地介绍过青年阿尔伯特，事实上阿尔伯特另有一个妹妹，叫做安德利娜。她虽然并不像阿尔伯特一样闻名于政坛，但她却另有故事值得书写。
　　由于亲王个人混乱的情感生活以及与王妃之间不稳定的夫妻关系，这两个亲兄妹之间的年轻相差很大，安德利娜比阿尔伯特晚出生了十二年，在迈克罗夫特遇见她的那个晚上，她只有七岁。
　　也许是因为威尔士王妃个人的教育，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安德利娜与她的哥哥一样，并未受到父亲个人浮夸生活的影响。他们很少表现出王室纨绔的一面，她的兄长积极向上，为王室带来了全新的风气，而安德利娜本人更是与其他王室成员截然不同。她爱好科学，不安于室，虽然年龄很小，但却不像其他的公主一样仅仅固于自己的社交圆圈。
　　“你是内阁的新成员吗？”
　　迈克罗夫特回过身，低下头看着这位穿着粉色蓬蓬裙、却光着脚丫，长得像烤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小公主，下意识扯起唇角点了点头，“是的，殿下。”
　　“你是文官？”小公主仰着脸继续问，奶声奶气的音色讲着一本正经的句子，却显得格外灵动可爱。
　　“是，殿下。”迈克罗夫特有些想笑了。他既好奇这位小公主是如何一眼就看出自己身份的，又无法不对这种似模似样的“成熟稳重”感到滑稽。这让他联想到了夏洛克小的时候，那孩子总认为自己已掌握了一切。
　　“您在想什么？”小公主眨着眼睛望着眼前不说话的英俊少年，“您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您的身份吗？”
　　她看着对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冲着她微笑。安德利娜咬了咬下唇，似乎是有些羞涩、局促地将自己又细又小的手臂伸到了眼前，“可是，您还没有对我行吻手礼呢！”
　　那刻迈克罗夫特着实怔了一怔。但他很快恢复了过来，在一种想笑又不能笑的情绪中说着“遵命”彬彬有礼地牵起对方软软的小手，蜻蜓点水般地落下了一个吻。
　　“艾伯（阿尔伯特）常会给我讲内阁的事，”公主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右手，这才解释道，海水一样澄澈的蓝眼睛里荡漾着好奇和得意，“他会给我介绍每个人的职位，但是我却没见过您。”
　　迈克罗夫特警觉而意外地又转回些幅度，即刻抓住了这些信息中真正的重点：“所以，您能对每个人过目不忘？”
　　安德利娜点点头，随手指向正被层层人群包围的约克公爵和那位黑衣女士，“我见过她，在约克公爵的舞会上，她亲吻了亚瑟叔叔。我告诉艾伯了，他当时还让我别胡说呢！”
　　迈克罗夫特悄悄退到一边，观察着正被所有人围观的约克公爵亚瑟。如他猜得不错，这位公爵恐怕是惹上大麻烦了。一直以来，女王之所以偏宠这个儿子，绝大部分原因在于他不像他的长兄那样私生活混乱，他一直恪守着父母为王室塑造的完美形象，维持着令人称羡的婚姻，本份地秉承着女王所宣扬的价值观念。然而那美好的童话到今天为止恐怕就要被打破了。
　　迈克罗夫特的唇角勾起一点嘲讽的弧度，他决定将注意力转移到更令他感兴趣的那件事上。
　　“你不应该一直藏在这里，公主殿下，”迈克罗夫特歪了歪头，用尽量温柔的声音对那个个子小小身份却高高在上的瓷娃娃提醒道，“你父亲很快会发现你的。”
　　“温莎堡没有规定未成年的公主不许参加舞会！”小公主冲他撅着嘴皱了皱鼻子，“何况Papa才不会管我呢！”
　　迈克罗夫特忍住自己弯曲膝盖蹲下来的冲动，再次不动声色却仔仔细细地将这位小公主从头到尾观察了一遍，“我相信亲王不会，殿下，但是您的礼仪老师男爵夫人很快就会发现你不见了。”他从马甲口袋中掏出怀表瞟了一眼，“她会在指针敲响十二下的时候到你的寝宫去检查你的睡眠，如果你想要找到你那只灰色的荷兰兔——”福尔摩斯眨眨眼，扬起下巴地将怀表收回口袋，“那么你大概还剩十五分钟的时间！”
　　安德利娜睁大眼睛。
　　“而且，”他忽然弯下腰，与她直视着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我还知道你要拿它来做什么。”他仰起头清了清嗓子，“我想亲王殿下恐怕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表情看起来骄傲极了。如果不是他清泠的正人君子气质让人没来由地就想信任，眼前这位先生的表情和神态简直像是一位在等待情人献吻的少年。
　　安德利娜久久瞪着眼前这位高出她两英尺还多的年轻臣子，诧异和惊喜在她宝石一样好看的蓝眼睛里交替出现。从来都没人能看穿她的小秘密，papa不能，mummy不能，男爵夫人不能，就连聪明的阿尔伯特也是因为她不得不求助于对方才让他知道的。
　　“可是……但是……你怎么会……”
　　“我们得快点，公主殿下，”迈克罗夫特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对方软软的金色卷发，然后直起身来，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着那只小动物的踪迹，“否则我很难保证后厨不会将您的宠物做成烟熏兔肉。”
　　“您能帮我找回佩尼？”安德利娜难以置信地抓住对方的衣角，又圆又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水汪汪的期待，“真的？”
　　迈克罗夫特简单扫视对方裙摆上星星落落的灰色兔毛，不紧不慢地做出结论， “不过你不该把它带到你的睡床上去……”
　　“安娜！”
　　此时阿尔伯特也从二楼的斗室中走了出来，他刚走下楼准备去看看宴会厅里吵吵嚷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想到在角落里看到自己的妹妹正和那位福尔摩斯站在一起。阿尔伯特叫着妹妹的名字将她抱了起来，“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早该睡了吗，我的小公主？”
　　迈克罗夫特看着年轻的王子一边说一边去亲吻他妹妹的脸颊，从左边亲到右边，从眼睛亲吻到鼻尖，而后者则在他怀中被逗得咯咯直笑。他皱了皱眉，竟然莫名其妙地觉得这画面有点刺眼。
　　“他说他能帮我找回佩尼！”安德利娜用她粉粉软软像猫咪肉垫一样的小手指了指迈克罗夫特，转身又搂住兄长的脖子，“你从没给我讲过这个人，我不认识他！”
　　“噢，你又养新兔子了？”阿尔伯特结束了对妹妹袭击似的亲吻，这才正了色面向他的客人，“这是福尔摩斯先生。他是新一批经过选拔进入内阁的文官，眼下正在财政大臣手下供职，父亲很看好年轻的福尔摩斯先生，你以后会经常见到他的。”
　　不远处约克公爵和他的女情妇正在激烈地争执着什么，女王已先行离开。人群将矛盾的中心围裹了起来，而站在角落里的这几个人，却依旧不为所动地抽离着，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的不过是一幕黑白影片。
　　阿尔伯特忽然顿了顿，似乎想起些什么，语调不自觉间调高了，“对了福尔摩斯先生，抱歉，安娜——”他再次亲吻了怀中妹妹的软发，“他现在恐怕不能帮你找兔子，达令，父亲找他有事，当然是正事啦——”
　　“迈克罗夫特！”另一位福尔摩斯在这时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们。
　　夏洛克凑在他哥哥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后者挑起左眉，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却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再做动作时拉住了他的手臂，清了清嗓子，“等一等，”他冲对面仍在望着他们的王子兄妹微笑，“我想目前再紧急的要事，也比不上为安德利娜公主先找到她的荷兰兔重要！”他将目光移动到王子怀中的洋娃娃脸上，冲着她眨了眨眼，然后转身对他的弟弟这样交代道，“我现在要跟随阿尔伯特王子去觐见亲王，夏洛克，我猜你已经没什么事了？鉴于你……生疏的舞技与在这首曲子结束前找到舞伴的可能性。我希望你还是能趁这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比如帮公主殿下找到她的宠物。”
　　“宠物？什么宠物？”黑发的小福尔摩斯先生皱紧了眉头，“你要让我去找一只兔子？！”
　　“没错。”迈克罗夫特用手背碰了碰他弟弟穿着平整白衬衣的胸膛，“观察。并且找到它。别让我失望——”他故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冲他弟弟道：“侦探先生！”
　　于是在两位兄长的引荐下，夏洛克·福尔摩斯莫名其妙地在一场温莎舞会上得到了一个“帮助公主找兔子”的侦察任务。
　　望着哥哥们离开的背影，夏洛克一时间竟然愣在了原地，竟然还是那位粉琢玉砌的小公主率先反应了过来。她拽了拽夏洛克的袖子，仰着脸问道，“你是位侦探，先生？”
　　还在兀自思考哥哥究竟为什么让自己 “找一只兔子”的夏洛克晃了晃脑袋，连忙让自己回到现实中来，“是，是的。”他迟疑着阖了阖眼帘，似乎是对这个称呼感到有些不习惯。但他看了眼满目期待的小公主，还是立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是个侦探，没错。”
　　彼时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还不知道自己日后会成为享誉国际的大侦探。他在马斯格雷夫庄园学了一身本领，在剑桥补充了必备的专业技能，正是雄心勃勃想要大杀四方的年纪。但于职业的发展上，他那时还不过只是个刚刚起步的新手，只在学校中有点小名气，并没有破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案子。
　　但无论是对于大名鼎鼎的大侦探，还是对于自信心尚未稳定下来的学生夏洛克，寻找个把宠物踪迹总还是小菜一碟。
　　在钟声敲响十二点之前，他顺利地帮助安德利娜找到了她的灰色荷兰兔，并将那团瑟瑟发抖的毛茸茸的东西交到了公主怀里。
　　“或许你应该换一只宠物，公主殿下。”年轻的侦探犹豫了一下，还是这样说道，“我能看出你很孤独——对，这很明显，我了解它。我的意思是，当然，你和你兄长的关系很好——这点恐怕与在下的情况就有些区别了，但你还是感觉自己没有朋友，是吗？”侦探顿了顿，“或许你应该像你的祖母一样，养一只苏格兰牧羊犬，我曾经有过一只，当然，是其他品种。但如果你想要一只陪伴宠物的话，相信我，荷兰兔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他伸出手指揪了揪缩在公主怀中瑟瑟发抖的那两只耷拉着的耳朵，“它们属于低智物种，而犬类——”
　　“公主殿下，”迈克罗夫特拍了拍他弟弟的肩膀，“噢，你们已经找到了！干得不错年轻人！”他似模似样地给予幼弟一种浅薄虚伪的鼓励，在后者极不耐烦的表情中还是维持着一本正经的姿态，“这下你就可以继续你的解剖了，殿下。希望你能顺利地找到这位——佩尼的——心脏！”他冲安德利娜温柔地微笑，而后向他弟弟示意道，“我们该走了，夏洛克。”
　　“什么我们该走了？等一下，你找这只兔子是干什么的？”年轻的侦探在一种完全出乎意料又莫名其妙的真相里炸了毛，“迈克罗夫特，你给我解——不我不需要你的解释！”他回过头重新观察了那位小公主和她怀中的灰色荷兰兔，终于在几个不眯起眼睛几乎发现不了的细节中作证了他哥哥的结论。
　　——这只荷兰兔根本就不是什么宠物！它只是一只被用来准备做解剖实验的备品。
　　夏洛克·福尔摩斯看看他笑得眼角微翘的哥哥，和正与他哥哥对视的那个看起来满目天真的小公主，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忽然背后一凉。
　　莫名其妙的宴会！莫名其妙的迈克罗夫特！还有那只莫名其妙的兔子和它莫名其妙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