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侍奉过英国女王》艾德勒

17、难以出口的误会

　　从苏格兰场回到宫中已是晚餐时间，夜幕笼罩着灯火辉煌的白金汉宫，赴宴的马车挤满了宫门前的广场，而身着男装的公主却只敢从花园侧门偷偷溜进自己的寝宫。
　　“简，快来帮我换衣服！”
　　安德利娜从暗门闪身而入，一手拆着盘起的长发一手解着马甲的扣子，却被身后的轻咳声吓得一个激灵。
　　迈克罗夫特坐在一张单人椅上，握着拳清了清嗓子，“王后让我来找您谈谈，殿下。”
　　“呃，是、是……”安德利娜仓促地捂住自己被扯开的马甲和衬衣，两颊忽然升温，“是，先生。您……”
　　迈克罗夫特站起身来，上下扫视了一遍安德利娜的穿着，在看到袖口的血迹和裤腿上的泥点时叹了口气，最后却只是垂下眼眸又重新提了个笑容，“我在外面等您，公主殿下，等您梳妆好我们再谈。”他掏出怀表瞥了眼，皱了皱眉，“恐怕时间紧张，舞会过后再谈吧，我在外面等您。”
　　安德利娜只好乖乖点头，“劳烦先生。”
　　她知道他在门外等着自己，因此她仔仔细细地放下自己盘在帽子里的长发叫来侍女编成他夸赞过的花样，洗掉伪装的男式妆容，换了浅淡的蛾眉粉黛，踩进一条绣着满裙摆鸢尾花的长裙里，这才重新走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福尔摩斯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他支起自己的一只手臂，轻轻地笑道：“我送你到宴会厅去。”
　　十五岁的安德利娜走上前去，挽住了老师的手臂，“如果我是一国之君，我一定会下道命令，改了这又重又紧的衣服！见鬼，这藤条鲸须到底是谁设计的？”
　　福尔摩斯笑着看了眼安娜的背后，那凸起的臀部设计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身上凸显出一种充满突兀而诡异的诱惑感，“我想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打造服装的样貌，蓬起的裙摆是你祖母喜欢的款式，你是公主，你本来就该英格兰美丽的风向。”
　　安娜眨眨眼睛，“英格兰美丽的风向？”
　　“当然。”迈克罗夫特挽着他的学生走在白金汉宫金碧辉煌的长廊中，“有许多比猎鹿帽和格子斗篷更适合你的衣服。如果你不喜欢鲸骨裙，那就改变它，你可以找你喜欢的裁缝，制作你喜欢的衣服，然后将它推行到整个英格兰。”
　　安娜笑道，“你只是不喜欢我打扮成侦探的样子。”
　　迈克罗夫特侧过脸望了她一眼，仅仅是笑了一笑。
　　长长的甬道将两人的对话拉至空旷的境地，安娜的声音回荡在宫殿的上空，而迈克罗夫特的回答则陈在一切的底下。
　　“妈妈让你来找我说什么？”
　　“王后很担心你，她最近总听说你被卷进命案里的消息。”
　　“国王陛下都没怎么过问过。”
　　“你的父亲日理万机，要做个称职的君主不容易。”迈克罗夫特叹口气，“你是幸运的。”
　　“您这语气真是比国王陛下还像个父亲。”
　　“他宠爱你，对你的管束远不如对你哥哥严格，但并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
　　安娜停住了步子，她转过身，望着老师的眼睛，“您认为我跟随侦探先生去办案子，深入伦敦的大街小巷，与歹徒和杀人犯直面相搏，只是为了滥用我的身份和权利，为所欲为吗？”
　　迈克罗夫特也站定了步子，他微微抬着下巴，观察着安娜的表情，似乎想从这个十几岁的女孩眼中寻找到些什么，“你本就可以做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但前提是这危害不到你的安全。”
　　安娜的声音往上扬了扬，“你说过只要不是你特别嘱咐的案子，我都可以跟着去试试。”
　　“是，”迈克罗夫特继续向前走去，“但你分得清，那只是兴趣，你还有很多的责任，这更重要。”
　　安娜放开了他的手。她站在身后，看着那人慢慢离开了自己，忽然冲着他挺拔的背影叫道：“福尔摩斯先生！”
　　迈克罗夫特回过头来，“是？”
　　“如果……”她咬咬下唇，像是鼓足了极大勇气那样提着裙摆走上前去，站在他面前仰起头问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答应您规规矩矩地守在宫里完成我该完成的责任，那您是不是也能答应我，让我得偿所愿呢？”
　　“您指的是？”
　　“我说过了。”她的脸忽然红起来，她迎着他的眼睛，又舍不得地避开了那其中的光，“我说过。”她小声嘟囔道。
　　“哪一件？”
　　安娜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边，她戴着手套的两手在裙摆上揉来揉去，她的两颊发烫，一颗心也跳得飞快，走廊两边的镶着金边的镜面就像是无所不在的上帝之眼，而她是被供奉上祭坛的祭品，所有的恐惧和无望被扒了个精光。
　　“我曾经问过您……您……”
　　“是？”
　　面对着对方无比坦然而平静的态度，安娜最终还是泄了气，没有问出那个问题。她低下头重新挽起老师的手臂，垂头丧气地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绕了弯子重新将话题拉了回来，“您前不久才答应过我，只要有时间就会来白金汉宫看我，对不对？”
　　迈克罗夫特点了点头，“没错。”
　　“那您是不是也愿意，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能像从前那样，教导我、指引我、陪伴我永远这样走下去呢？”
　　迈克罗夫特的脚步顿了一下，“……您的永远是指？”
　　“就是永远！”
　　“我恐怕我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公主殿下。师生之身份终于结束的一天，但如果您问我我是否将永远效忠于英格兰，永远效忠于王室，我想，是的，这我可以回答。”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娜几乎要急得跳起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到宴会厅的大门前。
　　迈克罗夫特宽纵地笑了笑，用另外一只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好了，等你再长大些，也许会对‘永远’这个词有着更深刻的看法，到时候也许你就不会再为这种问题所困扰了。现在，”他探过身体，贴近她的耳边，“快进去吧，所有人都在等着你。”

　　自从爱德华一家成为了白金汉宫的主人，大大小小的宴会和聚餐便从未停止过。伦敦的心脏成了永不停止摆动的钟，指向着整个帝国的权力兴盛和红尘烂漫。爱德华对王位的严肃和对责任的忠诚让民众逐渐的放下心来，因此他的那些缺点也成了不值得被诟病的个人风格。在父兄的影子之下，少年时期的安娜并没有像她老师说的那样成为整个帝国争相追逐的风向。她从来无心与她那天之骄子的哥哥抢风头，比起巍巍宫殿，她更爱贝克街又脏又乱的公寓，比起被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一举一动，她更爱冒险和追逐罪犯，至少那让她觉得自由。而在王宫中，只有骑马能给她片刻的自由。
　　但是当然，没有人不认识这位国王的掌上明珠。爱德华对她的宠爱和放纵已经到了连迈克罗夫特都不得不谏言的程度。国王对自己这位小女儿的行为虽然偶有抱怨，但只要在能保证她安全的前提下，他几乎是可以宽容她的一切行为，包括打扮成男装偷溜出白金汉、在坊间流传的各种关于公主见义勇为的“传说”、以及她那对任何政务都提不起兴趣的态度。
　　也许是因为国王本身就是个放纵不羁的性子，安德利娜的这点任性比起他年轻时的那些风流韵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在他登基前，最出格的一次莫过于以王储之尊与一位公爵夫人私通，且追到对方的城堡中被对方的丈夫逮了个正着，最后甚至到了告上法庭的地步。
　　爱德华善良、仁慈、乐于交朋友也很有为王者的胸怀，但他似乎天生就有那些剪不断的反骨和无处安放的情感与荷尔蒙。如果不是生而为储君，他大概能成为这世上最快乐最放纵的王子，也就难怪他的王朝会跟随着他的风格成为了英格兰历史上最欢纵最声色犬马的时代。
　　在这次舞会之前，年轻的公主颇具骑士精神时常外出行侠仗义的形象已经初入人心，先女王时代的结束与爱德华时代的来临令过去那些古典的条条框框得到了许多扩展。对于小公主不拘一格、浑然天成的性格，贵族与公众不仅没有反感的迹象，反而接受得十分容易，甚至还有拍手叫好的存在。
　　而爱德华擅长外交，最清楚如何巩固王室的形象，年轻时常流连于欧洲大陆和坊间的他太知道时代和人们的观念变化得有多么迅速。想要巩固先女王留下来的政治遗产，将不列颠霸主的地位更上层楼，他就要学如何打造自己以及家人的形象，获得英联邦及以外更多的支持。

　　舞会大厅的大门被推开，国王从他的朋友手中牵过自己心爱的女儿，带着她走向舞池，“上帝，我的小公主，我有多少天没见过你了？”
　　安德利娜被父亲牵着，向迎面而来的所有行礼的王公贵族点头示意，“是您国事繁忙，陛下，我晚餐前总是回来的！”
　　国王哈哈大笑，“看来还是做老师的命令比我这个国王要有用，我和阿历克斯说了多少遍也不及福尔摩斯定下的一条死规定。”
　　“Papa！”安德利娜低声嗔道，盘得高高的头发被晃得微微颤动。
　　国王摸着自己厚厚的大胡子笑道，“让一个福尔摩斯做你的老师，真是我做过最正确也最错误的决定！”
　　他们走过人群，走向舞池的中央，安娜问道：“您为什么这么说？”
　　众人的掌声停止了，音乐响了起来。国王牵着他那位亭亭玉立肤色雪白的小女儿站在屋子的正中央，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安德利娜得到的宠爱远远超出一个普通的公主所应有的地位。在接待他国大公这样重要的外交舞会上，国王没有选择与王后跳第一支舞（当然也是因为王后久病在床），而是由尚未成年的公主担任了女主人的角色，这位年轻公主所得到的重视和宠爱便毋庸置疑。
　　迈克罗夫特站在人群的很后面，他的眼神越过层层叠叠的肩膀和酒杯，由始至终都落在那个金灿灿的小人儿身上。
　　他端起鸡尾酒来喝了一口，皱了皱眉，看着他的女学生在国王的引领下翩然起舞。

　　“您为什么这么说？”
　　国王跳完前头的舞步，所有人纷纷牵起自己的舞伴。隐藏在音乐与人群中的国王继续笑道，“你第一次遇见福尔摩斯兄弟就是在一场这样的舞会上？”
　　安娜茫然点了点头，不知道父亲要说什么。
　　“我们的小公主，最近几年很喜欢侦探游戏！”
　　“那是正经的案子，父亲……”
　　国王仰头大笑，“我看我要找那位内阁秘书聊聊啦，”他捏了捏女儿的下巴，“关于他家那个臭小子是怎么俘虏了我心肝宝贝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