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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暗涌 ...

  •   宫廷,冬日的深夜,钟表馆,一名身材高大的西洋人正弯着腰站在宽大的工作台前专心致致的摆弄一座精密的西洋钟,一个身穿深蓝长袍留着辫子的年轻小徒端着杯热茶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先生,喝杯热茶休息下吧,您最爱的红茶。”
      西洋人从工作台上抬起头,摘下卡在眼睛上的目镜放在桌上,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和一双如宝石般迷人的蓝色眼睛,随手抓了把长及肩膀的栗色卷发,西洋人开口说出一句蹩脚的中文:“福康泰,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福康泰一笑:“先生还在工作,我怎么能睡。”
      西洋人:“跟你说过很多次,直接叫我的中文名字窦庭策就好,我不习惯有人称呼我先生或者师父,感觉很奇怪。”
      福康泰:“不不,我是我们国家的规矩和礼仪,不能马虎。”
      窦庭策眨着一双深邃的蓝眼睛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中国人总是那么的固执,听说你父亲是大将军,你也是贵族的后代,为什么不去当个将军建功立业,一定要跑到宫里来跟我学做钟表?”
      福康泰:“我喜欢这些精密复杂的西洋玩艺儿,看着那些每天不停追逐的秒针、分针、时针,还有背后暗暗转动的齿轮觉得很神奇!”
      窦庭策无奈的耸了耸肩:“你不觉得每天盯着这些机械很枯燥吗?”
      福康泰抬头看了一眼那双宝石般迷人的蓝色眼睛,浅浅一笑,白净的面皮上略有羞赧的说道:“有先生在……不枯燥。”
      一向不苟言笑的窦庭策看到福康泰脸上露出的两个浅浅的酒窝,也不禁嘴角一挑:“你长得很漂亮。”
      福康泰不满道:“先生!我是个男人,男人……可不能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
      窦庭策:“那要用什么?你们的语言太复杂,我搞不懂。”
      福康泰:“用英俊、俊美、俊朗。”
      窦庭策喝了口红茶:“好,你很英俊。”
      福康泰:“先生也很俊美,那个……先生能让我戴一下那个目镜吗?你是怎么卡在眼睛上的?”
      窦庭策放下茶杯把桌上的目镜递了过来,福康泰拿到手里朝里边看了看,看到眼前的情形一下便被放大了好几倍,果真如自己所想,就是一个放大镜,神奇的是可以直接卡在眼睛上解放双手。
      福康泰试着把镜筒放在眼皮上,刚一放下,镜筒就从眼皮上滑落了下来,惊得连忙伸手去接,却早已有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先自己一步将掉落的目镜接到了手里:“你要小心,这目镜是我从意大利带过来的,很贵的,摔坏了还要托人从国外带过来。”
      福康泰连连点头:“对不起先生,是我马虎了,为什么卡不上?需要哪里用力吗?”
      窦庭策接过目镜轻轻罩在眼睛上,上下眼眶微微用力一夹便顺利的把目镜卡顺利的卡在了眼睛上:“看到了吗?要用上下眼眶的骨头和肌肉夹一下,再试试。”
      福康泰按窦庭策所说的办法再次试了一下,果然一下就牢牢的卡在了眼睛上,不由得兴奋的笑道:“哈哈,我学会了!”
      话音刚落,目镜便再次从眼睛上滑落,这次,福康泰是自己接到了手里,看了一眼一脸担心的窦庭策,说道:“这次我接住了。”
      窦庭策:“戴着目镜的时候不能大喊大叫大笑,牵动脸部肌肉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福康泰:“我知道了,先生,能打开这只座钟的后盖让我看一眼吗?我想看看这些复杂的齿轮到底是怎么转动才能带着前边的表针不停旋转的!”
      窦庭策站起身让开位置,递给福康泰一把螺丝刀:“来,你亲手来打开。”
      跟了窦庭策半年,福康泰一直做的都是端茶送水、递送工具之类的琐事,这还是窦庭策第一次肯让自己亲自动手去触碰这昂贵又精密的西洋座钟,福康泰握着螺丝刀的手轻轻的颤抖着一点点开始拧开这只有着精美雕饰的长方形座钟后壁的螺丝,窦庭策站在身后将自己修长的大手轻轻按在福康泰的肩膀上:“不要紧张。”
      福康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如同大树般高大的窦庭策,自己后脑勺恰巧刚到窦庭策宽厚的肩膀处,这个角度仰着脸正好看到窦庭策刀削般坚毅的下巴轮廓,甚至可以看到他下巴上一圈浅浅的胡茬。
      窦庭策:“看什么?”
      福康泰回过神:“没什么……第一次动手有点紧张。”
      福康泰紧紧张张的卸下了后壁的几颗螺丝,双手轻轻的抠着这薄薄的木板制成的座钟后壁,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把这木制后壁轻轻的拆了下来,打开这后壁的一刹那,福康泰的眼睛顿时便被里边大大小小相互交错的齿轮惊呆了!
      福康泰:“先生,这么多的齿轮怎么能保证一个不错,而且还可以准确的相互咬合、转动呢!”
      窦庭策:“这是艺术,你先不用着急,一步步来,先认识下这些齿轮的作用和工作原理,来,你用手转一下这个大的齿轮试试。”
      福康泰小心翼翼的手食指拨动了一下那个大大的齿轮,便看到其他几个小齿轮马上联动的带着中间的一根竖轴缓缓转动了起来,伸着脑袋看了一眼外边的表盘,果然那根最细的秒针马上就跟着快速转动了起来,紧接着是分针也开始动了,最后时针也轻微的动了一下角度,真是一件奇妙又好玩的东西!
      窦庭策站在福康泰的背后一一指着座钟里边的零件介绍着:“看到了吗?这个是擒纵轮,这个是二轮、三轮、四轮,这个是发条盒、发条、条轴……”
      窦庭策耐心的一一指给福康泰看,第一次看到钟表内部有如此多的装置,福康泰一下脑袋就大了,窦庭策把这些所有的零部件都指了一遍,低下头俯在福康泰的耳边轻轻问道:“记住了吗?”
      窦庭策暖暖的气息吹拂到福康泰敏感的耳后,磁性的声音带着一股魔力轻轻的传到了福康泰的耳朵里,惊得福康泰浑身上下起了浅浅的一层鸡皮疙瘩,不由得面上有些发热,慌乱的摇了摇头:“没……太多了,一时间还记不住。”
      窦庭策伸出修长的大手轻轻握在福康泰白晰柔软又比自己小了整整一圈的手掌上,福康泰没料到窦庭策突然有这个动作,惊得身子蓦然的一抖:“先生……”
      窦庭策却一脸平静的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了福康泰的食指:“别动,你看这个,叫柄轴,是钟表动力传输的重要装置,用得久了的话可能会变形或断裂,到时候就需要更换了。”
      窦庭策温柔的捏着福康泰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个细小的竖轴上耐心的讲解着……
      不知过了多久,窦庭策看了下口袋里的怀表:“已经凌晨两点了,先回去睡吧,明天再接着学。”
      回到钟表馆后院的房间里,福康泰的心仍在砰砰乱跳,半年的相处,在福康泰的印象里窦庭策这个身材高大、技艺高超的西洋钟表技师是一个外表沉默又不苟言笑的人,不知怎地今天竟然突然变得这么的平易近人起来,不仅第一次看到他难得的微笑、受到他如此细致耐心的指导,甚至还破天荒的肯让自己亲手去动那些精密的工具和仪器,还有……他呼到自己耳后暖暖痒痒的气息、充满磁性的声音、温柔的碰触,似乎让自己心中有些无法自持的激动和渴望,十七岁的福康泰在进宫后第一次失眠了。
      一个月后,福康泰已经记住了所有零件的名称及工作原理,并且可以试着自己组装和维修了,师徒两人也更加忙碌起来,因为皇帝要做一个一人多高的落地大陈设钟摆在宫里,虽说宫里给窦庭策配了十来名工匠和助手,但实际上被窦庭策认可的真正的学徒只有福康泰一个,所以,那十名工匠从半只是做一些座钟外壳制作、工艺雕刻、涂漆上色之类的外部工作,座钟核心部分的安装、调试和最终完成都是要窦庭策和福康泰师徒二人亲自负责的。
      这是一件非常繁杂浩大的工程,据说光这座钟上的外壳上要镶嵌的宝石和黄金都是一个天价数字,更别说上边繁复的花纹、图案和描绘了,福康泰看过窦庭策亲自绘出来的图纸,这尊一人多高的陈设钟整体呈长方形,是由顶部的人字形金顶和底下两层带有栏杆、金柱的楼层组成的,整体看来像是一个金碧辉煌的两层宫殿,从窦庭策每天工作时凝重的表情和慎重的态度便可以看出,这件作品对于这位二十三岁的年轻钟表师有着重大的意义,或许做出这座钟后将会一举成名、闻名天下。
      福康泰曾问过窦庭策,这件陈设钟做好需要多久,窦庭策说预计需要半年的时间,窦庭策还鼓励福康泰,如果能跟自己一起把这件作品制作完成,福康泰也将成为大清历史上最著名的钟表师之一,这件作品对于两人的职业生涯都将有着决定性的意义,福康泰信心满满,每天跟着窦庭策忙前忙后,虽然苦累,但心里却是踏实和奋进的。
      一个月后,由于过份劳累和天气严寒,这位高大的西洋钟表师终于得了严重的伤寒病倒下了,御医房虽然给窦庭策号了脉抓了药,但这却是一种需要慢慢将养的病,不是三天五日便能立刻好的,制作陈设钟的进度被严重的延后了,看着窦庭策日渐消瘦的脸庞和渐渐无神的眼睛,听着窦庭重每天深夜还在不停的剧烈咳嗽的声音,福康泰也一直在着急上火、心神不安,但除了跑过去帮他端杯温水、捶捶后背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天傍晚,吃完药,福康泰刚刚喂窦庭策吃下半碗米粥,又帮窦庭策擦了手脸、用热水泡了脚,这才费力的搀扶着他高大的身体把他放到了床上,窦庭策一双失去了不少光彩的蓝眼睛淡淡的看着一脸焦急的福康泰,平静的说道:“御医说我的病传染,以后不要再来我的房间了,我自己吃药休养就好。”
      福康泰坐在床前,故作轻松的拍了拍自己并不宽厚的胸膛,笑道:“不打紧,我身子壮,传染不了的!”
      窦庭策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也瘦了一圈、秀气得如同一个女子般的福康泰,忍不住嘴角一挑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现在还有你顶着慢慢带着工匠工作,如果你也倒下了,皇帝会把我们两个一起砍头的。”
      福康泰随口道:“砍就砍好了,反正我跟先生一起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窦庭策沉默了一下:“你结婚了吗?”
      福康泰:“啊?没有,不过……我在进宫前家里已经给我订了门亲事,本让我年底成亲的,但是……我不想娶亲。”
      窦庭策:“为什么?新娘子长得不漂亮吗?”
      福康泰:“不是……听说长相还算可以,只是……我、我跟新娘子不认识,和一个没有感情的陌生女子成亲感觉怪怪的,先生,我听说你们国家男女成亲都是自由自主的,是真的吗?”
      窦庭策:“也不完全是这样,恋爱是自由的,但是婚姻也会受到很多限制,比如,阶层、地位、财富等等,跟你们国家所说的门当户对差不多是一样的道理。”
      福康泰:“反正……总是比我们连恋爱的自由也没有的情况是好多了,对了,先生你结婚了吗?”
      福康泰轻轻点了点头,福康泰眼睛里莫名的流露出一丝失落:“那你的妻子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大清朝?”
      窦庭策:“她是一个农场主的女儿,我父亲经营一家酒庄,他们其实都不想我跑这么远来做钟表师,更希望我能接受他们的建议一起经营家里的产业,但是,那样的生活我不喜欢,所以就自己跑出来了,我的妻子露西说中国是一个落后又脏乱的地方,她不想跟我来。”
      福康泰:“那……你和你的妻子感情好吗?”
      窦庭策轻轻摇了摇头:“就像你们国家说的,什么门当户对,也是我父亲的决定。”
      福康泰:“那你结婚之前呢,有没有自由追求过自己喜欢的女子?”
      窦庭策的眼睛蓦然的一阵暗淡,淡淡的说了句:“我学习钟表制作的时候曾经喜欢过我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同学,他也是一个亚洲人,长得……”
      说到这里,窦庭策欲言又止,福康泰:“长得怎样?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窦庭策:“长得……很好,我也只是淡淡的暗恋了许久,或许对他并不是十分的了解,并没有向他告白,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我有点累了,你回去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上工,咳咳咳……”
      窦庭策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惊得福康泰赶紧端了杯温水过来放到窦庭策的嘴边让他喝了两口,又伸手缓缓的抚着窦庭策的胸口,愧疚的说道:“对不起先生,是我硬拉着你聊天累到你了。”
      窦庭策:“没关系,这几天我在房间里躺的也很憋闷,很想找你说说话,你回去吧,还有,夜里天冷,我再咳嗽你就不要半夜跑过来了,我自己可以下床倒水。”
      福康泰:“知道了。”
      两人的房间就在对面,中间隔了一条通道,当天夜里,听到窦庭策的咳嗽声,福康泰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仍然披上棉衣快步的跑了过来,见窦庭策咳嗽得被子都抖到了地上,火盆里的炭火也快要熄灭了,便把被子捡起来给窦庭策盖好,又倒了水给窦庭策喝了,最后又在火盆里续上炭,这才轻手轻脚的要出去,却突然听到窦庭策轻轻的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福康泰……”
      福康泰一回头:“怎么了先生?可是还需要什么?”
      窦庭策:“没事……”
      十日后,窦庭策的身体略有好转,夜间的咳嗽少了许多,也不发烧了,饮食也恢复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也微微有了些精神,而福康泰却不幸的被传染,一下就病倒了,这下两个人的工作换了过来,虽然还做不了太多的实际工作,但窦庭策开始每日到钟表馆监督工匠们干活,而福康泰却躺在床上起不了床、上不了工了。
      晚上,窦庭策在自己房里吃完药洗漱完以后,便来到了对面福康泰的房间,看了看福康泰烧得通红的脸,窦庭策把搭在福康泰脑门上的毛巾拿了下来,又伸手在福康泰的脸上轻轻的摸了摸试了□□温:“你烧得很厉害。”
      福康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先生不用担心,我还年轻,死不了的,等我好了还要跟先生做许多更漂亮更高级的钟表呢!”
      窦庭策把毛巾重新用冷水洗过拧干后放到福康泰的额头上:“你也说过你身体壮传染不了,还是被我传染了。”
      福康泰:“能跟先生一起生病、生一样的病,才能知道先生心里和身体上的痛苦。”
      窦庭策一愣,蓝色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温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福康泰看着窦庭重迷人的眼神和眼睛里的温情,一时情绪激动,一句话冲口而出:“知道……我想和先生感同身受,我想知道先生的心意,我想和先生……”
      窦庭策刚刚还一片温情的眼睛却突然的一冷,淡淡的说了句:“不要胡思乱想。”
      福康泰原本以为窦庭策会接受自己说的这番话,没想到却看到了他眼中的冷淡和拒绝,刚刚火热的心顿时便如同坠入了千年的冰窟般寒冷一片,滚烫的脸上瞬间便流出两行冰冷的泪水:“对不起……或许是我想多了。”
      窦庭策端起桌上的药碗坐过来:“把药吃了吧,不烫了。”
      福康泰挣扎着坐起来伸手接过药碗:“我自己来,先生的病也还没好,先回房休息吧。”
      满心的期待窦庭策能够坚持留下来亲手把这碗药喂自己喝下,没想到窦庭策真的轻嗯一声站起身,把药碗往自己的手里一放转身就走了出去,福康泰看着窦庭策高大却冰冷的背影,心里抑制不住的憋屈、郁闷,甚至带着几分愤恨抬手就把这药碗摔在了地上。
      刚刚回到房间的窦庭策听到福康泰把药碗狠狠摔到地上的动静,脚步一顿,伸手把房门关上,高大的身体紧紧的靠在门的背后,脸上两行热泪瞬间滑落在肌肉发紧的脸庞上,肩膀也抑制不住的轻轻抖动着,窦庭策把双手捂在嘴上无声的抽噎着:对不起,福康泰,我不能给你所要的,我们注定只能是表盘上的不停追逐的秒针和表盘后永远暗涌的齿轮……不能相交、也不能重叠。
      窦庭策第一次没的听从御医不食辛辣,不准饮酒的嘱咐,伸手从酒柜里拿那瓶珍藏了许久、从意大利带来的红葡萄酒,扭开木塞后直接对着酒瓶便把一瓶酒喝了个干净,扔掉手里的空瓶,窦庭策摇摇欲坠的躺倒在床上,心里纷乱如麻:果真是自己害了他么?那个心思如水晶般纯净的少年……
      还记得半年多前,当自己第一眼看到那个有点胆小又有点害羞的少年由父亲带着进宫,说要拜自己为师的时候,窦庭策惊异于在大清国还有如此清秀俊美的少年,更加巧合的是,这个清俊少年竟跟当年自己所迷恋的小同学有着几分的相像,特别是那双如同水晶般干净的眼睛,那种仿佛是穿越了千年的感觉,一瞬间便让自己分辨出来,若当时对那个小同学只是淡淡的惦恋,那么对福康泰便是心动了,彻彻底底的心动,只那么一眼,窦庭策便觉得自己的心脏轻轻的一揪,好象莫名的长出一丝细一般被紧紧的缠绕……
      一直到福康泰的父亲福德厚轻咳了一声提醒,窦庭策才从那种恍然若梦的状态里清醒了过来,重复的问了句站在自己面前等待自己回话的福康安:“你刚才说什么?”
      福康泰:“我、我刚才说见过师父。”
      窦庭策:“哦,你好,不用叫我师父,我的中文名叫窦庭策,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福康泰这美少年如沐春风般的浅浅一笑:“那可是没规矩的事,咱们可不能做,那我就称呼您先生吧。”
      窦庭策木然的点了点头:“好……你叫什么名字?”
      福康泰:“我叫福康泰,幸福的福,健康的康,安泰的泰!总之意思就是福泰安康!”
      一切,都是那么的充满了戏剧化,窦庭重知道这个福康泰肯定不会是曾经那个高丽小男生金俊浩,那个小男生早已经学成回国了,且身高和福康泰差了一截,或许只是自己对金俊浩有过先入为主的印象,才把福康泰当成是金俊浩了吧。
      从此之后,窦庭策便把心中对于福康泰的莫名情愫强行的压制了下来,在他面前强行塑造出一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严师形象,只有自己内心知道,每次看到福康泰那双纯净的眼睛和阳光的笑容的时候,自己的心里是多么的激动、多么的汹涌,甚至会怕自己会失去理智跑过去把他紧紧的抱到怀里,可是,不能,他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有属于他的梦想、前程,说不定也已经结婚或是订亲,而自己在来中国之前也已经有了一个名义上的妻子。
      但是,这种越是压抑便越是高涨的情绪在自己的心里越积越多、越积越重,窦庭策觉得自己再强行压制下去就要崩溃了,他需要适当的缓解、需要合理的发泄,于是,也就有了一个多月前的晚上,当看到清秀俊美的福康泰一脸关切的端着茶水来到钟表馆,还羞赧的说出那句‘有先生在……不枯燥’时,自己终于还是忍不住嘴角一挑说出了那句‘你长得很漂亮’,现在还清晰的记得,福康泰见到第一次微笑、听到自己第一次这么大胆直白的夸他的时候脸上所露出的那抹欣喜和激动。
      果然,一切的错误还是从自己这里开始的,如果不是那晚之后自己克制不住对他的心意一步步引他进入这温柔的陷阱,他又如何会有现在的心思?果然,忍不住对一个单纯的少年动情,也是一种罪过,自己怎么能这么的自私来给予一个少年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在满满的内疚与自责中,窦庭策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二十天后,两人的伤寒病终于好转,重新又恢复了往日相互协作的状态,只是,两人都明显的发觉出对方刻意的疏离和冷淡,虽然心里都在隐隐的作痛,但心里所想却是不同的,窦庭策心里的情绪很复杂,有安慰、有失落、有隐忍,而福康泰却更多的是伤心、失望、憋屈,甚至带着一点点的愤恨,他恨窦庭策在两个月前对自己突然展现出的温柔,让自己慢慢掉落这个陷阱,当自己越陷越深的时候却狠狠的一把把自己推开,同时,福康泰也在强迫自己在反醒,怎么会喜欢上一个男子,还是自己的师父,或许并不是窦庭策的错,而是错在自己……
      两人在这种纠结矛盾的情绪中默默的进行着手中的工作,福康泰的技艺却在不觉间越来越娴熟,次年初夏,这座推迟了两个月进度的陈设钟终于制作完成,皇帝见这座陈设钟制作出来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宏大精美,也并没有怪罪,还亲自给这座钟揭了幕,并赏赐了黄金千两做为鼓励。果不其然,自当天起,窦庭策的名字便借着这位著名的‘钟表收藏家’皇帝的美誉在世界上流传开来,成为世界一流的钟表师,而福康泰也成为大清朝数一数二的年轻钟表匠。
      这天晚上,两人都很高兴,窦庭赐特意的在钟表馆后院举行了庆祝宴,让所有工匠都留下来进行了庆祝,人们喝酒吃肉、宾主尽欢,之后,工匠们各自散去,只留下窦庭赐和福康泰四目相对,两人喝得都有点多,眼里也都有了些醉意,但是心里藏了太多的秘密与隐忍,相对却无言。
      福康泰便觉得有些没意思,站起身冲窦庭赐说了声:“先生,我困了,先回房了。”
      窦庭策突然默默说了句:“我明天回国,已经准备好了行李。”
      福康泰的身子一顿:“为什么突然回国?什么时候回来?”
      窦庭策:“家里出了些事,我父亲病危,要不行了,家里想我处理下后事然后留下来管理酒庄。”
      福康泰:“你不会再回来了?”
      窦庭策:“皇帝给了我两个月的假,让我处理完后事马上回来,说他的钟表馆离不开我,但是……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回来,毕竟,我家里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来替我管理酒庄,我妈妈年纪也大了。”
      福康泰的声音哽咽了下:“你……真的舍得不回来?”
      窦庭策:“我不知道,我已经跟皇帝说了,就算我不回来,以你现在的技艺执掌钟表馆也可以了,你回去睡吧,我也回房了。”
      福康泰:“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真的舍得不回来了?”
      窦庭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双方各自回房,福康泰茫然的漱口、洗脸、泡脚,做着睡前的准备工作,心里却纷乱如麻,好歹师徒一场,若他真的不回来了,自己是不是应该过去向他告下别、表示下这一年多来的细心教导与栽培?想来想去,又觉得他临走才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或许就是想避免两人尴尬。
      就这么纠结着,福康泰静静的躺到了床上,听到对面的房间传来悉悉索索收拾东西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房间里的安静了下来,福康泰轻轻的披上件袍子下了床,趴在门上隔着门缝看着对面的动静,片刻后,窦庭策房间里的灯光也熄了,福康泰的心里这才有了些慌乱:他睡下了?明天一早他走后或许两人便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福康泰犹豫着要不要拉开门过去告下别,放在门把上的手放下又放上,如此反复,也不知道有几十下,最后一个念头跑到了脑子里,师徒一场,他都不把自己这个端茶倒水在身边跟了一年多的徒弟放在心上,自己又何必跑去再献殷勤?可是……心里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安、这么纠结?
      最终一咬牙,福康泰躺回了床上拉上了薄被,甚至故意用被子蒙上了头,试图把脑子里的一片纷乱就这么盖下去,但却于事无补,依然是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念头挤到自己想要爆炸,正在烦乱间,便听到对面的房门吱呀一响,紧接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来到了自己的门前,福康泰屏住呼吸支着耳朵静静的听着:他要干吗?主动跟自己告别么?
      想到这个念头,福康泰突然满心的激动了起来,福康泰再也躺不住了,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来到门后,却又不敢透过门缝去看外边的情景,他怕门外的人也在通过门缝往里边看,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终于谁也忍不住了,窦庭策伸手轻轻一推木门,正巧福康泰伸手拉开了木门,两人瞬间便面对面的暴露在朦胧的夜色中。
      再次四目相对,没有了隐忍、没有了怨恨,剩下的全是火热的目光,窦庭策踏进门一把把福康泰拉到自己宽阔的怀里,热热的泪水肆虐的流到了福康泰细白的脖颈之上,福康泰的泪水也早已汹涌而出的打湿了窦庭策胸前的衣襟,福康泰哽咽着:“你不是冷酷么?你不是狠心么?你不是绝情么?又来敲我的门做什么?”
      窦庭策一双大手温柔的摩梭着福康泰窄瘦的肩背:“我怕以后我真的回不来,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福康泰:“为了我,回来,好么?”
      窦庭策:“我听说过年的时候,你回家探亲跟父母大吵了一架,因为你没有遵从他们的意愿成亲,对么?”
      福康泰身子轻轻的一抖,意识到这个问题问的时机有些不对:“嗯,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
      窦庭策:“因为,我不想你走上和你的家庭矛盾和决裂的道路,你的前程还要靠你父亲在朝里的威望,而我,也要对家族和露西负责。”
      福康泰心里蓦然一冷:“你现在过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窦庭策:“我是想说,我们……不现实,还是狠狠心趁早放弃吧。”
      福康泰在窦庭策的怀里剧烈的挣扎着:“放开我!你这个偷心贼!大骗子!我不需要你来开导宽慰!”
      窦庭策一双大手紧紧的钳制着福康泰清瘦的肩膀,急急的说道:“你还没有明白么,你和我就是那表盘上的秒针和表盘后的齿轮,你永远都在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我却永远只能在你的背后心痛的暗涌……这段情,到此为止。”
      福康泰心如死灰:“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不会再回来了?”
      窦庭策再次潸然泪下,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福康泰咬了咬牙:“好!你赶快滚,滚回你的意大利,滚回你的罗马,去你的什么酒庄、露西!我来执掌你的钟表馆,大清国缺了你还是一样转!”
      窦庭策转身走到门外:“我希望,缺了我,你也会好好的生活。”
      福康泰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不需要你关心!”
      窦庭策回头看了眼这扇紧紧关上的门,心里痛如刀绞,双手紧紧的握着,任凭指甲一个个都嵌到了掌心里……或许,这样对谁都好,这是自己今生最艰难、最理智的一次决定,走到自己门前,窦庭策关上房门蹲在门后默默呜咽着,现在已经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的绝情、那么的理智,就算骗骗他,给他一点自己有可能回来的幻想不好么?
      第二天,没撑到天亮,窦庭策便提着大大的行李箱独自出了门,福康泰就躲在门后从门缝里静静的看着窦庭策出门、关门、离开,甚至还注意到窦庭策在离开之前还刻意的看了眼自己这扇紧闭的门……
      两个月后,窦庭策终于还是没有回来,福康泰把全部身心都扑到了钟表的制作上,不停的为皇帝制造出一个又一个或精巧、或宏大、或华丽、或新奇的钟表,两年后,福康泰成为大清宫廷的首席钟表师,但却并未与那名订过亲的女子成亲,只独身一人整天醉心于各种新奇的钟表研制之中,而关于窦庭策,已经几年没有了消息,或许他也早已成了一个优秀的酒庄主人了吧……只是偶尔,福康泰还会梦到一个有着一双宝石般迷人的蓝眼睛男子微笑着对自己说:你长得很漂亮。
      镜子中的影像渐渐模糊,我哑口无言的看了月老一眼,相对无言,这一世成了两个男人的爱情,两人爱得如此隐忍、如此克制、如此心痛,除了感动,我还能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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